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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政策的第二个目标是要培养一批精心计算过的一定数量的能够说写法语的印度支那人;他们的功能是充当一个政治上可靠、心怀感激、并且被同化了的本地精英阶层,以及填补殖民地的官僚机构和较大型企业组织内的下层职位。[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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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须在此费神追究殖民地教育体系的复杂细节。对我们此刻的目的而言,这个体系的关键特性是它构成了一座单一的——虽然是摇摇晃晃的——金字塔,而且,直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以前,这座金字塔的上层部分全都位于东部地区。例如,直到那时为止,仅有的几所公立高中(lycees)全都位于河内和西贡;而在整个战前的殖民地时期中,全印度支那唯一的一所大学位于河内——这么说吧,它就和总督府“在同一条街上”。[25]这座金字塔的层级的攀登者,包括了法国属地内的所有主要方言族群:越南人、华人、高棉人和老挝人(以及不少殖民地的法国人)。对于来自,比方说,美萩(My Tho)(6)、马德望(Battambang)(7)、万象(Vientiane)(8)和荣市(Vinh)(9)等地的攀登者而言,就像巴达维亚和万隆的那些来自许多语言族群的学生会将他们的相遇理解为“印度尼西亚的”一样,他们在此会合的意义必定是“印度支那的”(Indochinese)。[26]这个印度支那属性(Indochinese-ness)虽然很真实,却只是被一小群人所想象,而且想象的时间并不很长。为什么它会终于逐渐消逝,而印度尼西亚属性(Indonesian-ness)却得以继续存在并且深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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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从大约1917年开始,殖民地教育,特别是在东印度支那施行的教育,起了显著的变化。由于传统的科举考试事实上已被取消,或者将要被取消,越来越多越南精英阶层的成员相信为了要确保他们子女在官僚体系中的前途,必须尽量尝试将他们送进可能找得到的最好的法语学校。由此所产生的对当时“在殖民地”仅有的少数几间好学校的入学名额的竞争,引起了认为这些学校的入学权理应保留给法国人的殖民地法国人(colons)的强烈反对。殖民政权对这个问题的解决之道是创造一个分开但地位较低的“法语—越南语”教育体系;这个体系将较低年级的重点特别放在用国语的越南语授课之上,而法语则通过国语被当作第二语言来教授。[27]这个政策上的变化产生了两个互补的结果。一方面,政府出版了数以十万计的国语入门教材,大大地加速了由这个欧洲人发明的书写符号的扩散,结果无意中却在1920年到1945年期间帮它变成了那个表达出越南的文化(和民族的)团结的群众性媒介。[28]因为,就算到了20世纪30年代末期在越南语人口当中只有10%的人识字,但这已经是这个族群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比例了。此外,和儒家式的文人不同的是,这些识字者热切地献身于增加识字者的数量。(相同的是,在“柬埔寨”和“老挝”,虽然是在一个较小的规模上,也提倡印刷以方言写就的小学课本。这些课本最初而且最主要是使用传统的拼音法,但后来也使用了——虽然比较不那么积极——罗马字。)[29]另一方面,这个政策有效地排除了居住在东印度支那的那些不以越南语为母语的人。在“交趾支那”的高棉克伦族(Khmer Krom)的个案里,由于殖民政权同时也愿意允许他们拥有像在保护领“柬埔寨”所提倡的那种“法语—高棉语”小学,“这个政策”遂将人们的雄心壮志重新导向了湄公河的上游。如此,那些渴望到印度支那的行政首府(以及对少数精英而言,到殖民母国法兰西)受高等教育的高棉克伦族青少年们逐渐开始取道金边,而不再走那条行经西贡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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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金边的西索瓦初级中学(College Sisowath)在1935年被升格为完全的公立高中(lycée),因而有了和位于西贡和河内的那些现有的公立高中相同的地位与相同的课程。虽然该校的学生最初(依循其初中时期的传统)大多来自当地的华裔高棉商人和居住当地的越南人官员的家庭,土生土长的高棉人学生的比例却稳定地增加。[30]说1940年以后大多数说高棉语的青少年是在殖民者为诺洛多姆家族(the Norodoms)所建造的干净的殖民地首府里获得扎实的法语高中教育的,这应是持平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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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在印度支那,教育的朝圣之旅和行政的朝圣之旅之间并没有真正的重合。