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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40 “四人帮”干扰、破坏学大寨、普及大寨县运动,罪行累累,铁证如山。他们反对大批修正主义,反对大批资本主义,反对大干社会主义,妄图砍掉大寨红旗。这个“三反一砍”的要害,就是篡党夺权,改变党的基本路线,复辟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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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42 这是华国锋在意识形态方面对他的政敌发起的首次打击。陈永贵巧妙地将大寨红旗与捍卫党的权力,以及确保中国不会复辟资本主义连接在一起,其突破口虽然狭窄,却颇具煽动的力量。大寨是山西省中部群山包围着的一个小村,僻壤穷乡,不过百余户人家,然而,关于它的故事,在当代中国农村历史上,差不多是持续了二十年之久的主旋律。现在,会议大厅之中,陈永贵的听众几乎全部是在学大寨的运动中涌现出来的模范,且由此获得权力与利益。如果没有农业学大寨的运动,可以肯定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地位,甚至没有资格进入这座辉煌显赫的殿堂。仅仅这一点也足以令他们对“三反一砍”的“四人帮”激起深仇大恨,完全顾不上扪心自问,一个小小的村庄是否―拯救全国全党的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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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44 陈永贵的报告洋洋数万言,其间意识形态色彩仍居有独特的主导地位,但这场大批判并不仅仅为了意识形态的目的而设计。计划搞这场运动,与其说是批判“四人帮”,倒不如说是在农村中造成一种心理气氛,以便把已经形成的一切继续下去。陈提出“三大一高”来对付“三反一砍”,即坚持大批修正主义,大批资本主义,大干社会主义,更高地举起大寨红旗。五天之后,华国锋接着陈的话头说:“这是关系全局的大事,它将极大地促进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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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46 这等于是为毛泽东以后的农村定下了主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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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48 严格说来,那时候中南海的领导集团乃是“文革派”和“元老派”的奇怪混合。这表明毛泽东的灵魂依旧徘徊在新一代领导人中间,所以他们决无可能在大局上有超越常规的举动。当然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能承认万里所看到的那些事实,以及倾听万里发出的声音。实际上,经过了1977年整整一年之后,在1978年春天五届人大一次会议上,华国锋总理和十三位副总理组成的新政府,拟订了一个宏伟而又缜密的计划。按照这一计划,今后十年的中国会有一个高速飞跃。农业总产值的年递增率超过百分之四;工业总产值年增长则达到百分之十。等待建设的工程,将包括十二个大面积的商品粮基地,十个钢铁基地,九个有色金属基地,八个煤矿基地,三十个电站,六条铁路和五个大港口。粮食产量也将达到四千亿公斤。这些豪迈的许诺的确震撼人心。几年之后,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吹大牛的计划,官方也拿它和1958年相比,说那次是“土跃进”,这次是“洋跃进”。不过,当时华国锋满怀豪情地宣布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人站出来说它太过分。两千多位人民代表照例一致地举手通过。所有的舆论一起歌颂这个新的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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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50 至于说到农村的方针,华国锋这时候的最主要的想法,是要将毛泽东生前提出的实现农业机械化的设想加以推进。按照这个计划,中国农业的机械化要在1980年完成。这个计划在毛泽东时代已经不遗余力地加以推进,到了1977年,有记载说,乡下的拖拉机已经达到一百五十五万台,并且拥有大约一点八亿马力的机械总动力。就总量来看,低于美国和苏联而居第三,但若平均到耕地之上,则就少得可怜,而且其中大部分仅为纸面上的统计,实际的机械则有相当部分因没有配套或者损坏严重而不能使用。所以,在1978年1月4日,华国锋就召开了一次全国的会议,试图以激昂的号召鼓励属下认真对待这件事情。