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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61 是不是新一轮“批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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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63 邓小平南行上海,本来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个人生活的习惯,他喜欢在上海过春节。所以,这些年,每年春节均赴此地。但是,在1991年早春,他也许是发现自己这一年来说的话全都被人当作了耳边风,所以觉得有必要在上海做点什么。他从西郊宾馆走出来,看到市区面貌一派陈旧,就感叹:“上海开发晚了,要努力干啊!”向东走到浦东,又说:“浦东如果像深圳经济特区那样,早几年开发就好了。”随行的人说起上海往昔的繁荣,“金融中心”、“货币自由兑换”,等等,他就说:“今后也要这样搞。”但是他此行的目的显然并不仅仅在上海,他显然还看着北京呢。“改革开放还要讲”,他说,“不要以为,一说计划经济就是社会主义,一说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不是那么回事,两者都是手段,市场也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然后他就拿80年代的事情来教育90年代的人:“当时提出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有许多人不同意,家庭承包还算社会主义吗?嘴里不说,心里想不通,行动上就拖,有的顶了两年,我们等待。”他也许是在暗示,他现在还在等待那些“想不通”的人觉悟过来,只是不想让上海人被那些理论家吓住。“希望上海人思想更解放一点,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他鼓动说:“什么事情总要有人试第一个,才能开拓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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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65 对于北京的这些官员们来说,上海可能是全中国三十一个省市区里面最富有思考精神的城市之一。这些年里,北京人想要干什么,他们就偏不干什么,北京人不想干的事,他们反而会起劲地干。现在,上海人真的不想被北京那股意识形态风卷进去。此时,上海市委的一个干部、《解放日报》的总编辑和评论部主任得知了邓小平的讲话,决定以此为据写几篇文章。2月15日农历正月初一,人们都在喜气洋洋过春节的时候,第一篇文章就出来了。3月2日是第二篇。3月22日第三篇。4月22日第四篇。这些文章全都署着一个名字,皇甫平。意思大约是来自黄浦江的评论。文章每篇都不长,却让人觉得处处大有深意。1991年在中国旧历为辛丑年,属羊。所以皇甫平就从这里开始大加发挥。“十二年一个轮回”,他写道,“十二年一个轮回。回首往事,上一个羊年——1979年,正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开创中国改革新纪元的一年。”“抚今忆昔,历史雄辩地证明,改革开放是强国富民的唯一道路,没有改革就没有中国人民美好的今天和更加美好的明天!”这些话让今天的人读来可能会觉得空洞,但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会从中嗅出强烈的政治倾向。因为北京的报纸上已经一年多不再用这种热烈的口吻谈论90年代的改革开放了。现在,皇甫平却说:“何以解忧,唯有改革。改革开放是上海摆脱困境,求得振兴的唯一出路。”他坚持认为1991年应该成为“改革年”,还鼓励上海人“突破任何一种僵滞的思维方式的束缚,振奋精神,敢冒风险,敢为天下先,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做改革开放的‘带头羊’”。这种声音明显地不同于北京那些理论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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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67 毫无疑问,这会令一些人不快。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在接下来的文章中,皇甫平说:“改革开放要有新思路”,还警告世人不要“陷入某种‘新的思想僵滞’”。什么是“新的思想僵滞”呢?他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在暗示北京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文章。这些文章一讲市场经济就以为是资本主义,一说利用外资就以为不是自力更生了,甚至还把深化改革同治理整顿对立起来,反改革之路而行之。皇甫平说:“有些同志总是习惯于把计划经济等同于社会主义经济,把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认为在市场调节背后必然隐藏着资本主义的幽灵”,“随着改革的进一步深化,越来越多的同志开始懂得:计划和市场只是资源配置的两种手段和形式,而不是划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标志,资本主义有计划,社会主义有市场。这种科学认识的获得,正是我们在社会主义商品经济问题上又一次更大的思想解放。”写了这些,皇甫平仍然觉得意犹未尽。在下一篇,他步步进逼,终于说出了那句令“左派”大为恼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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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69 “如果我们仍然囿于‘姓社还是姓资’的诘难,那就只能坐失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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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71 这就点燃了一场风波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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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73 最初的反击发生在1991年4月20日。这一天出版的《当代思潮》杂志发表 《改革开放可以不问姓“社”姓“资”吗?》。