法国人毫不掩饰地表达这样的观点:就算越南人既不可靠又贪心,他们还是绝对比那些“幼稚的”高棉人和老挝人更活力充沛,也更聪明。因此,他们在西印度支那地区大量使用越南籍的官员。[31]在1937年时住在“柬埔寨”的176000名越南人——不及全殖民地1900万越南语人口的1%,但却占了保护领“柬埔寨”人口的6%左右——构成一个相对较成功的集团,因此他们和1945年以前被送到老挝的5万名越南人一样,觉得印度支那具有一个相当实在的意义。尤其是他们之中身为官员者,由于或许曾奉调于殖民地的所有五个部门的各地之间,更可能把印度支那想象成他们会在上面持续演出的一个广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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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并没有形式上或法律上的规定禁止老挝和高棉人官员在印度支那全域服务,这种想象对他们而言还是要困难得多。即使是来自位于东印度支那,总人口326000人(1937年之时)的高棉克伦族社群(可能占整个高棉语人口的10%)的比较有事业心的青年,也会发现实际上他们在“柬埔寨”以外地区的事业前景非常有限。所以,就算高棉人和老挝人也许会和越南人并肩坐在西贡与河内的法语教学的第二级和第三级的学校教室里一起听课,他们却不大可能继续在那里共用行政部门的办公室。和在达喀尔的那些来自科特努(Kotonou)和阿必尚(Abidjan)的年轻人一样,他们一毕业就注定要回到殖民主义为他们划出的那个“家乡”去。换言之,如果他们的教育朝圣之旅的目的地是河内,那么他们在行政体系内的仕宦之旅的终点却是金边和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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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矛盾当中出现了日后将被追念为最早的柬埔寨民族主义者的那些说高棉语的学生们。那位确实可以被视为高棉民族主义“之父”的宋武谭(Son Ngoc Thanh)是——就像这个越南式的名字所暗示的——在西贡受过教育并曾在当地担任过一阵子下级司法官员的高棉克伦族人。然而到了20世纪30年代他抛弃了湄公河三角洲的巴黎,而到它的布卢瓦(Blois)(10)去追求比较有希望的前途。西索瓦·尤特逢亲王(Prince Sisowath Youtevong)在赴巴黎继续深造之前曾就读于西贡的第二级学校。过了15年,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返金边,他协助建立了(高棉)民主党,并且在1946年到1947年间担任首相。他的国防部长宋文才(Sonn Voeunnsai),几乎经历了完全相同的旅程。1951年到1952年担任民主党政府首相的回康图(Huy Kanthoul)在1931年毕业于河内的一所师范学校,回到金边后他成为西索瓦高中的教员。[32]所有这些人当中,也许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尤·寇斯(Ieu Koeus),也就是那令人悲伤的一系列被暗杀的高棉政治领袖当中的第一位。[33]他在1905年出生于当时还在曼谷统治下的马德望省;在进入马德望城的“印度支那”小学之前,他曾经就读于一所当地的“改良式佛教学校”。1921年,他升入保护领首府的西索瓦初中就读,然后再进入河内的一所商业学校。当他1927年毕业时,他在法文阅读课上名列前茅。由于希望到波尔多研读化学,他参加并且通过了奖学金的考试。然而殖民地政府却阻挡了他留学海外之路。他回到故乡马德望,在那里开了一间药房。当曼谷在1941年重新取得这个省份时,他还继续在经营他的药房。在日本于1945年8月投降之后,他以民主党议员的身份重新现身于“柬埔寨”。值得注意的是,他以自己的方式表明,他可谓是较早先的欧洲那些杰出的语言学家的直系后裔,因为他设计了高棉文字的打字机键盘,并且出版了一套分量很重的两册版的《高棉语言》(Pheasa Khmer),或者是像1967年版的扉页上那个容易误导的标题所称呼的名字——《柬埔寨语言:一篇理性研究的论文》(La Langue Cambodgienne-Un Essai d’etude raisonne)。[34]然而,这本书是在1947年,当它的作者担任金边的立宪会议主席的时候才首次出现的——而且只有第一册;它并未在它的作者还在马德望混日子,西索瓦高中还未教育出任何一个讲高棉语的高中毕业生,而且印度支那还仍然具有某种短暂的真实性的1937年出现。到了1947年,讲高棉语的人——至少那些出身“柬埔寨”者——已经不再到西贡或河内读书了。一个对他们而言,“印度支那”已成历史而“越南”如今是一个真实的外国的新世代已经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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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19世纪时由顺化的阮氏王朝下令的残酷入侵与占领,在高棉人——包括那些住在注定要成为越南的一部分的“交趾支那”的高棉人——当中留下了悲苦的民间记忆。