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332140
1703332141
当世界的经济蛋糕停止做大的时候，对资本主义而言，有两种运动会使金融化有诱惑力甚至有益处。第一是世界强国发动战争，或至少这些国家有提高发动战争能力的倾向。美国就是在20世纪70年代经历了经济停滞以后，发起了在和平年代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扩充行动。我们看到，现代国家很少自己资助它们的战争。像其他任何人一样，它们需要去借钱。第二个促进金融化的方式是位于体系腹地的资本开始流向边疆地区。比如在19世纪末，英国大量的资本以贷款的形式从伦敦流向世界各地，主要投向铁路建造，这对20世纪食物和原材料价格的惊人下降具有重要作用。17从历史看，只要有足够多的边疆区域，那里有廉价的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可以利用或榨取，金融化对未来的赌注就会进行。当一定程度上由全球铁路网络引发的长期繁荣在20世纪70年代结束的时候，一个新的金融化时代便开启了。虽然新自由主义源于一场资本价格高昂的危机(即1979年的“沃尔克冲击”，当时为了控制通货膨胀，利率飚至20%的高峰），但随后迎来了一个较长的廉价货币时期。按照安瓦尔·谢赫(Anwar Shaikh)的解释，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繁荣”——虽不过如此—— “是由利率的急剧下跌引发的……下降的利率也使得资本在全世界范围顺利流动，这造成了消费者债务大幅上扬，并加剧了国际上金融和房地产泡沫”。18与过去不同的是，廉价自然的边疆越来越少，而放在全球赌场桌子上的现金越来越厚。在21世纪，金钱掩盖并试图拖延社会经济危机的潜在问题，但对于绝大多数人和整个世界的其他生命而言，廉价的美元再也无法掩盖这些问题。至于货币的、生物的、气候的以及社会的动荡混合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历史已有太多教训。
1703332142
1703332143
1703332144
1703332145
1703332147
廉价的代价：资本主义、自然与星球的未来 现代世界的货币起源
1703332148
1703332149
黑死病(1347—1353年）引发了一场财政危机。其中一个后果就是采矿人员数量的下降，也因此造成了现金的不足。欧洲的贵族需要马六甲的香料、波斯的丝织品和中国的瓷器；欧洲工业需要原材料，包括埃及的棉花和叙利亚的明矾。欧洲人用来自他们控制的矿藏里的贵金属铸造的硬币购买这些商品。因此，欧洲人本来就不多的金银迅速地流向世界的东方和南方。虽然贸易差额通过欧洲的牲畜和制成品得到一些抵销，但是约翰·戴(John Day)指出“这种财政赤字的拉动几乎是不可逆转的。这使波西米亚和撒丁岛的白银流失的速度和开采的速度一样快；自进入地中海环线伊始，逆差就拿走了匈牙利人和苏丹人大部分的黄金；它即使没有造成这种波及范围远至英国和佛兰德斯的长期收支平衡问题，也起到了促进作用”。19
1703332150
1703332151
“小冰期”是个全球性的问题，尤其是对全球兴旺的贸易中心之一——中国而言。虽然之前的气候变化已经导致了经济衰退和财政危机，但是这次的后果不尽相同。2015世纪中叶的气候巨变和明朝的宫廷内乱赶在了一起。作为应对，明朝关闭了铸币厂，这就造成了全球性的白银短缺。明朝也“史无前例地从国际事务中撤出，当时没有其他任何国家能够代替中国成为经济增长的引擎。从15世纪40年代初期到60年代中期，欧亚大陆所有的国家都陷入了经济和政治困境”。21
1703332152
1703332153
一个后果就是当时明朝人普遍对纸币不信任而使得困境恶化。人们信任的储值手段金币银币开始从流通中慢慢消失。22糟糕的纸币导致信誉好的金属货币不再流通。在位于马来半岛南部的马六甲，货币短缺到当地的贸易商要用锡铸造货币。23在欧洲流通的佛罗伦萨和热那亚的纸币是为数不多的被信赖的交易媒介。但是由于没有充足的金银库存作为支撑后盾，这些纸币对于问题的缓解效果甚微。
1703332154
1703332155
1703332156
1703332157
1703332159
廉价的代价：资本主义、自然与星球的未来 欧洲的白银
1703332160
1703332161
