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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问题开始减少的时候,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参议员里德正在用双手抚面,疲态尽显。他最后说道:“主席先生,部长先生,我感谢你们今天晚上来这里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并回答我们的问题,这对我们很有帮助,你们也听到了一些评论和反映,但不要错误地把在座各位所说的话视为国会批准了你们的做法。我要把话说清楚,这是你们的决定,责任也由你们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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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我回到了办公室。负责与美国国际集团谈判贷款协议的盖特纳打来电话说,美国国际集团的董事会已经同意了我们提出的条件。坦率地讲,我们提出的条件非常苛刻,因为我们不想去奖励一个失败的公司,也不想鼓励其他公司效仿美国国际集团去承担可能引发破产的风险。我们给美国国际集团的贷款利息很高,并且注资后占股比例要接近80%,这样一来,如果救助方案奏效,纳税人就能从中受益。当时,美联储自己的理事会已经批准了救助方案。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个消息发布给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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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仍然需要一些时间通盘考虑一下。我相信我们在做正确的事情,我相信我们没有其他合理的选择了,但我还知道决策过程有时候会遭到惯性力量的裹挟。在此过程中,把事情弄清楚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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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我们将采取的措施蕴含着巨大的风险。虽然850亿美元是一个巨大的数目,但涉及的风险绝不仅仅是金钱方面的。如果美国国际集团拿到贷款后仍然失败了,那么金融市场上的恐慌情绪就会加剧,市场对于美联储危机管控能力的信心或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此外,美联储的前途也将岌岌可危。参议员里德已经明确表示国会不会承担任何责任。总统虽然会为我们辩护,但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卸任了。如果我们失败了,愤怒的国会可能会重创美联储。我不想让自己的决策导致美联储的毁灭,不想给世人留下这样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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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窗外的宪法大道,暗自思忖道:“我还能阻止这一切。”要给美国国际集团提供贷款,需要美联储理事会的一致同意,因此,只要我此刻改弦更张,就能阻止这一切。我把这种想法讲给了米歇尔听,并且补充了一句:“我们还没有宣布任何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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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采取了行动,没有谁会感谢我们,但如果我们没有采取行动,又有谁会感谢我们呢?美联储是一个具有政治独立性的中央银行,为了国家的长远利益而做出政治上不受欢迎的决策,是它存在的一个理由。它成立的目标恰恰就是如此:做他人不能或不愿做,却又必须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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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轻柔地说道:“我们得发布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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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说,“这事必须做。我们再最后看一遍新闻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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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稿的开头是这样的:“美国东部时间2008年9月16日晚上9点整,周二,美联储理事会在美国财政部的全力支持下,授权纽约联邦储备银行为美国国际集团提供850亿美元的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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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的勇气:金融危机及其余波回忆录 第一部分 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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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主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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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9月1日,早上,南卡罗来纳州,拉塔镇。天上下着蒙蒙细雨,空气凉爽得有点不合时节。我们的车队共由三辆车组成,车队徐徐驶出了阿宾登庄园的马蹄形车道。这个庄园是一个只提供住宿和早餐的便捷旅馆,拥有104年的历史,是希腊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距离我的家乡——南卡罗来纳州的狄龙镇[1]只有10分钟的车程。在这个古老的旅馆内,你可以看到古色古香的家具、质地精良的亚麻织品以及用印花棉布制作的窗帘,这一切无不在彰显着前几代较为富裕的南卡罗来纳州居民拥有的雅致品位。我和家人及朋友在这里吃了顿晚饭,住了一晚。在此之前,我在南卡罗来纳州西部的格林威尔县发表了一个演讲。在那里,一位牧师祈祷上帝帮助我制定国家的货币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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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驶入了301号公路,目的地是狄龙镇。最前面的是一辆当地的警车,为我们领路。如同往常一样,我坐在第二辆车后排座位的右侧。坐在我前方那个副驾驶位置上的是鲍勃·阿格纽。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特勤人员,负责我的安保事宜。坐在我左侧位置的是戴夫·斯基德莫尔,他是负责维护媒体关系的美联储官员。我后面那辆车还坐着两名安保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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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保团队礼貌却坚定的请求之下,我已经7个月没开过车了。鲍勃和安保团队的其他成员对我一直非常友好和礼貌,但在执行安全方案时,却是绝对不肯妥协半步的。自从我2006年2月1日就任美联储主席以来,他们一直陪伴在我左右。我的前任艾伦·格林斯潘曾经十分贴切地描述过身处这种安保状态下的感受。他告诉我,感觉就像被人软禁了一样,而软禁者却对你好得难以想象。这些安保人员以及摄制组人员,将伴随我此番狄龙镇之旅的始终。我小时候在镇子上四处漫步,没有人陪伴我,我还经常从家里骑自行车去图书馆,或者去我家在西主街200号开的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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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们的车队向西主街200号进发。