然而类似的悲苦也存在于荷属印度群岛的住民之间:巽他群岛人(Sundanese)对爪哇人;巴塔人(Batak)对敏南卡布人(Minagkabu);萨萨克人(Sasak)对巴厘岛人;托拉贾人(Toraja)对布金人(Buginese);爪哇人对安篷人……那个令人畏惧的副总督修柏特·凡·穆克(Hubertus van Mook)为了要打败新生的印尼共和国而在1945年到1948年之间推动的所谓“联邦主义政策”,正是想要利用这些悲苦的情绪。[35]但是,尽管在1950年到1964年间在独立的印尼各地爆发了一波又一波族群叛变的浪潮,“印度尼西亚”还是存活下来了。它之所以存活部分是因为巴达维亚自始至终都是教育的顶峰,但也因为殖民地行政政策并未将受过教育的巽他群岛人下放到“巽他群岛”(Sundalands),或者将巴塔人下放到他们出生之处的北苏门答腊高地。到了殖民地时期结束时,几乎所有的语族团体对这样一种想法已经习以为常了,即存在一个他们扮演一定角色的群岛舞台。因此,1950年到1964年间的叛变中,只有一次具有分离主义的野心;其他所有的反叛都是在一个单一的印尼政治体系内部的竞争行为。[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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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一个我们不能遗漏的有趣意外,也就是到了20世纪20年代时,一种“印尼语”已经自觉地存在了。这个意外的发生方式非常富有教育意味,因此似乎值得我们稍微离题来看一下这个过程。稍早之前,我们曾经提过荷兰人要到比较后期才对印度群岛实施有限的直接统治。如果说,荷兰人在17世纪初期就开始在当地进行征服,但却要等到20世纪初才开始认真教导本地人荷兰语,情形怎么有可能不是这样呢?其结果是,通过缓慢的、大体上未经计划的过程,一种奇怪的国家语言从一种古老的、跨岛屿的共通语(lingua franca)的基础上演化出来了。[37]这个语言被称作dienstmaleisch(也许是“公务马来语”或者“行政马来语”的意思);分类学上,它和“奥斯曼语”(Ottoman)以及从哈布斯堡帝国那些讲多种语言的军营当中产生的“国库德语”(fiscal German)同属一类。[38]到了19世纪初,它已经在官僚圈中享有稳固的地位了。当印刷资本主义在19世纪中叶之后以盛大的气势出现时,这种语言就从“官场”移入了市场和媒体中。最初使用它的主要是华裔和欧亚混血的新闻工作者和印刷业者,但在19世纪末,本地人也逐渐学会这种语言了。这种语言的家谱上“行政的”那一支很快就被遗忘了,取而代之的是推定的祖先发源地——利奥群岛(Riau Islands)(1819年以后这个群岛当中最重要的岛屿变成了——也许这是幸运的事——英属的新加坡)。到了1928年,经过两代的都市作家与读者的形塑琢磨之后,它已经成熟到可以让青年印度尼西亚党(Young Indonesia)将之作为民族(主义)的语言bahasa Indonesia(11)了。从那时开始,它就再也不曾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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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尽管印尼的个案很有趣,我们还是不应因此就误以为即使荷兰是一个更大的强权[39],而且是在1850年,而非1600年来到当地的,后来的民族语言仍然不可能是荷兰语。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暗示说,只因为加纳民族主义使用的民族语言是英语而非阿散蒂语(Ashanti),它就比印尼民族主义更不真实。像某些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宣传家那样把语言视为如旗帜、服装、民俗舞蹈之类的民族属性的表征是绝对错误的。关于语言,最重要之处在于它能够产生想象的共同体,能够建造事实上的特殊的连带(particular solidarities)。毕竟,帝国的语言也还是方言,而且因此是众多方言之中的特殊方言。如果激进的莫桑比克人说的是葡萄牙语,那么这件事的意义在于葡萄牙语是被用来想象莫桑比克的媒介(而且也同时限制了这个想象的范围,使它不至于延伸到坦桑尼亚和赞比亚)。由这一角度观之,莫桑比克之使用葡萄牙语(或印度之使用英语)基本上与澳大利亚之使用英语或巴西之使用葡萄牙语的情形并无不同。语言不是排除的工具(instrument of exclusion):原则上,任何人都可以学习任何一种语言。恰好相反的是,它根本上是具有包容性的(inclusive)。它所受到的唯一限制是巴别塔(Babel)的宿命:没有人的生命长到足以学会所有语言。发明民族主义的是印刷的语言,而不是任何一个特定的语言本身。[40]打在像莫桑比克的葡萄牙语或是印度的英语这样的语言上面的唯一问号是:是否行政和教育体系,特别是后者,能够创造出从政治的角度而言,扩散得够广的双语主义?30年前,几乎没有一个印尼人的母语是bahasa Indonesia;几乎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族群的”语言,而有些人,特别是那些参与民族主义运动的人,则还说印尼话/行政马来语。今天,可能有数以百万计来自数十种语族背景的印尼年轻人把印尼话当作他们的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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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还不清楚30年后是否会出现只会说莫桑比克葡萄牙语的一代莫桑比克人。