在中世纪的欧洲，金钱可以通过非硬币的形式存在这一概念是无法想象的。在13世纪来自威尼斯的探险家马可·波罗所汇报的“所有奇异的风俗之中，没有什么比一个国家用权力强制要求纸币在整个帝国流通更加让他震惊”。24但是在整个欧洲没有马可·波罗所描述的幅员辽阔的帝国，有的只是一些中等大小的国家和几百个小国。而几乎所有欧洲国家只对降低货币成色的做法很熟悉。当14世纪的阶级危机、气候危机和流行病危机最终致命地削弱了封建秩序时，欧洲的货币体系变得越来越糟。
1703332162
1703332163
使用钱币的人之间的互信很少，因为双方不确定他们收到的硬币是否掺假。白银和黄金(银条和金条）则是可以防范硬币掺杂和降低不信任的重要手段。25但是在1350年后，欧洲的矿区遭受水灾，流通的货币量收缩了2/3，甚至更多。26本来人们之间的互信就已经所剩无几，白银的流通量却进一步减少。
1703332164
1703332165
欧洲的商人急切地需要可靠的货币。不仅需要来自土地的金属，还要有将金属转化成货币的网络渠道，然后货币被授权以保障流通满足欧洲商人开拓边疆的需求。第一个解决方案出现在德意志南部的奥格斯堡，富格尔家族在那里见证了现代货币的诞生。27富格尔家族不仅统治了欧洲的金融将近1个世纪，还缔造了资本主义第一个也是最基础的工业——冶金业。现代货币的原材料起初正是从富含白银和铜的矿石山上(今位于捷克和德国边境线上）流淌出来的。“dollar”（美元）一词就起源于那个时代的新兴都市阿西姆斯塔尔(今捷克亚希莫夫）铸造的钱币名称“thalers”。
1703332166
1703332167
1450年后，白银短缺问题开始缓解。在那一年，欧洲的银矿没有一个产量超过1万马克(2.5吨）。但是到了1458年，8个银矿每年产量都超过5万马克(12.5吨)。28欧洲的白银，还有占比较少的非洲黄金29为始于15世纪末期的商品交易的不寻常增长奠定了重要的物质基础。30现代第一次白银热潮“不但使得来自远方的商人使用资金从事商业活动，让他们心安理得地认为他们可以按时偿还市场上的债务，而且给了那些发行债券为贸易筹措资金的人以充足的资金。在这样的情形下，货币市场中的商业信贷可以按照相对低的利率得到发放，从而吸引了商业交易并引发了根据中欧矿业活动而进行的商业活动的重组”。31
1703332168
1703332169
这次的白银热潮不仅仅催生了货币，还催生了第一批现代工人阶级，导致了满目疮痍的地貌，还激起了现代第一次工人和农民叛乱，即1525年的德意志农民战争。当时在中欧有10万工人从事采矿和冶金业，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从事附属行业，导致环境危害迅速蔓延并具有毁灭性。32现代第一位地质学家格奥尔格乌斯·阿格里科拉(Georgius Agricola)评论道：“因为需要数不尽的树木用作木料、制作机器、熔化金属，所以森林遭到砍伐。当树木被采伐以后，很多可以当作美味食物的鸟兽随之灭绝……清洗矿石的水污染了溪流，鱼类也因此灭绝或迁离。”33
1703332170
1703332171
白银、铜和铁一起吞噬了森林，危及农民的生计。从之前的章节我们可以看出，在16世纪之前，林地是最常见的地貌。用杰克·维斯托比(Jack Westoby)的话说，这些林地就是“穷人的大衣”，对他们的生存至关重要。34穷人曾反抗圈地，但是到德意志农民战争35的时候，老百姓进入林地极度受限，森林的面积也锐减。面对这些挑战，16世纪的农民在他们的《十二条款》宣言中要求恢复他们进入森林的权利。36一位激进的牧师托马斯·闵采尔(Thomas Munzer，姓氏译为制币工人或铸币人）谴责了这些森林圈地行为。他认为“通过森林圈地，每只动物都变成了财产：水里的鱼、天上的鸟，还有大地上的子孙后代——所有这一切创造物都必须自由”。37他为之献出生命的工农起义干扰了欧洲的金融，而且若不是意大利一个小城邦的金融家资助了殖民计划，还可能进一步激发革命。
1703332172
1703332173
1703332174
1703332175
1703332177
廉价的代价：资本主义、自然与星球的未来 热那亚的银行业
1703332178
1703332179
到了15世纪中叶，欧洲开始逐渐摆脱自1315年以来一个半世纪因疾病、战争、饥荒等造成大陆人口大批死亡的影响。到了1453年，古老的东罗马帝国走到了尽头，君士坦丁堡落入了奥斯曼帝国之手，英国和法国最终也结束了它们之间的百年战争。15世纪50年代在其他方面也有大事件发生：哥伦布和他后来的赞助人伊莎贝拉、斐迪南出生(1451—1452年），约翰内斯·谷登堡式印刷机印刷的 《圣经》开始流通，第一批甘蔗在马德拉群岛种植。这也是《洛迪和约》(Peace of Lodi，1454年）结束了意大利北部四个“强国”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和米兰长达1个世纪左右的“意大利百年战争”的10年。38