作者把皇甫平的那句话与自由化联系起来说,在自由化思潮严重泛滥的日子里,曾有过一个时髦口号,叫作不问姓“社”姓“资”。结果呢?“有人确实把改革开放引向了资本主义化的邪路”。诸如经济上的“私有化”和“市场化”,政治上的“多党制”和“议会制”,意识形态上的“多元化的思潮”,在列举了这一系列恶果之后,作者说,“不问姓‘社’姓‘资’,必然会把改革开放引向资本主义道路而断送社会主义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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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75 其实我们只要把皇甫平的文章和后来发表的邓小平的谈话加以对照,就可以发现,那里面最富于新鲜感和挑战性的话,几乎全都来自邓小平。正是邓小平对一味纠缠姓“社”姓“资”不以为然。不过,皇甫平当时并没有说明此事。他在文章中间不断穿插着邓小平的意思,但又不说出这是邓小平说的。以北京那些人的政治经验之老到,不会天真到认为这只是《解放日报》的几个言论作者的意见。事实上,有证据表明,京城的那些“理论家”很快便知晓邓小平在上海的讲话,但是这并没有能够阻止他们的行动。从心情上说,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发动攻击之目标,以为定能马到成功,岂肯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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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77 这个夏天,北京的政治空气一下子热闹起来。报刊上说得最多的话题大约就是姓“社”姓“资”。《高校理论战线》说,实行改革开放还要不要问姓“社”还是姓“资”?这个重要的是非问题已经被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弄乱了。在说了这些之后,作者便将矛头直指皇甫平了:“至今仍有些论者把‘姓社还是姓资’的诘问指责为‘保守’、‘封闭’的观点,主张予以抛弃。”“它所代表的思想倾向,究竟是‘姓社还是姓资’?”《真理的追求》把皇甫平说成是逃亡海外之政治流亡者的同路人,还说凡是反对问姓“社”姓“资”的人,都是想当奴隶并且也叫中国人都去当奴隶。还说,所谓改革不要问姓“社”姓“资”,本来是“精英”们为了暗度陈仓而施放的烟幕弹。所以,一切不愿作双重奴隶的中国人,有责任也有权利问一问姓“社”姓“资”,时刻提防不要偏离改革的方向。这是因为,“在当代社会主义国家中,把‘改革’当作‘改向’、‘改道’,借改革之名,行走资本主义道路之实,不只是一种思潮或理论主张,而是一种实际行动,是活生生的社会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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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79 这些话说得够厉害的。不过,直到这时候,人们并不太动心,因为这两个期刊并不出名。到了夏秋之间,新闻圈中的一些名门望族也加入进来了。《求是》说:“不问者,决非不问也。不管提出‘不问’的人意识到没有,其实际效果只能是起着模糊社会主义方向的作用。”《当代思潮》虽然算不上京城媒体的名门,发行数量也很少,但是它这一次却很为自己的“领头”地位得意。它在4月份说了一番话之后,8月,又发表了《为何不能问一问姓“社”还是姓“资”?》。作者这一次教训皇甫平说,不应该一听到问一问姓“社”还是姓“资”,就认为是“新的思想僵滞”。文章作者相信群众有一种“革命本能”,轻率地归之为“新的思想僵滞”,就会压抑群众对资本主义复辟的警惕性和爱国主义。“长此以往,当群众不敢、不顾和不想问一问姓‘社’还是姓‘资’的时候,我们国家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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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81 就这样,上海那一边,皇甫平说了一句话,北京这一边,就有那么多人说了整整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万寿山脚下的中央党校,现在活跃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1978年春天。不过,这一次,胡耀邦已不在人间,现任党校校长乔石也全不知情。很多人聚集在这里。他们也不是号召大家解放思想,或者拿实践来检验真理,而是专门研究“反对和平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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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83 1991年6月5日,《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反对和防止“和平演变”》,把“反和平演变”的话题从中央党校内部推向全中国。作者说:中国人现在有着“双重任务”,这就是“阶级斗争和全面建设”。而且,按照作者的论述,“只有正确估量和进行阶级斗争,才能保证现代化建设事业的社会主义性质和方向,并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读者经过那么多年的政治风浪,全都不是傻瓜,就连迟钝的人也看出了其中奥妙。人们不免疑惑:我们国家的“一个中心”,是不是就此成了“两个中心”?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呢,报纸上面还说,政治上、经济上、意识形态上把消灭阶级的阶级斗争坚持下去,进行到底。”这不就是“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么?怎么十二年前就已经名誉扫地的理论,现在又卷土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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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85 这可是舆论方面一个不得了的变化。不过,到了1991年9月1日,事情有了一个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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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87 9月1日晚上,新华社按照惯例,把《人民日报》将于第二天即9月2日发表的社论《要进一步改革开放》先行全文播出,以使全国的报纸都能在次日转载,中央电视台则在当晚“新闻联播”节目中播发社论摘要。社论中有“我们要问姓‘社’姓‘资’”这样的话。“新闻联播”正好把这句话播了出来。