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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邦政治:民主的古典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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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上面的叙述,相信大家应该可以初步了解民主概念所以在近代欧洲出现的环境因素。下一个问题是:将人民从中古时期封建架构当中解放出来,固然是许多哲学家思考如何解决当前问题时的共识,但到底要如何去重新设计一套合宜的政治制度,则不能不说是一大挑战。当然,解决问题的办法与途径或许有很多,不过,毕竟民主一直到19世纪为止还只是个欧洲式现象,因此我们首先还是先看看欧洲人自己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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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人对于如何重新安排政治生活的想法主要来自16世纪的“文艺复兴运动”提供的想象,其主要素材则是距今约两千年以上的古希腊与罗马的历史。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些时期的发展确实与近代欧洲有些仿佛相似的地方。首先在国际环境方面,在巴尔干半岛以及从亚得里亚海到爱琴海的东地中海区域里,不仅散落着相当多被称为“城邦”的政治单位,这些单位间也由于激烈竞争而使得国际冲突不断;这种情况同样孕育出“重商主义”与“个人主义”,例如希腊法律即以帮助个人改善其命运为出发点,同时以人民同意作为基础,将保护人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当做法律的最高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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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完成前述目标,限制统治者的权力可说是相当必要的。例如雅典的国王不但经由抽签方式选出(斯巴达甚至采取双国王制),其角色也仅限于宗教与若干司法功能;真正的政治权力则通过“直接民主”(也就是所有人民都拥有参与的权利)的形式来进行,首先由全体民众组成“公民会议”,接着抽出数十到数百人组成“行政会议”来处理日常事务,然后是选出任期很短(大约为一年左右)且权力有限的“行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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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的发展也差不多。在平民取得政治发言权后,他们首先成立所谓“部落民会”作为代表民意的机构,然后选出若干位“保民官”来负责保护人民并对抗政府,接着更通过法律形式(也就是一般称为“十二木表法”或“十二铜表法”的东西),明确规范政府与人民彼此的权利义务,实际的政治运作则交给由三百个人组成的“元老院”来集体行使,两年一任的“执政官”则负责召集元老院并处理司法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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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体来说,这些古希腊与罗马的政治经验,为19世纪逐渐走向民主道路的欧洲提供了以下几个参考方向:首先是人民地位的解放与受尊重;其次是人民地位的解放必须通过法律形式(也就是后来的宪法与司法机关)加以保障;再者,为更有效确保前述法律的获得实施,成立代表民意并负责监督与对抗政府的机关也有其必要(由此出现后来的国会);最后,从长期发展方向来看,限制统治者的任期(也就是取消终身职与世袭制)应该是为了落实整体制度理想而必须努力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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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相较于希腊罗马时期经常采用的“直接民主”模式,以及当时公民投入政治活动的频繁程度,尽管卢梭也认为“小国寡民”式的运作是民主政治发展的终极理想,但欧洲各国也这样照做的话,有些困难则是无法克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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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难题是,任何政治单位的范围都是自然生成,不可能人为加以设定(即使希腊城邦也是如此),因此硬要让欧洲的民族国家分裂成更小的政治单位,非但没有可能性,也违反了欧洲自中古时代末期以来不断兼并的历史潮流。其次,相较于希腊的直接民主形式其实是以“奴隶制度”作为其经济基础(也就是所有公民都具备“有钱有闲”的特征),19世纪的欧洲既不存在同样的社会经济背景,更重要的是,不仅贵族政治的习惯依旧存在,而且绝大多数人民由于缺乏教育训练,的确也没有参与讨论甚至共同决策的素质,因此以“代议民主”来取代“直接民主”,也就成为欧洲这波民主浪潮的必然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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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保护式民主到发展式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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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尼德兰联合省、瑞士各邦与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的少数城镇外,其实前述古典的直接民主形式,不过是学者们“坐而言”的理想罢了。事实上,当现代民主概念因为资本主义体系运作而开始在欧洲出现后,一开始便与古希腊模式有着若干差别;相对而言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说,17到18世纪的欧洲民主运动发展跟古罗马历史倒是有些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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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希腊世界的商业活动发达和个人主义想法的盛行,罗马毕竟是个以农业为主的社会,因此贵族阶级最初仍拥有很重要的地位。不过,由于不断受到来自北方蛮族的侵袭,为有效组织军队加以对抗,于是解放更多人取得公民权(这点与欧洲国家受兼并战争压力的环境有点类似)以换取他们的忠诚便有其必要;其后,由于贵族在持续增加对平民的需索之后,却没有给予平等的社会地位,为了争取政治发言权,于是平民利用贵族对他们税收与人力的依赖起而抗争,终于慢慢地形成我们在上个段落中提到的罗马式民主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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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近代欧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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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们一再强调的,长期彼此混战加上持续的对外扩张,为欧洲各国带来沉重的财政压力,更重要的是,人民受到的压迫逐渐超越他们忍耐的底线,终于爆发出一股要求更多权利保障的诉求(许多学者认为,在宗教革命后,特别是路德教派与卡尔文教派等的重视“个人”价值,也是激发民主动力的重要原因之一)。