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371850
1703371851
究竟是谁首先提出君权神授说,并使其盛行一时?它所带来的恶果又是什么?这些问题最好留给历史学家们去研究。我现在的任务只是就罗伯特·菲尔麦在这方面所说的内容加以考察。因为,人们认为是他把这种学说发挥到了极致,并且认为他的论证已经达到了完美无缺的地步,以致每一个想要像法国宫廷人士一样时髦的人都曾向他学习,并拿着他那浅薄的政治理论体系去到处宣扬。而集中反映了罗伯特·菲尔麦政治理论的文献,是他那本在出版后轰动一时的《先祖论》。为此,我全神贯注地把这本书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发现菲尔麦的基本观点主要是:人类并非生而自由的,因此绝不能有选择他们的统治者或政府形式的自由;君主享有的权利是绝对的,而且是神授的,奴隶们绝不能享有立约或同意的权利;一开始亚当就是一个专制君主,其后一切的君主也都是这样。
1703371852
1703371853
可见,菲尔麦的政治理论体系建立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简言之,即是说:一切政府都是绝对君主制;理由是:没有人是生而自由的。
1703371854
1703371855
二 我的读后感
1703371856
1703371857
读完罗伯特·菲尔麦的《先祖论》,我不得不承认,我感到非常惊异。具体来说有两个没想到:
1703371858
1703371859
一是没想到菲尔麦作为一个“英国绅士”,居然会为奴隶制进行辩护。众所周知,奴隶制是一种可恶而悲惨的人类状态,它同我们民族的宽宏性格与英勇气概是格格不入的。难以想象,一个“英国人”,尤其是一个像菲尔麦这样的“英国绅士”,竟会替它辩护。《先祖论》一书的题名和献词的严肃性,以及此书封面上的图画和出版后各方的称赞,使我不得不相信作者和出版者的态度全都是认真的。否则的话,对这样一篇企图使人们相信自己是奴隶而且应该是奴隶的论文,我真的会像对待其他类似的论文一样,看成作者在炫耀聪明,而不会把它看做是严肃的、郑重其事的论著。
1703371860
1703371861
二是没想到菲尔麦在《先祖论》中为全人类设置的锁链,只不过是一根用沙粒做成的绳子。这根绳子对于专门以妖言惑众为能事的人也许有用,可以蒙蔽人们的眼睛,更易于引领他们走入歧途。但是,锁链这个东西,不管经过多么细致的锉磨,毕竟是一件可恶的饰物。对于那些心明眼亮、能够充分认识到这一点的人来说,它不起任何束缚作用。
1703371862
1703371863
如果有人觉得,我这样随便议论一个著名的绝对权力的拥护者和崇拜者们的偶像人物,未免太放肆,那我便请求他对我稍加宽恕。
1703371864
1703371865
因为,即使在读完菲尔麦的书以后,我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法律所承认的自由人。而且我认为,这样做没什么错。除非有人比我更了解这本书的命运,并且向我指出,这篇被埋没许久的论著一经问世,就能凭借它有力的论据,剥夺人类的一切自由;而且从今以后,我们这位作者的浅薄体系,就要成为《圣经》那样的典范,并作为尽善尽美的政治标准而永垂后世。事实上,除了这个时代、这个国家之外,菲尔麦很难找到其他任何时代或国家曾经确认君权是出于神授的例子。而且他也承认,“曾经在很多方面勇敢地替君权辩护的人”,都从没有想到君权神授这一点,“而是异口同声地承认人类天赋的自由和平等”。
1703371866
1703371867
1703371868
1703371869
1703371871
政府论 第二章 论父权和王权
1703371872
1703371873
一 菲尔麦政治理论的基础
1703371874
1703371875
菲尔麦的重要论点是:人类并非是生而自由的。这就是他的绝对君主制得以立足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绝对君主制被抬到这样一个高度:它远远高于人世间的一切,不要说人类的思想难以企及,即便是约束神灵的允诺与誓言也不能限制它。也即是说,君主的权力超出一切权力之上,甚至是“昂首天外”。但是,如果“人类并非是生而自由的”这个基础崩溃了,他的整个结构就必将随之坍塌,政府也将不得不像过去那样,由那些运用自己的理性结合成社会的人们通过商议和同意而组成。为了证明他这个重要论点,菲尔麦告诉我们说,“人们生来就是隶属于自己父母的”,因此,他们不能够享有自由。他把这种父母的权威叫做“王权”、“父权”或“父亲身份的权利”。
1703371876
1703371877
二 菲尔麦的错误
1703371878
1703371879
菲尔麦的错误在于他没有给出关于“父权”的定义。我们总觉得,在一本论证君主的威权和臣民的服从的重要著作中,菲尔麦会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们:什么是父权。即使他在其他论文中告诉了我们,父权“是无限制的,也是不可能限制的”,但无论如何,他也应给它下一个定义。至少他应该作一个说明,让我们在他的著作中碰到“父亲身份”或“父权”这种字眼时,可以有一个完整的概念。我原本指望在《先祖论》的第一章中就找到这种说明,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1703371880
1703371881