中央领导人耳闻“我们要问‘姓社姓资’”一句,立即要求予以修正。这一指示由中宣部转达至《人民日报》。当夜,报社将社论中两处主张要问“姓社姓资”的地方全部删去。新华社可以将社论的文字重新播发,电视新闻上却已覆水难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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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89 人们发现《人民日报》社论在纸面上与电视上居然会有两个样子,不禁大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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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91 话说回来,党中央机关报毕竟胜人一筹,它总是能够比旁人更早地体会政治的气候。所以当它在1991年9月2日深夜悄悄地删掉社论当中涉嫌攻击邓小平的言词的时候,其他一些报刊还浑然不觉,继续慷慨陈词呢。11月,《求是》杂志警告它的读者说:“我们有些同志,对改革的正确方向认识模糊,不能用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来对待改革,划不清两种改革观的根本界限,甚至连姓‘社’姓‘资’都不管不顾了,这是十分危险的。”12月,一位理论家说:一些国家发生和平演变,重要教训之一就是被错误的改革观搞乱了思想。可是在我国,居然“今年还有论者发表文章反对在改革中问‘姓社姓资’。”“在改革中怎么能不问‘姓社姓资’呢?”他质问道,“不问‘姓社姓资’,就意味着可以不‘姓社’、可以改掉社会主义而走资本主义的道路。显然,这种改革观,实质上是‘改道’观、‘改向’观。”这位理论家显然也注意到,有些人认为经济才是决定一个国家的政治能否稳定的关键,所以他说,“是否有利于生产力发展并非检验改革的唯一标准。如果把它当作唯一标准,就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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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93 想来诸如此类的声音一定引起了中南海的关注。1991年10月9日,国家主席杨尚昆在纪念辛亥革命八十周年的讲话中告诫人们,应当把经济扭住不放,决不能让其他的东西干扰和冲击这个中心,不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12月18日,江泽民总书记在厦门特区的庆祝大会上说,要进一步贯彻沿海地区经济发展战略,并且使视野更开阔,步伐更大。这些话,被新华社通电全国,报纸电台电视台传扬得满世界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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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95 那些“理论家”一向对政治气候的微小变化都能嗅出来,这一次怎么也没有一点反应呢?或是如他们自己所说,一心一意抵御着国内国际反动势力的“双重威胁”?还是像很多人传言,“左派”阵营是迄今为止中国国内最团结、最顽强的政治集团,而且越是身处“逆境”,这些人就越是团结和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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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97 1991年12月25日,黄昏,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从他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中出来,穿过大厅,进入一个房间。房间为淡绿色的墙围环绕着,一个电视摄制小组正在这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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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199 晚上7时,随着克里姆林宫大钟的钟声,戈尔巴乔夫坐在摄像机前,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的身份向全国发表最后一次电视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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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201 “我将要终止我担任苏联总统这一职位所履行的一切行为”,戈尔巴乔夫对全体苏联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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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203 差不多同时,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降下,俄罗斯的蓝、红、白三色旗也即将升起。苏联总统和苏联武装力量总司令戈尔巴乔夫辞职,控制核武器按钮的权力交给了叶利钦。自此,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就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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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205 在那块土地上,不仅没有了苏联,也没有了社会主义。这似乎证明了中国国内一些人的“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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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18207 但是,就在这时候,邓小平的专列已经整装待发了。他在后来的一个月中跑了那么多的地方,说了那么多话,令“左派”理论家们措手不及。因为,他们义愤填膺地大加讨伐的那些东西,其中不少正是邓小平格外想要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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