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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比较了中原与夷狄,在谈到这一时期时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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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是个搞分裂的野心家,他想当皇帝。他带兵北伐,不过是做样子,扩资本,到了长安,不肯进去。苻秦的王猛很厉害,一眼就看到了他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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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蒋介石不同,毛泽东欣赏作为夷狄的苻秦,他更没有鄙视元、清。恰恰相反,正如写出了《元史新编》的魏源一样,毛泽东认为,元和清开创了中华民族的新时代,正是元和清,使中国成为“中华”,使中华成为横跨欧亚的大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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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才是中华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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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矛盾的实质是阶级矛盾,乱中国者,非夷狄也,因为东汉的乱源,便是贵族和豪族,而构成门阀集团的贵族和豪族,便是一个“官产学一体化”的强大利益集团,而其中的“产”——大土地庄园,又是其世代把持文化教育和官场资源的基础。因此,救天下苍生于水火、挽华夏文明于既倒的唯一途径,便是实行“土地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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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肩负起土地改革大业的皇帝,便是北魏的孝文帝拓跋宏,而他就是那个迁都洛阳,修建了龙门石窟的鲜卑族皇帝。北魏孝文帝拓跋宏颁布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均田法,此法的核心,便是中央直接统治土地,它一方面虽默认富民的土地所有权,但另一方面则按照土地国有的原则,不分贫富,皆课以相同的国税,正是这项法令,成为唐代均田制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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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毛泽东看来,对于形式主义的文明的追求,在六朝时期达到了高峰,而舍本逐末的结果,必然是求荣取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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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隋立国之初,李谔曾这样抨击六朝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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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之三祖,崇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聘文化,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未窥六甲,先制五言……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构无用以为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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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很欣赏这段话。他认为,“文风”的问题,就是作风的问题,更是统治阶级堕落的表现。因为将两汉和魏晋文明推向高峰的固然是贵族和豪族,而毁灭了这个文明的同样是贵族和豪族:他们尔虞我诈、骄奢淫逸,“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自己打败了自己,舍本逐末、舍实就虚——而这就叫作“文明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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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王阳明在龙场悟道一样,毛泽东希望共产党人能够在延安觉悟天下兴亡之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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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7月,傅斯年访问延安。五四时代,毛泽东办《湘江评论》于湖南,而傅斯年则办《新潮》杂志于北京,彼此南北呼应。7月5日凌晨,毛泽东邀其独谈。在谈话中,傅斯年对曰:“我们不过是陈胜、吴广,你们才是项羽、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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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长谈结束后,傅斯年向毛泽东索要墨宝。傅斯年离开延安时,毛泽东书赠其唐五代诗人章碣的《焚书坑》一诗,托王世英转交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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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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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并附信一封曰:“孟真先生:遵嘱写了数字。不像样子,聊作纪念,今日闻陈胜吴广之说,未免过谦,故述唐人语以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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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意思很明确:五四新文化运动是有贡献的,但是它的缺点却是以“洋八股”代替了“旧八股”,而刘邦和项羽的好处就在于他们不知何谓“八股”,身上更没有八股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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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毛泽东看来,唐的贡献,不在科举,而在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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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李世民的伟大之处,恰在于他一扫江左风气,而将均田制与府兵制结合起来,使唐代制度的基础,得以重新建立在“农战”——朴素的农民士兵身上。隋唐两个王朝都脱胎于鲜卑西魏,相对于中原贵族制度而言,夷狄的日常生活无非游牧和战斗,即生产和斗争。以生产和斗争为底色的北国制度,较之以精致的吹牛拍马为显学的中原文明来说,显然更为实际化;比较中原等级森严的繁文缛节来说,夷狄的生活显然更为朴素;比较“未窥六甲,先制五言”(即孩子尚未学会数数,便先学会了作诗)的中原教育来说,在游牧骑射中形成的夷狄的人格显然更为自然、健全。汉以来日益贵族化的中国社会,正是因为夷狄的加入,方才获得了伟大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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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期间,陈寅恪做《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其中大肆赞美关陇府兵之制,他所佐证的,不正是延安作风对于盛唐气象的继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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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开化最早,文明悠久,宋代以降,随着出版业的兴盛,读书人成堆。但是,头脑发达伴随着的却是动手能力的下降,知性的发展却伴随着情感与意志的退化,在意志力方面,中原的士大夫反而不如夷狄。而过度地追求文明的形式,就是文明的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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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毛泽东在青年时代所做的《致黎锦熙信》中说过:中国士大夫一贯“以读书为上,办事为下”,以为“农、工、商业”,皆为小人之学,系为小人所设,而“大人”所不为也。殊不知小人是世界上的多数,“而世上经营,遂以多数为标准”。故中国的学问脱离国计民生,士大夫的能力,反而不如他们所鄙视的小人与夷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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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这种看法,与王安石是一致的,因此,他推崇王安石为“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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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建国,始终面临着辽、金、西夏的强大压力,而这就不能不迫使中原的士大夫精英们,对于自身文明的文弱、享乐、滥情痛加反省,在宋人所做的自我批评中,以王安石、叶适为最深刻。王安石曾指出:人皆以为夷狄愚昧迷信,不知中原士大夫文明的迷信,实则比夷狄尤甚,夷狄不过迷信鬼神,但并未脱离骑射,即经济与军事;而中原则迷信文词,正是这种对于文饰、文词的形式主义迷信,使得科举考试成为制造大量废物的荒谬仪式。士大夫是个完全脱离生产与战斗的阶层,而宋人竟以为凭借口诵经文,妙手文章,便可退辽金十万铁骑——这种脱离生产和斗争的文化与其说是文明,倒不如说是天大的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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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创办三舍(外舍、内舍和三舍),命学生全部寄宿其中,以观其才德,并于校内建立操场,供学生练习骑射。又制定保甲、保马之法,令农民学习马术武艺,先以自卫,终以服役官府,以期逐步恢复唐的“府兵”、秦的“农战”。但是,宋代的疆域处于中原和江南最为富裕的地区,宋更是历史上士大夫文化最发达的朝代,王安石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中说:任职江南东路的见闻,使他认识到“举国奢靡,全民腐败”的现实。宋代的士大夫文明,不但与生产和经济活动相脱离,也与治国理政完全脱节,这样的社会,这样的文明,几乎彻底丧失了自我批评和自我改造的能力。王安石之所以感慨宋代最大的失败在教育,叹息“变成法易,变世风难”,这就是因为在“文明发达到了糜烂程度”的地区实行变法和改革,他遇到了当年商鞅在魏时所遭遇的同样问题:改革者不仅需要改造制度,而且还需再造文明。而王安石的命运,自然也就难免要重复墨子式的悲剧:“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虽独能任,奈天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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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而毛泽东这里的深意,则是史家不可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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