不过,在20世纪晚期的现在,这样一个世代的出现不必然就是莫桑比克民族认同的必要条件了。首先,传播科技的进步,特别是收音机和电视,带给了印刷术一个世纪以前不可多得的盟友。多语的广播能够在文盲和有着不同母语的人口中召唤出想象的共同体。(这里与经由视觉表现和双语文人而召唤出来的中世纪基督教世界有若干相似之处。)第二,诚如我所反复陈说的那样,20世纪的民族主义具有一种深刻的模式化的特性。它们能够——而确实也——援引超过一个半世纪以上的人类经验与三种较早的民族主义的模型。因而民族主义领袖如今已能刻意地部署运用以官方民族主义为模型的文武教育体系,以19世纪欧洲的群众性民族主义为模型的选举、政党组织和文化庆典,以及被南北美洲带进这个世界的公民—共和的理念。最重要的是,“民族”这个理念现在几乎已经牢牢地固着在所有印刷语言之中,而民族的属性也已几乎无法从政治意识中分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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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以民族国家为至高无上的规范的世界里,所有这一切意味着,如今即使没有语言的共通性,民族也还是可以被想象出来的——不是以一种朴素的“我们美洲人”(nosotros los Americanos)的精神,而是出于一种对已经被现代史证明为可能的事物的普遍知觉。[41]在这样的脉络里,如果我们回到欧洲稍微思考一下其语言的多样性经常被用来修理那些主张语言是民族主义基础的理论家的民族,并以此总结这一章,似乎是很适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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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1年,在首次纪念施维茨(Schwyz)、上瓦尔登(Obwalden)和下瓦尔登(Nidwalden)三地联邦600周年的庆典当中,瑞士政府“决定”以1291年为瑞士“建国”的日期。[42]这样一个等了600年才作出的决定有几个有趣的面相,并且也暗示了瑞士民族主义的特性不是它的古老,而是它的现代。事实上,休斯(Hughes)甚至主张1891年的这些庆典标志了这个民族主义的诞生,并且评论说:“在19世纪的前半期……民族这种概念还只是轻轻地坐在有教养的中产阶级肩膀上而已:试看,斯塔尔夫人(Mme.De Stael,1773—1842),富赛利(Fuseli,1741—1825),安吉莉卡·考夫曼(Angelica Kauffmann,1741—1807),西斯蒙第(Sismondi,1773—1842),本杰明·贡斯当(Benjamin Constant,1767—1830),(12)难道他们不全都是瑞士人吗?”[43]如果这个问题隐含的答案是“一点也不”的话,它的重要性是来自以下的事实——19世纪前半期,我们在瑞士周边的欧洲各地都可以看到正在萌芽之中的“有教养的中产阶级”(可以说就是语言学家+资本家)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方言民族主义运动。那么,为什么在瑞士民族主义来得这么迟,而这种迟到又对它最终的形态造成了什么结果(特别是它在当代的多种“民族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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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有部分要从瑞士国家的年轻之中去探寻。休斯冷冷地观察道:“如果没有凭借一点搪塞之词”,我们很难将这个国家的起源上溯到比1813年到1815年更早的时期。[44]他提醒我们,最初的、真正的瑞士公民权制度,直接(男性)选举权的引进,和“内部的”过路税与关税区的废止都是法国在1798年占领期间所强制创建的赫尔维提克共和国(Helvetic Republic)的业绩。要等到1803年获得提契诺(Ticino)地区,这个国家才真正纳入了相当人数的意大利语人口。要到1815年它才由充满复仇心的、反法的神圣同盟(Holy Alliance)之手取得人口众多的瓦莱(Valais)、日内瓦和纳沙泰尔(Neuchatel)等法语区——交换条件是保持中立与施行一部极端保守的宪法。[45]事实上,今日的多语瑞士乃是19世纪初期的产物。[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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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因素是这个国家的落后(而这个因素连同它那令人难以接近的地形与可利用资源的匮乏,使它能够免于被更强大的邻国兼并的命运)。今天,我们可能已经不大记得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瑞士还是一个生活水准仅及英格兰一半的穷国,而且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地区都还是乡村。1850年的时候,住在稍微都市化地区的居民不及总人口的6%,而迟至1920年这个数字只增长到27.6%。[47]19世纪末,人口中(除了强健勇敢的青年被送出去担任佣兵或教皇卫士这个悠久传统之外)的大多数都是安土重迁的农民。