陈永贵在这一天宣布说,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阶段”,因为,实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遗志“只剩下三年的时间”。陈此时是新领导中位居第八的副总理,他的农民出身和经历,使得他的演说洋溢着农民的感情,也刺激了台下那些乡村官员的热情。一时间,大厅里掌声雷鸣,山摇地动,其情景仿佛象征着党的号召与农民的心愿融为一体。第二天清晨,报界一起开动起来,呼喊着“夺取三年决战的胜利”。《人民日报》的社论还说,这是全国农民的最迫切的愿望。不过,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中国人就会知道,所谓“决战”的计划,与乡下实际的情形和农民的心愿相去何其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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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52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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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54 华国锋的威望此时看来是势不可挡、如日中天,并且可以很容易地将自己的第一炮打响。首都和地方的报纸一律以通栏大字标题连篇发表着鼓舞士气的文章,农村中2亿多个有线广播喇机一齐呐喊,告诉乡下的农民,北京召开了一个决定他们命运的会议。在中国,这往往是一个运动高潮涌来之前的序曲。官方还精心地组织起成千上万的社员聚集在田野之上,挥镐推车,抬筐背篓,以证明华国锋的号召迅速地在农村中鼓舞起雄壮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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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56 党中央的部署已经下达,“三年决战”也已经拉开序幕,可是,万里却说:“我们把农民忘了。”在他所领导的安徽省,情形也挺奇怪。农业机械化的诱人蓝图没有什么反响,几乎所有的农民都在议论由省委发下来的一个文件。这文件的条款共有六项,所以人们后来都把它叫作“六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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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58 “六条”的内容在今天已经不足为奇,可是在当时,几乎全都牵涉着最有争议的问题。包括人民公社的经营管理要规范起来;尊重生产队的自主权;减轻社员负担;粮食分配要兼顾个人的利益;允许和鼓励社员经营正当的家庭副业;已经收回的“自留地”如数归还社员。令人惊讶的是,“六条”之中,居然将“农业机械化”弃之不顾,更不要说鼓动农民去展开什么“三年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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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60 “六条”在1977年11月15日颁发于安徽全境,先于党中央确认的农业机械化方针仅仅四十九天。依照由上而下层层传达的行政传统,以及农村交通邮路之传递速度,当电台播音员不停地播出“机械化大决战”的号召时,“六条”也正好来到农民手中。这个冬天,乡下真是热闹,上面的精神一个接着一个地传到这里,干部工作队一批接着一批地来告诉他们应该干什么。但是只有一次真正地令农民兴奋起来。那是在一天晚上,一位新华社记者,张广友来到六安县三十里铺公社的一个大队,恰逢这里召开群众大会。广场上人山人海,男女老少全都聚精会神地倾听干部的讲话。人家告诉他,这是在宣讲“六条”。张广友长久奔走于乡村,无数次地见过农民的开会,可从来没有看到农民会对干部的讲话报以如此专注的神情,以至于十几年之后还能记忆犹新。“台上,干部拿着文件一字一句地念”,他说:“台下,群众侧耳静听,鸦雀无声。”文件念完了,农民却没有听够,一边大喊着“再念一遍”,一边向前涌动。干部开始念第二遍了。人群里的情绪也更加激昂。碰到喜欢听的地方,就有人高喊:“重念一遍!重念一遍!”或者喊:“念慢点!念慢点。”那时正是冬天,张广友感觉到身上的寒冷,转过头去问旁边一位老汉:“冷不冷。”老汉笑道:“不冷,不冷。”张又问:“这六条,哪一条你最高兴?”老汉说:“都高兴。不过,最高兴的还是养鸡、养鸭、养鹅不受限制了。今后大概不会再来‘摸鸡笼子’、‘砍鸡头’了吧?”有证据表明,这个场面后来为万里知晓。他显然从这里受到鼓舞。“我看,”他说,“只要尊重自主权,除掉瞎指挥,就可以增产百分之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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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62 看来,万里对于农民的同情,正在他所管辖的地区里发生作用。后来的历史学家在研究这一段历史的时候,都将这个“六条”看作最重要的文献之一,有些人甚至倾向于认为这一事件是中国农村改革的起点,看来这有着相当的理由。