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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27 如前所述,在这些回忆录里,董必武的回忆录占有重要位置。那么,关于大会代表,董必武是怎么说的呢?其实,早在20年代末,他就谈到过这个问题。当时,何叔衡写信给他询问中共“一大”的情况,在莫斯科的董必武在回信中列出了十一个人的名字(和上述周佛海所举出的相同)和“山东代表(姓名忘记了)”。[65]我们无法知道这时候他说的“山东代表”是几个人,或者他事先是否看到过周佛海列出的名単;而后来,他在1937年会见尼姆·韦尔斯(Nym Wales)时,列出了13个人的名字,其中包括两名山东代表。[66]看来,董必武原来记得有13个人出席大会,这个记忆因陈潭秋的回忆录而得到印证,所以,他到了1949年仍多次谈到是13个人。[67]如前所述,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越来越多的人主张是“十二人”,而他直至1956年仍然没有轻易改变自己的主张,说“关于代表名额,过去发表的都是十二人,在我的记忆里,却好像是十三个”。[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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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29 他放弃己见,是在1959年从中央档案馆送来了俄语文件《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等中共“一大”文件的译文之后。在被要求对这些文件的真实性作鉴定时,他说,“在未发现中文文字记载以前,我认为是比较可靠的材料”。接着又写到,“如‘一大’代表人数……问题,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一文中都明白地答复了。我过去对‘一大’代表人数,是同意陈潭秋同志回忆的说法[十三人说],今后我愿意放弃这个意见”。[69]在这里,他放弃了代表人数是“十三人”的立场,改为同意“十二人”。后来,1963年,人民大学方面有人询问“一大”代表人数时,他也根据《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和李达回忆录(采“十二人”说)回答说是12人。[70]就这样,他的有关中共“一大”的回忆,受当时发表的其他回忆录和新发现资料的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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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31 古往今来的回忆录都是或多或少参考其他有关人的回忆录和当时的文献来回首往事的,所以董必武的做法并不奇怪。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回忆录总是某种“学习”的产物。但是,就董必武来讲,问题在于1959年他所看到的资料里面,实际上混有并非原件、而是经过加工的资料。那是一份中央档案馆独自写的含有毛泽东在内的中共“一大”后党中央委员名单。董必武看过名单后,对中央档案馆做了如下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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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33 至于‘一大’选出了那些中央委员,我记不起有那些人,来信中说,从苏联接收来的档案中,有一份第一届中央委员会的名单,共有下列九人。……这份材料如果和上述三个文件[《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是放在一起,我同样认为是比较可靠的。[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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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37 董必武加上“这份材料如果和上述三个文件是放在一起”这样一个前提条件,对其可靠性给予了保证。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本来,中央档案馆方面应该立即对他讲明那名单并不是原件,但并没有那样做。这样,董必武就误以为中央委员会的名单也必定是依据某种原件资料写成,而写进回忆录发表了出去。这就是1961年《人民日报》上刊登的董必武的那篇谈话。[72]在谈话里,他不但高度评价了毛泽东的功绩,还说,“毛主席不仅是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成员,并当选为当时中央委员会的委员”。而关于“一大”的文件,他时而说“以后就遗失了”,时而又说“一大”通过的纲领,“无文字可征”。然后说道,根据他的记忆,其中提出了“反对帝国主义”和“反对军阀”。在这里,他曾经亲眼见到过的“一大”文件被说成根本不存在,而文件上根本未曾有的“反对帝国主义”却成了纲领的内容之一。说起来,由于中央档案馆的疏忽和董必武“学习”不认真,这篇谈话成了既非史料介绍又非回忆录、令人啼笑皆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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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39 当时很少有回忆录发表,而他的谈话又发表在最大的报纸《人民日报》上,其影响之大可想而知。就像董必武本人参考李达的回忆录那样,其他中共“一大”有关人肯定也会参考董必武的这篇谈话。也就是说,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现的有关人的回忆录,即使不能断定其根本不可靠,最起码不可轻易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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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41 刊登在《人民日报》上的董必武的回忆录,特别是其中关于中央委员会一段,果然引起了部分党史学者的关心,甚至有些人写信给中央档案馆,反映这个问题。至此,中央档案馆才终于发现出了差错,于是在1964年7月再次致函董必武,解释五年前送阅的中央委员会的“名单没和‘一大’的三份材料放在一起”,这份名单“不一定准确”[73];但是,这个说明已经为时太晩。