这种诉求首先表现在英国哲学家洛克主张的“天赋人权”(特别是私有财产权)观念中,接着,边沁强调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快乐”,也直接挑战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贵族政治维护少数利益的本质,由此更形成了近代的第一个民主想法,也就是所谓的“保护式民主”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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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讲(尤其是从现在的眼光来看),所谓“保护式民主”只是一种非常消极的抗争诉求,因为它只希望让政府不再随意侵犯人民权益而已。正如同赫尔德(David Held)所说的:“保护性民主制度的核心是通过民主制度来保护被统治者免受各种暴政,尤其是免受国家的压迫。”不过,在贵族依旧垄断政治的前提下,这个目标该怎么达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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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某种“有限且间接”的模式;也就是通过“选举”机制来建立人民“同意”的基础,以便制约世袭贵族的正当性。换句话说,作决定的人必须能够获得人民在选票上的支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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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最初的民主强调取得投票权的财产限制(当时的学者认为拥有财产同时也代表着拥有理性、教育程度与从事思考的闲暇),因此和现代民主不断凸显的“平等”原则显然是不同的。不过,这波民主运动仍创造出两个影响深远的机制,即“宪政体制”与“制衡设计”。前者使许多欧洲国家在建立宪法后,从原来的专制王权转向看来理性些的君主立宪政体,最起码人民所要求的东西都被以法律形式来进行保障了;至于后者,则强调根据权力分立的精神,将行政、立法与司法等三大部门切割开来,然后让这些部门彼此牵制因而可能比较不会危及到人民的权益(对此,我们将在上篇末尾处作进一步的详细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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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保护式民主的忽略“平等”原则不能不说是一大弊病。更何况它的缺点还不只如此;就好像法国学者卢梭批评英国宪政时所指出的:“英国人民相信他们自己是自由的,这真是个天大的错误;因为他们其实只有在投票选举国会议员时才是自由的,一旦选出国会议员后,英国人就变成一文不值的奴隶了。”这样的批评听起来或许有点尖酸刻薄,但却是到现在为止都值得大家深思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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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们现在的状况不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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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对前述保护性民主概念流于形式的批判,推导出了所谓“发展式民主”,或后来所谓“参与式民主”的概念。后者认为,仅仅通过机制来保护人民不受政府侵犯,其实并不算是民主的真谛(不过是种太过消极的手段);进一步来说,只有设法利用民主程序来促进人类自己的生活,才是建构新制度的最高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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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个角度看来,这种观念确实也符合本书的论点,也就是人类创造社会与制度的原因,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存与竞争问题。因此当人类社会逐渐发展成多数人必须为少数人利益服务的时候,不仅荒谬透顶,同时也根本背离了人类生活的基本价值。只有脱离并推翻少数统治阶级为维系自己权力所设下的魔咒(也就是君权神授等意识形态),并且携手建构起一套新的制度来共同改善自己的生活,人类才算是做对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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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被边陲化的政治核心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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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学者罗伯特·达尔(Robert A.Dahl)说:“其实早在本世纪初(这里指的是20世纪),那些民主的宿敌,也就是建立在狭小且排他性参政权之上的中央集权君主制、贵族世袭制与寡头政体,就已经在众多世人眼中丧失了他们的正当性。”佩特曼(Carole Pateman)更乐观地指出:“民主从未如此受欢迎过,而民主宪政制度、公民与政治自由、多党选举以及普遍选举权等,也未曾如此地遍及全球。”根据粗略估计,目前约有50%以上的国家拥有民主体制(若单就是否拥有类似制度设计而不管其实际运作状况的话,则超过九成以上),由此看来,将21世纪的世界称为“民主的时代”似乎并不为过。而且,当亨廷顿所谓“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在20世纪末席卷全球,而作为美国长期对手的苏联恰好在彼时宣告解体后,一时间,民主政治似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普遍正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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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底怎样才叫做“民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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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来的定义有很多。例如洛克认为:“当某些人基于每个人的同意而组成一个共同体后,他们因此将共同体凝聚成一个整体,把共同体权力掌握在手中的多数,可能随时会进行法律的制定。”卢梭指出:“除了根据全体一致同意所达成的原始契约外,多数的投票总是可约束其他人。”美国第三任总统杰斐逊也认为:“多数人的意愿在所有情况下都必然是占优势的。”这些林林总总的说法其实可以归纳成以下两个原则:第一是“人民同意”,也就是只有在所有人都同意的情况下,国家或者统治主体(指的经常就是政府)才能够存在;其次是“多数统治”,也就是在国家成立后,任何政策的形成最起码都要获得多数人赞同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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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这两个原则几乎是所有政治学者的共识,但是并不表示它们是没有问题的。首先,在古今中外的历史里,我们根本找不到所谓根据全体人民一致同意而建立的社会或国家;如果你去问洛克或卢梭这些主张社会契约论的学者,要他们举个真实例子来证明自己论点的话,接下来出现的无疑是令人尴尬的沉默。美国当初独立的时候,也没有征询过全体人民的同意,事实上,根据美国学者贝亚德(Beard)的看法,当时所谓人民“不过是宪法序文中冠冕堂皇的字眼而已”,甚至这些字眼的原意“并非将所有美国人民当作一整个人民来看待,而是把人民按各州分成几个独立团体”。换言之,所谓人民同意若非是个根本没实现过的理想,便只是个神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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