这个国家的落后不只是经济上的,同时也是政治和文化上的。在“老瑞士”(Old Switzerland),一个从1515年到1803年都不曾变动的地区,大部分居民都说一种或其他种德语方言,而统治这个地区的是各省贵族寡头政权组成的一个松散的联盟。“联邦之得以持久的秘密是它的双重性格。为了对抗外在的敌人而产生了各族群间充分的统一。为了对抗内部反叛则促成了寡头政权间充分的统一。一旦发生了每个世纪都会爆发三次左右的农民叛乱,歧见就先搁置一旁,其他省份的政府就会伸出援手,并且往往——虽然未必没有例外——会在中介谈判中站在他们的统治者同僚那一边。”[48]除了没有君主制以外,整个景像和神圣罗马帝国境内无数个小公国(principalities)没有很大的差别。瑞士东部边境的列支敦士登(Liechtenstein)就是这类小公国的残留的最后一个怪异的遗迹。[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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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发人深省的事实是,迟至1848年,也就是瑞士国家已经出现近两个世代之后,古老的宗教区隔(cleavage)却比语言区隔在政治上要显著得多。让人惊异的是,在被认定为不可改变的天主教区域里基督教是非法的,而在被认定为不可改变的基督教区域当中天主教也是非法的;而且这些法律都被严格执行。(语言所涉及的是个人的选择和方便。)要到1848年后,在蔓延全欧各地的革命动乱与方言化的民族运动普遍扩散的余波中,语言才取代了宗教的位置,而这个国家也才被切割成几个被认定为不可改变的语言区。(宗教现在变成了个人选择之事。)[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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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这么小的国家中还持续存在着许多不同的,而且有时还无法相互沟通的德语方言,暗示了在大半的瑞士农民社会当中,印刷资本主义和标准化的现代教育很晚才来到。印刷的德语(Hochsprache)直到相当晚近才取得和国库德语或者行政马来语一样的国家语言的地位。更有甚者,休斯评论说,今天“较高级的”官员被要求拥有实际运用两种联邦语言的能力,这暗示了他们的部属并未被期待具有相同的能力。以一种间接的方式,坚持“受过教育的德语瑞士人当然能以法语工作,就如同受过教育的意大利语瑞士人一样”的1950年联邦指令也证明了同一点。[51]事实上,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情境在根本上和莫桑比克的情形没有很大的不同,一个双语的政治阶级安坐于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单语人口之上。不过,相异之处只有一个:瑞士人的“第二语言”不是前殖民统治者的语言,而是一个强大邻国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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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旦当我们知道了在1910年时有几近73%的人的母语是德语,22%是法语,4%是意大利语,而1%是罗曼语(这个比例至今尚未有什么变化)后,也许我们会对瑞士政府竟然没有在19世纪后半期——官方民族主义的年代——推动德语化政策感到惊讶。当然,强烈的亲德国情绪到1914年都还存在着。德国和瑞士德语区之间的边界模糊到了极点。贸易与投资,还有贵族与专业人士都很自由地在两地之间移动往返。可是瑞士也和另外两个欧洲的主要强权——法国和意大利——毗邻,因而推行德语化的政治风险是显而易见的。德语、法语和意大利语在法律上的平等地位因此是瑞士中立这个铜板的另一面。[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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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前述的这些证据都显示我们最好将瑞士民族主义理解为“最后一波”的一部分。如果休斯把它的诞生日期定在1891年是正确的话,那只不过比缅甸或印尼的民族主义早了十多年而已。换言之,它兴起于世界史中民族正在成为国际规范,并且人们能够以较前此要复杂得多的方式来“模塑”(model)民族的时期。虽然瑞士保守的政治结构与落后的社会经济结构“延迟”了民族主义的兴起,[53]但它那非王朝、非君主制的前现代政治制度却帮它避开了官方民族主义的极端(请试与第六章所讨论的泰国个案作一对比)。最后,就像东南亚的那些例子的情形一样,因为瑞士民族主义出现在20世纪传播革命的前夜,所以对它而言,运用无须语言统一的方式来“表现”想象的共同体已经不仅是可能的,而且也是实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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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结语,我们也许值得在此把本章的一般论证再复述一遍。