这封信让董必武异常震惊,他马上向各方面联系,解释《人民日报》上的“谈话”有错误。[74]1971年8月4日的回忆录《董必武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和湖北共产主义小组》可以看作是为此所作的解释之一。文中谈到关于中共“一大”的俄语文件时,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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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43 有没有中央委员会记不清了。1961年,沈德纯、田海燕[1961年把董必武谈话拿到《人民日报》发表的董的秘书]问我时,我说主席“一大”当选为中央委员,这个回忆是错误的。我当时是根据解放后苏联交来的两个文件说的,有一个文件上写毛主席是中央委员,那是不可靠的。这两个材料在档案馆,档案馆的两个材料,我说第一个材料纲领是比较可靠的……[但是]另一个材料不可靠,说毛主席当选为中央委员,当时两个材料放在一起,我以为是一个人写的。……后来知道这个材料不可靠。这个问题,不值得去更正,都是个秘密文件,国家机密。[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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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47 遗憾的是,这份发言在董必武生前没有公开发表。部分党史学者以及其他中共“一大”有关人也许知道这个订正,但是,当时彻底神化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正值高潮,包括董必武在内,谁也不可能把毛泽东从中共“一大”中央委员的名单上划掉。董必武1961年的谈话,在毛泽东去世后也没有马上得到更正,甚至到了1977年还在被照旧引用[76],其后也一直影响着对中共“一大”的研究和其他回忆录。就这样,大会的原始资料即俄语文件被当作“秘密文件”、“国家机密”,与董必武的更正谈话一起,一直被秘而不宣,直到20世纪80年代。[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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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49 再回过头来看中共“一大”代表人数的问题。由于发现了俄语文件《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原来坚持是“十三人”的董必武也转而执“十二人”说,却没想到使中共“一大”代表人数就此定格在毛泽东讲过、其后在中国成为定论的“十二人”上面。但是,这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即在周佛海和陈潭秋的回忆录中已经得到互相印证的十三人中谁不是代表的问题。在“十二人”说已成定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前后,第一次列出代表名单的,是李达在1949年前后写的自传[78],在那份名单里,原来被认为是广州代表的包惠僧的名字不见了。当时,李达还不可能看到过中共“一大”的俄语文件,所以,可能是他按照当时的一般说法减掉了一个。后来,有人问起为什么要减掉包惠僧,他这样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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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51 包惠僧并不是由地方党组织推选到上海出席的代表。……7月1日晚上开会的时候,包也随代表们开会去了,代表们也没去拒绝他,这是事实。因为当时并不知道组织代表资格审查委员会,但代表们并不承认他是代表。事后,包惠僧自称是广州党组织的代表,这不是事实。广州代表只有陈公博一人。[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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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55 按李达的解释,出席大会的是13人,但是正式代表是12人;包惠僧确实出席了,但并不是代表。不过,这个解释怎么看也难以自圆其说。首先,以往的所有回忆录,包括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的回忆录在内,都清楚地记载包惠僧是广州代表,并且都未曾有只字片言涉及他的代表资格问题;第二,李达的解释使人立即产生这样一个疑问,连资格审查委员会也没有,第一次召开大会的中共怎样分得出谁是代表,谁是一般出席者?李达说,“代表们并不承认他是代表”;恐怕不承认包惠僧是代表的,并不是当时的代表们,而是执笔写自传时的李达本人。看来,李达是费尽心机地要把“十三人”这个事实和“十二人”这个当时的一般说法加以调和,才把包惠僧从代表中减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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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57 那么,为什么被减掉的是包惠僧而不是别人呢?理由之一可能是,按李达的判断,包惠僧来自武汉,而武汉已经有董必武和陈潭秋两名代表,因此包不可能是武汉代表;同样,来自武汉的党员也不可能是广州代表。[80]另一个必须指出的理由是对包惠僧的反感。事实上,董必武在转而同意“十二人”说之后(1971年),也附和李达说,“广州[的代表]是一个人,实际到了两个,有一个包惠僧,他是一个新闻记者,是列席的,不是代表”。[81]董必武早就不满地说,包惠僧写的回忆录“常有鼓吹自己的不实之处”。[82]董必武在考虑必须减掉一名代表时,对包惠僧的这种反感很有可能影响了他对包惠僧的印象。不拘怎样,这个时候,毛泽东在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1969年)上的讲话中谈到(可能是按照李达的解释)的“十二人”说,已经是必须“认真学习、彻底贯彻执行”的“定论”;毛泽东在讲话中列举了除包惠僧以外的十二位代表的名字,排除了包惠僧。