菲尔麦是这样写就《先祖论》第一章的。首先,他对帝王的神秘表示了敬意;其次,颂扬了他马上将要取消和摧毁的“本国或者任何其他国家所享有的权利和自由”;再次,他向那些在这个问题上见识不如他的学者们行了个礼。接下来,菲尔麦就开始攻击主张君权民授的神学家贝拉民,通过战胜对方以树立他所说的“父权”。据菲尔麦说,贝拉民自己承认已被打垮。这样,大局已定,就无需再兴师动众了。此后,我在他的书中再也没有看到他讨论这个问题,也没有见他搜集证据,以便证明他的论点。相反,他给我们讲了一个他认为很合适的名为“父亲身份”的故事,一个奇怪而专横的幽灵故事。他认为,谁抓住这个幽灵,谁就能立刻得到整个帝国和无限的绝对权力。他极力使我们相信,这种父权是如何从亚当那里开始,延续下去,使整个先祖时代秩序井然,直到洪水时代。洪水过后,父权又跟着诺亚和他的儿子们走出方舟,建立并支持了人世间的一切君王。他的书第12—19页,谈的就是这些问题。然后,“为了证明王权是天赋的”,他用一种不完整的理由消除了一种反对意见,克服了一两个困难,便把第一章结束了。
1703371882
1703371883
把他那种断章取义的引证称为“不完整的理由”,我希望这不会出口伤人。因为上帝说过“要孝敬你的父亲和母亲”。而我们的菲尔麦却断章取义,只引用其一半,即“要孝敬你的父亲”。因为“你的母亲”对他的论证没有什么用处,他就干脆把它省掉了。
1703371884
1703371885
三 打个比方
1703371886
1703371887
我认为,就写作议论性的文章而言,菲尔麦并非外行,更不是因为对所讨论的问题漫不经心,以致疏忽大意地犯了一个没下定义的错误。要知道,在他所著的《混合君主制的无政府状态》一书中,菲尔麦就是抓住这个错误来反对罕敦先生的。菲尔麦说:“我首先要责备作者的是,他对于君主制并没有给我们以任何一般的定义或说明。因为依照方法论的规则,他应该先下个定义。”
1703371888
1703371889
依照同样的方法论规则,菲尔麦也应该在就父权问题大发议论之前,先告诉我们他所说的“父亲身份”或“父权”到底是什么。我想,如果他把自己头脑中所描绘的整套理论的宏伟蓝图和盘托出的话,或许他会发觉“父亲的威权”,即父亲和君王的权力(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把两者混为一谈)会显出十分奇怪和可怕的模样。它与儿童们想象中的父母或臣民们想象中的君王会很不一样。所以,他不得不含糊其辞。打个比方说,菲尔麦就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医生,在他要病人喝下一些苦味的或腐蚀性的药水之前,先把它和大量的稀释物混合起来。这样,病人在喝药时就不会觉得难受,也不致引起恶心。
1703371890
1703371891
四 找寻菲尔麦所说的“父权”
1703371892
1703371893
菲尔麦关于“父权”的论述,散见于他的著作中。通过艰辛的找寻,我们得到一个大概。他认为,“父权”最初被授予亚当,其后按理应属于一切君主。而且,这种“父亲的威权”或“作为父亲的权力”,就是一种神圣的、不可变更的主权。据此,一个父亲或一个君主对于他的儿女或臣民的生命、自由和财产享有绝对的、专断的和不受限制的权力,以至于他可以任意取得或转让他们的财产,出卖、阉割和支配他们的人身。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他的奴隶,而他则是主人和所有者,他的无限的意志就是他们的法律。
1703371894
1703371895
五 看菲尔麦如何论证“父权”
1703371896
1703371897
菲尔麦把那样庞大的权力交给亚当,并在这个假设之上建立了君主的一切统治和一切权力。我预期在《先祖论》一书中,他必然会以明白、确凿且有分量的论据来证明他的说法。但遗憾的是,在他的通篇论文中,我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论据。实际上,他把事情不加思考地视为理所当然。在他的《先祖论》中,用来证明“亚当的绝对权力”的全部论据,就只有两种。一种是:“为确证王权这种天赋权利,我们在《圣经》的《十诫》中发现那教人服从君主的法规,是用这样的词句来表达的:‘要孝敬你的父亲’,好像一切权力本来都是属于父亲的。”这根本站不住脚,因为据此我们可以用同样的句型说:在《十诫》中,教人服从王后的法规是用“要孝敬你的母亲”的词句来表达的,好像一切权力本来都是属于母亲的。菲尔麦的另一种论据是,对“亚当的王权”、“亚当享有王权”、“亚当的绝对权力”等字眼的屡屡重复,这种做法在某些人那里就被当做是论证。
1703371898
1703371899
除去上述两种之外,如果菲尔麦在《先祖论》全文的任何地方,还提出过任何其他证明的话,任何人都可以把那个地方和页数指给我看,以便我能够认识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疏忽。如果指不出来,那我就恳求那些对该书大捧特捧的人们考虑一下:世人是否有理由怀疑,你们之所以拥护绝对君主制,不是由于理性和论证的力量,而是由于与利害有关的别的原因。为此,你们坚决赞扬著书拥护这一学说的任何作者,而不管他是否用理性来加以证明。但是,你们别指望那些公正而有理性的人,会因为你们的这个大学者在一本论著中,说了不多的几句话来证明亚当的绝对君权,就转过来同意你们的意见。相反,他们倒可以由此很自然地得出一个结论:他几乎什么也没说。
[
上一页 ]
[ :1.7033718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