1703332180
1703332181
热那亚共和国是这些强国之中最弱的一个。毕竟，这个国家与其说像个帝国，还不如说是一个跨国控股公司。39当然，这倒不是说它是一个小角色。毕竟，它在1298年的税收比整个法国还高，人口比整个伦敦还要多。40然而，热那亚是个不稳定之地。中世纪的热那亚饱受社会动荡之苦。从1413年到1453年，有14场革命把这个城市翻了个底朝天。41热那亚的历史“主题”是“贵族和中上层阶级之间常态的自杀性程度的冲突”。42我们把这场斗争看作1%人口和0.1%人口之间的经济战。这场战争持续到1528年，热那亚贵族安德烈亚·多里亚(Andrea Doria)通过改写共和国宪法赢得了胜利。
1703332182
1703332183
热那亚的海外领土是由市政当局管理的。当它的海外领土由于奥斯曼帝国的扩张和威尼斯的竞争而沦落时，市政当局的债务增加了。一群市政当局的贵族债权人在1407年创立了圣乔治奥国家银行(Casa di SanGiorgio)。431年之内这家银行就通过谈判从市政当局那里控制了领土，这样贵族就可以从城市(主要是从商人阶层那里）收回他们的债务。这个城市在整个15世纪割让的用作利息支付和抵押的资产(领土权），包括“1479年的莱里奇、1482年的科西嘉和1484年的萨尔扎纳”。44在一连串的信贷危机中，这个城市0.1%的人口使地中海地区的资源和岛屿远离了富有的商人阶层并将之据为己有，坐拥自家银行的营收，并记录到自己的账上。45这种银行与银行所依赖的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现在还没有消减。
1703332184
1703332185
热那亚的商人努力寻求让市政当局偿还其债权人的方法。在1417年，热那亚市政当局研究出一种国家福利彩票系统，其头奖“相当于10个大臣的年收入的总和”。46它还将珍品变卖，圣杯也因此成了一种金融工具。古列尔莫·安布里科(Guglielmo Embriaco，英语意为醉汉威廉）在入侵凯撒利亚(今位于以色列）后，把据称是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中所用的酒杯带到了热那亚。1319年，为了支付银行贷款，热那亚把圣杯典当给了红衣主教尼科洛·菲埃斯基(Cardinal Niccolò Fieschi)。因此，这次金融手段被称为“红衣主教购买”(Compera Cardinalis)。47热那亚也进行着恐怖的奴隶交易，这些奴隶不仅有被征服的伊比利亚人，还有被劫掠的西亚人和北非人。“奴隶主通过出租奴隶以获取利益的契约显示这种回报率大约为投资资本的7%~10%。这种收益比圣乔治奥国家银行的股份回报率要高，因此热那亚人投资奴隶生意。”48在15世纪，城市里每20个居民当中就有1个奴隶。意大利语中表示问候和告别的词“Ciao”正是从这段历史中演变来的：“Vostro(你的)Schiavo(奴隶)”。49
1703332186
1703332187
圣乔治奥国家银行是一个庞大的经济和政治力量。它成了市政府的唯一信贷源，有时候甚至担当热那亚专属中央银行的角色。但是，它并不总是被牢牢管控的。商人和后来无产阶级的暴乱削弱了这个银行对于市政当局的控制。于是市政当局对它的债权人进行反击，要求对它的债券偿还贴现。这激发了债券二级市场的诞生，也让教皇卡利克斯特三世(CallixtusⅢ)在1456年宣布此举正当合法。值得注意的是，在信贷、资本和国家的历史中，资本不一定总是胜出。
1703332188
1703332189
近期的金融历史忽略了圣乔治奥国家银行，一部分是因为手稿的艰深晦涩，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热那亚人不像威尼斯人那样喜欢炫耀。50但是热那亚人的信用额度的便利，以及他们和欧洲权贵的关系，使他们以尽可能低的利率得到资金成为可能，这一情形一直持续到18世纪。51他们是获取廉价货币的高手，而这种技能是通过资助西班牙的殖民掠夺并从中获利实现的。并不是只有热那亚人提供信用支付方式，其他的银行机构也相继仿效，先是阿姆斯特丹的银行加入，然后是伦敦和美国的银行加入。但是热那亚人的故事有重大意义，因为它把廉价货币的诸多要素集结在了一起：利润需求、资助殖民地的能力以及对自然的必备态度。正如我们在本章节开始所说的，这个故事也通过哥伦布将殖民者在新大陆的暴行联系了起来。
[
上一页 ]
[ :1.7033321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