[83]所以,即使仅仅为了服从党的决定,董必武也不得不对这个“定论”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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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59 董必武在谈到对中共“一大”的回忆摆脱不了当时的政治倾向时,直截了当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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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61 回忆那时的事,难于摆脱现在的思想意识,如果加上了现在的思想就不一定可靠。你们想想,两个人回忆一件事,如果事先不商量,回忆的结果就不可能一样。[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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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65 说这话时的董必武身居国家副主席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的高位。[85]连他都难以摆脱“现在的思想意识”,更不用说与他相比社会地位低得多的李达、包惠僧、刘仁静[86]等这些留在大陆的“一大”代表,更不可能摆脱各个时期中共的“思想意识”。就这样,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中共“一大”研究陷入了混乱,相关回忆受到资料管理人员(就董必武的例子来讲,是中央档案馆)以及研究人员提供的错误资料的影响,也不断受到“学习”、“思想意识”和“定论”的影响而被扭曲,而被扭曲了的回忆又反过来影响研究。再加上,对错误回忆的更正不能马上公开发表,最可靠的原始文件又被当作“国家机密”,因此,要通过研究弄清历史事实,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笔者之所以认为,代表以及会期的问题,实际上是抬高中共“一大”的“意识”和回忆录作者在执笔时所处的“政治立场”之间的变量问题,就是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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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67 2.大会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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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69 如前所述,中共“一大”是被成为执政党的中共赋予了特殊意义的。因此,会期及参加会议的人数存在些微差异,对于必须确定党的历程的中共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问题。但是,党的创建史的整体轮廓,却并不因为这些差异的存在而发生变化。由于对包惠僧参加会议的资格解释不同,中共“一大”代表的人数,有人说是12人,有人说是13人。但是,包括包惠僧在内的13个人——且不管其资格如何——出席了大会确是不争的事实,重要的只是如何整体把握这一事实与俄语文件所记载的“十二人出席”的差异而已。关于这一点,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经被探讨过,还有日本学者蜂屋亮子的论文(以下简称“蜂屋论文”)提出了极具见地的看法。[87]下面将依据这些研究成果进行论述,另辅以若干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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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71 概观各种回忆录,出席大会的都应该是13人,但是,中共“一大”结束后不久写成的两个资料即俄语《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和陈公博的硕士论文《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都主张是12人,这是为什么呢?陈公博论文可以认为记忆有误,暂且不说;《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是大会结束后不久写成的,那上面的“十二人”这个数字不应该受到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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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73 首先应该指出的是,这个记载绝非笔误。如前所迷,我们不得不认为俄文《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中有关预定开会时间的记述是笔误(“7月”误写为“6月”)。但是,关于代表人数的记述却没有作同样怀疑的余地。因为,这十二个人的地区分布写得很清楚,是“七个地方(包括上海),两个地方各有一名代表、五个地方各有两名代表”,加起来正好是十二人。在七个地区中,只派了一个代表的地区有两个,这一点也很清楚。其中一个地区肯定是周佛海代表的日本地区,所以,国内的六个地区中,还有一个地区是一名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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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6175 那么,国内六个地区中,只派了一位代表的是哪个地区呢?如果我们接受上述李达的解释,这个地区就是广州,广州代表是陈公博一人,而包惠僧不是代表,只是出席了会议而己,结果就是“出席会议者十三人,代表十二人”。正式提出这个见解的,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最早进行实证研究的邵维正1980年发表的论文[88],在该论文里,邵氏认为包惠僧出席会议是受在广州的陈独秀指派的。在中国,现在,这个变相的“十三人”说已经成了定论。[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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