我们今天来看这整个事件,可以确信这个“六条”并不是万里亲手缔造。但是在“六条”诞生的每一个关键环节,都有万里在发挥着作用。其情景就如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虽非胡耀邦亲手撰写,但却是由胡耀邦一力推动,方能以后来那样的面貌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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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64 万里在1977年8月由北京南下安徽就任省委第一书记,当他想要贯彻他的振兴农业的方针时,所遇第一件麻烦,就是公社社员对生产的缺乏诚意,每当驱车走到乡下,他就会看到大面积的土地被弃耕抛荒。手下执掌农业的官员会告诉他,不能下种的原因乃是天气的干旱。看来,除了具有呼风唤雨的本领之外,别无良策。但是万里到乡下走了几次之后,他的基本常识和敏锐的洞察力令他得出结论,农民的弃耕,更多是由于失去对土地的热情。这使他强烈地感觉到近在身边的危机。以往的农业政策不仅不能摆脱危机,而且可能正是造成这些危机的原因。万里的这一信念乃是日后产生“六条”的第一个契机,此后他召开紧急会议,把他的一群下属唤来商讨对策。他要求省委农村政策的工作人员写出一份材料,真实地反映乡下的情形。材料很快成文,其中不仅揭露了农村的贫困,还检举了种种“浮夸”、“瞎指挥”的问题,所列数据和事实,触目惊心。结论就更加不合时宜。它说,农村的破败是因为“极左”路线的危害。这些事情在今天看来都是不言而喻,但在当时就有极大可能构成攻击社会主义的案例。所以材料并未公开,只是作为“绝密件”呈送万里本人阅读。这再一次给万里以巨大的震动。他显然认定,要是再不改弦更张,农民就会由消极怠工转为大规模的抗议,无论怎样的“绝密”,也终会有爆发出来的一天。他找来农村政策研究室主任周曰礼,要周曰礼搞出一个改变既定政策的意见出来。周的办法仍然是到乡下去调查。大约几周以后,他的调查组就在滁县地区起草了“六条”。万里看到了“六条”,没有太多的修改便认可了。虽然他心里琢磨着的那些事情并没有全都写进来,比如他已经认定“不宜提‘普及大寨县’的口号”,就没有写进“六条”之中。因为现在就全线出击未免鲁莽,也许会遭到巨大的阻力,就眼下的情形看,能够做到这“六条”已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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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66 至于聚集在人民公社里的那些社员,当然可以懂得“六条”的真实含义。果真施行起来,他们就可从自己的劳动中获取更多的利益。所以,农民奔走相告,称之为真正的“爱民政策”,都说“共产党又关心老百姓了”。其兴高采烈的情状,和他们对于“三年决战机械化”的淡漠,恰成鲜明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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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68 这一年的秋天,江淮大旱,赤地千里。公社的农田几乎没有人来耕种。万里即使从来没有种过地,也懂得“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的道理。“与其抛荒,倒不如让农民个人耕种”,万里说。省委的领导者们就这样作出了“借地种麦”的决定。这种决定在今天看来真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不知道地总要耕种才能收获这个道理呢?但是,那时候人们就真的很难想通这件事。有人说,“为什么要让社员个人种,集体就不能种?”“这样调动起来的积极性不是社会主义积极性?”“这是以‘借地’为名,搞分田单干。”“这是方向道路问题。”万里说:“我们讲的是集体无法耕种的土地。如果集体有办法把地种上,那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又说,“不管是集体还是个体生产的粮食,吃了都解饿,都可以度荒。”仅仅这一个措施,全省增加耕种面积一千多万亩。第二年夏收,大家看看这么多粮食,就不禁想起“三年饥荒”:“那三年如果这样种保命田,不会死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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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70 1978年初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已经诞生,震撼中南海的“真理标准讨论”也已经展开,“两个凡是”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但是,极左的权威仍然笼罩在我们国家的上空。万里即使在千里之外,也可以感觉到政治上的压力日愈增大。随后的整个夏天和整个秋天,北京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在“真理标准讨论”的争论上了,胡耀邦承担着重重的压力。