“最后一波”的民族主义——大多发生在亚洲和非洲的殖民地——就起源而论乃是对工业资本主义所造就的新式全球帝国主义的一个反应。正如马克思以其难以模仿的风格所言:“一个持续扩张的市场对产品的需求把资产阶级赶到了地球表面的每个角落。”[54]然而经由印刷品的散布,资本主义协助在欧洲创造出群众性的、以方言为基础的民族主义,而这个民族主义则从根本上腐蚀了历史悠久的王朝原则,并且煽动了每一个力有所及的王朝去进行自我归化。官方民族主义——新的民族原则和旧的王朝原则的融合(大英帝国)——再反过来导致我们为了方便起见称之为“俄罗斯化”的政策出现在欧洲以外的殖民地。这个意识形态倾向干净利落地调和了实际的迫切需要。19世纪晚期的帝国太大而且散布范围太广,因此不是一小群本国人所能统治的。此外,不论是在殖民母国或殖民地里面,国家的功能以一种与资本主义发展并驾齐驱的步伐急速地倍增。这些力量合在一起,遂产生了部分是为了要制造国家和企业官僚机构所需的下级干部的“俄罗斯化”式的学校体系。这些中央集权以及标准化的学校体系创造了新式的朝圣之旅;这些朝圣之旅典型地是以各个殖民地的首府为其“罗马”,因为隐藏在帝国核心中的民族已经不允许更上一层楼了。通常(但绝非没有例外),这些教育的朝圣之旅也平行地出现在行政领域之中——或者说在行政领域之中被复制。特定的教育和行政朝圣之旅的相互结合,为本地人会逐渐把他们自己看成是“本国人”的那种新的“想象的共同体”提供了领土基础。殖民政府的扩张可说是把“本地人”请进了学校和办公室里,而殖民资本主义的扩张则把他们从董事会给排除出去——这两件事意味着在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上,殖民地民族主义最重要的早期发言人是那些寂寞的,并未附着在坚实的本地资产阶级之上的双语知识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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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作为双语知识分子,尤其是作为20世纪初期的知识分子,他们能够在教室内外接触到从超过一个世纪的美洲和欧洲历史的动荡、混乱经验中萃取出来的关于民族、民族属性和民族主义的模型。而这些模型则又协助雕琢形成了1000个初生的梦想。欧裔海外移民的民族主义、方言民族主义和官方民族主义的教训,以不同的组合形态被仿造、改编和改进。最后,正如资本主义以渐增的速度改造了物理的和知识的传播工具一样,知识分子们也找到了不经由出版印刷就能宣传想象的共同体的方法,而且他们不只向不识字的群众宣传,甚至也向阅读不同语言的识字群众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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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尽管官员是主要的集团,但当然并非只有他们有此经历。例如,让我们考虑一下《社会之癌》(以及很多其他的民族主义小说)里的地理。虽然黎刹的正文当中有些重要角色是西班牙人,而且有几个菲律宾人的角色也去过西班牙(离开了小说的舞台),但是在小说里任何一个角色的旅行范围却都被限定于将在这本小说出版的11年后,以及它的作者被处决两年后出现的,未来的菲律宾共和国的领域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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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此处仅举一例:到1928年,荷兰东印度群岛的殖民当局雇用了将近25万个本地职员,而这占了殖民地政府官员总数的90%。(足以表现出国家机构扩张的征兆是,如果把彼此差距很大的荷兰人和本地人官员的薪水和退休金加起来,可以吃掉一半的殖民地政府岁出!)参见Amry Vandenbosch,The Dutch East Indies,pp.171—173。不过荷兰人服务于荷属东印度群岛殖民官僚机构在比例上是在英属(非“土著国家”的)印度的英国人的九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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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即使是在极端保守的荷属印度群岛,本地人接受初级的西方式教育的人数也从1900年到1904年间的平均2987人激增到1928年的74697人。而同一时期,接受过第二级的西式教育者则由25人增加到6468人。Kahin,Nationalism,p.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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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借用安东尼·巴纳特(Anthony Barnett)的话来说,双语能力也“使知识分子可以对他们‘讲本地方言的’同胞们说‘我们’能够变得和‘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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