现在,这个位置是琴泰餐厅(Kintyre House)。餐厅的外墙采用的是裸露的砖块,抛光的木地板十分洁净光亮,令人感觉轻松惬意。我此番前去不是像40年前那样把杂志摆到书架上,也不是引领顾客找到洗发水或其他商品,而是去和大约20位狄龙镇的知名人物一起吃早餐,这些人主要是民选官员和企业主。我们吃的是自助餐,有水果、粗燕麦粉、带有牛排的火腿蛋松饼,以及用犹太白面包做的法式吐司。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考虑到了我的犹太背景而为我准备了白面包,但对我来说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看到那场早餐会的参与者既有白人,又有非洲裔美国人。在我儿童时代的狄龙镇,种族隔离现象非常普遍,公共厕所及饮水机都要分开放置。如果时光倒流回那个年代,那么这个镇子上的黑人公民肯定不能在这样的酒店里就餐,更不可能跻身当地领导者群体。当时,参加那场早餐会的有狄龙县的县长托德·戴维斯以及狄龙镇议会的议员约翰尼·布拉迪。我在狄龙镇读高中时,加入了学校的乐队,吹萨克斯管,而约翰尼·布拉迪就在我对面吹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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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会是“伯南克日”的第一个活动。那次狄龙之行的高潮是在狄龙县法院大楼前的草坪上举行的一个仪式。那座大楼是红砖建的,当时已经具有了95年的历史,与我们吃早餐的那个酒店隔着一个街区。我从狄龙县的县长托德·戴维斯手中接过了狄龙这座城市的钥匙,并从南卡罗来纳州州长马克·桑福德手中接过了“矮棕榈荣誉证书”[2]。这是南卡罗来纳州授予公民的最高荣誉。[3]我深知这份荣誉来得有点早,因为当时我刚担任美联储主席一职不久,还没有取得什么切切实实的成就。看到法院大楼前草坪的折叠椅上坐着那么多往日的同窗、邻居以及老师,我甚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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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已经将近10年没有回过狄龙了。我的父亲菲利普和母亲埃德娜退休之后就搬到了北卡罗来纳的夏洛特市,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回过狄龙。我母亲是在夏洛特市长大的,我弟弟塞思一家现在也居住在夏洛特市。当我是一个十几岁的小青年时,我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故乡,但随着年龄渐长,特别是在进入华盛顿决策圈之后,我的思绪却时常飞回故乡。我在那里学到了什么是努力工作,什么是责任,以及什么是尊重他人。当你在华丽的政府大楼全神贯注地思考冷冰冰的统计数据和宏大规划时,你很容易忘记自己来自哪里。因此,我这一天就给自己提了个醒。简短的仪式之后,我握了一个小时的手,绞尽脑汁地根据人脸回忆起他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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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龙镇大约有6 500人,坐落在小皮迪河西岸。小皮迪河蜿蜒地流淌在南卡罗来纳州东北部一片片农场、松林和沼泽地之间。狄龙镇建立于1888年,是狄龙县的县治所在地。距离狄龙最近的镇子是大约25英里外的佛罗伦萨镇。佛罗伦萨镇的人口不到4万人。在童年时代,大多数时候,我们不得不开车到佛罗伦萨镇看病,而不愿意在狄龙镇看全科医生,甚至连看个电影都得去佛罗伦萨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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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龙镇和狄龙县都是以詹姆斯·W·狄龙(James W. Dillon)的名字命名的。他是当地的一位商人、银行家和棉花收购商,正是他带领着当地居民积极呼吁把铁路线修到狄龙。狄龙镇建立的那年,铁路打开了这个地区封闭的大门,将其与更加广阔的外部世界联系到了一起。即便今天,美国铁路公司的矮棕榈号客运列车(运行区间为纽约市和佐治亚州的萨凡纳市)每天都会在狄龙镇停两次,只不过现在人们更有可能选择95号州际公路。现在,狄龙镇名气最大的当属“边境之南”。所谓“边境之南”,是南卡罗来纳州与北卡罗来纳州之间的一个具有墨西哥风情的景点,也是一个综合性的商业服务区,但价格较高,对于游客而言或许并不划算。在公路两侧,可以看到很多婚礼教堂和烟花店,其中,烟花店表明,南卡罗来纳州的监管措施较为宽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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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龙镇火车站为棉花、烟草以及后来的纺织品提供了良好的转运条件,因此,一度为这个镇子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繁荣。但到2006年我回去的时候,狄龙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烟草曾经是该地区最重要的经济作物,但在国会取消联邦价格支持计划之后,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纺织业面临着进口纺织品带来的日益激烈的竞争,因此,也在逐渐衰落。公共服务反映出当地的计税基数不断缩小。我那趟狄龙之行的三年之后,也就是2009年,南卡罗来纳州狄龙镇一位名叫泰西奥马·贝西娅的八年级女学生将全国人民的注意力吸引到了狄龙镇,因为她给国会写了一封信,请求国会协助修缮她那破旧不堪的学校,而这也是我在40年前就读的学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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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族最初正是在困难时期才搬到了狄龙,而不是搬离了狄龙。在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大萧条时期,我的祖父乔纳斯·伯南克曾经在纽约经营多家药店,但不是很成功。1941年,已经年届50的他发现狄龙有一个药店正欲出售,便决定收购下来,重新开始。他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子(包括我父亲在内)来到了南方的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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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斯的肩膀很宽,喜欢抽雪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让人联想起海明威式的男子气概和自信。他为药店取名乔伯药店(Jay Bee Drug Co.),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嵌入其中。我的祖父母以及外祖父母都是移民,祖父出生于鲍里斯拉夫。这座城市现在属于乌克兰,位于乌克兰西部,地处与波兰交界的地带,但我祖父出生时,这个城市属于奥匈帝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我的祖父被征召入伍,加入奥匈帝国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军队。虽然他讲出来的故事让我们觉得他似乎是一名军官,但其实他只是一名下士。他被派往东线战场之后,被俄国人俘虏了,送到了西伯利亚,被关进了符拉迪沃斯托克附近的战俘营。战争结束后,他想办法逃了出来,并去了上海,然后从上海搭乘一艘开往法国马赛的轮船回到了欧洲。1921年,他决定去美国碰碰运气。他带着我祖母莉娜,与另外957名乘客一道,乘坐“克林顿山峰”号轮船,从德国汉堡出发,于6月30日抵达埃利斯岛[5]。当时,乔纳斯30岁,莉娜25岁,正怀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即我的伯父弗雷德。这艘轮船的旅客名单上载明我的祖父母当时乘坐的是普通舱,进入美国时,他们每人身上只带了25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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