这一边,安徽的万里反而显得平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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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72 不过,农民可没有那么安分守己。他们从万里的种种言论和行为当中似乎得到了鼓励,有些人就大着胆子“为非作歹”起来。1978年9月1日夜晚,在万里治下的肥西县山南区,区委书记汤茂林召集了一个会议,议题在今天的人们听来一定会觉得奇怪:怎样才能让农民把地种好?但在那个时候这却是一个非常难于回答的问题。会议是在柿树公社黄花大队召开的,有二十三个党员参加。开始的时候,大家全都沉默,后来有个党员禁不住汤茂林的怂恿,就说:“只有一条路,像1961年那么干。”汤茂林心里明白,“像1961年那么干”的意思,就是“包产到户”。他当然懂得这中间的危险:多少人为了这件事情被搞得家破人亡,就连前国家主席刘少奇也不能幸免。鉴于这些惨痛的经验,汤茂林当然不敢公开赞成,但却当场决定“试试看”。9月18日,汤茂林在黄花召开了第二次会议。附近三个公社的党委书记和九个生产大队的支部书记前来参加,汤宣布了黄花大队的办法。此后两天,黄花大队势如破竹地将一千四百二十亩地分给农家。消息不胫而走,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惊叹。万里也就是在这时知道了山南发生的这些事。他是从一封匿名信里知道的。信的作者当然不是向他报喜,而是痛斥汤茂林“是刘少奇路线的翻版”,还旧事重提,说60年代初期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搞包产到户,遭到毛泽东严厉批判,现在的山南是“曾希圣阴魂不散”。万里将此信转给另一位书记顾卓新去阅读,顾又转给第三位书记王光宇。这三个人全都不置可否,只是要农业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去调査处理此事。真是巧了,农委派出的那个人,老家就在山南区所属的肥西县。他对汤茂林说,“农民包产到户的要求我知道”,然后就回到省委去复命。汤茂林把这些情节联系起来,就发现省委的这些领导们其实只是对攻击者作出一个姿态,根本就不打算干预山南的行动,不免胆子更加大起来。9月22日,他召集所辖全部公社的党委书记开会,宣布大家可以仿照黄花大队的办法干。他的那些下属相视而笑,汤茂林觉得蹊晓,一问方知,不少人早就这样干起来了。其中三个公社用黄花的办法干了不到一个星期,小麦和油菜就全部播种完毕了。二十年以后,张湛彬在他的著作《大转折的日日夜夜》当中提到当时山南的这些事情时,不禁感叹:“这在过去靠空头的政治动员是无法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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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74 “空头政治”既然没有办法让农民把小麦和油菜都种下去,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止万里的行动。比如当时主管农业的副总理陈永贵就指责万里是“好行小惠,言不及义”。是在搞“变相单干”。党的副主席汪东兴也指斥《人民日报》发表的文章《坚决贯彻按劳分配的政策》是“把矛头指向毛泽东思想”,还质问“这是哪个中央的意见?”报纸上面也在不断地刊出文章,指责万里领导的安徽正在“复辟资本主义”,至少也是在“反对学大寨”。万里对这些指责一律置之不理,也许他看明白了眼前的形势,认定我们的国家再也不会出现1976年那种“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局面。也许他已经把仕途沉浮看淡了许多,心想最多自己再回到医院里去检讨和邓小平的关系也就是了。总之,我们从现有的记录来看,万里对这些所谓“主义”和“道路”的压力并没有丝毫的犹疑。他反而在1978年11月的某一天里决定非同那些人分道扬镳不可。“你说你是大寨经验,我说你是‘极左’样板,”他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们不要强加于我们,我们也不强加于你们。谁是谁非,实践会作出公正结论来的。”他坚决主张,安徽的实践不是什么“复辟资本主义”,而是解决群众的温饱问题。他说:“解放快三十年了,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还有大批群众外流讨饭,这能说得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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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76 万里能否再次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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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78 在1978年的这个冬天,万里所发出的对旧时代的叛逆之声,肯定正在感染着他领导的安徽。不肯老老实实地呆在人民公社堡垒里面的社员越来越多。局面一发而不可收。12月某日,凤阳县的小岗大队蠢蠢而动。这里的18户人家对于人民公社已经完全失望,便转而想到“分田到户”,也即把集体的土地分给各家各户去耕种,其收获的多寡全由自家承担。这一天晚上,他们会聚于严氏家族那—间的茅草屋里之前,写下一纸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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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80 1978年12月 地点 严立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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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82 我们分田到户每户 户主签字盖章 如此后能干 每户保证完成每户全年上交和公粮 不在(再)向国家伸手要钱要粮 如不成 我们干部作(坐)牢杀头也干(甘)心 大家社员也保证把我们的小孩养活到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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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84 事情的要害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叫做“分田到户”。所谓“分田”,并非中国历史上一般意义的平均地权,实际上它只是分配土地的使用权利,即田主只拥有种什么和怎么种的权利,而无出租、出卖和转让土地之权。很显然,社员所得到的只是一种有限的地权,然而这中间的要点是如何占有土地上的收获。按照契约上并未写明但却实际潜在着的逻辑,田主只要交足国家统购的粮食,即政府之所谓“公粮”亦即老百姓之所谓“皇粮”,所余无论多少,均归自己所有。这样一来,农家从掌握自己的劳动到占有劳动的收获,土地的使用权与所有权之间的界限也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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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86 这中间的无穷奥妙,小村百姓自然无从全部洞悉,但他们的直觉之敏锐令人惊叹,一出手竟触及到当时中国农村制度的关键。人民公社安身立命的基础是土地的公有,这一点保障了公社至高无上的权威。凭此,公社可以支配其成员的劳动,以至劳动的收获,直到支配人的本身。但是,在这个体制里支配力量的实际运行尚有很多技术性的环节,这些环节自50年代后期至60年代初渐渐成熟起来,并且连接成为一个完整的链条,毛泽东当年将其概括为“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每一个农民必须先成为社员,被编入生产队中,又由若干生产队合为一个大队,再由若干大队合为一个公社。这样,在每一个农民的头上都重叠着三层组织,均对土地拥有权利。归结到实际的操作程序,生产队是权力的直接行使者,作为社员,农民们集合起来,在生产队的指令下从事劳动,全部劳动的成果均属生产队所有,生产队的领导者则在这些成果中作出划分,一部分交给国家,另一部分留归自己支配,其余则按人口的多寡和劳动的支出,大致平均地分配给社员,以维持其生活的延续。由于生产队在行政上垂直地隶属于公社,所以它其实只是体现了公社的意志。这种隶属关系的上延,在这里才刚刚开始。再向上,社及县,县及市,市及省,省及中央。在这庞大的权力结构中,中央政权对于乡下农家的事大可无需一一染指,且不至于因此大权旁落。50年代中期开展的合作化运动,以一种崇高的理想和痴烈的狂热建造了这样一套制度,最终实现了对农民的领导,也实现了对农产品的控制,而这正是我们的权力机构得以生存和运转的最重要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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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7688 现在,小岗出于纯粹功利的动机,将土地分给农民,虽然它还无权宣布土地为私有,但是,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对土地上的劳动的控制,以及失去了对土地上的产品的控制。生产队的大权已然旁落,建立在生产队之上的公社亦成为空中楼阁,整个权力的基础恐将因此而解体。在小岗的农民们看来,这基础原本就不存在,从来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虽然政府的官员们总是炫耀这是他们改造农村的丰功伟绩。但在另一些人看来,情形就完全不同,这简直就是对我们国家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一切的公然背叛,其恶毒在四个月后的一场大争论中由一位党的中级官员一语道出:“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退到解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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