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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与2006年的两份招股书,第一页与第五百页是150年里招商局股份制运作的两块里程碑(“招商局告白”图片来自招商局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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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资银行里从学徒做成总买办的“正规”本土银行家,是上海人席正甫(1838~1904),他从钱庄学徒起步,最后成了汇丰银行的华大班。他为清政府安排了不少金融生意,第一笔是1874年的“福建台防借款”,这笔生意为他赢得了很大荣誉。他的子孙在清末已经进入外资银行,民初遍布上海各家中西银行,无人可与争锋。但对如何仿效西方开办大清政府银行,席总办的贡献似乎乏善可陈。这不能不说是中国本土金融高管一个群体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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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清皇廷掀开现代金融大幕的操手,其实既不是留洋的海归,也不是洋行走出的中国区买办,而是一位深通大清官场之道的红顶商人,他就是李鸿章倚重的经济权臣盛宣怀(1844~1916)。1896年9月30日,25岁的光绪皇帝召见了52岁的盛宣怀,听他侃侃而谈筑路、练兵、理财、育儿之策,深为这一半百老人的创新至意所感动。盛宣怀连举人的功名都屡考不中,根本没有进入“公务员”的大门,但却有创办经营招商局,帮设电报公司,修造铁路,经营煤铁矿与纺织厂等等从商业绩,简历上还赫然列出“部”级大员的名头。皇上看着盛宣怀,心头一热,顿觉皇朝能臣忠烈仍在,帝祚或许还有救。历史学者苏同炳说,光绪帝“秉性柔弱温顺,易于驾于牢笼,但其思想高洁,并不是一个碌碌保位、不思建树之人”。盛宣怀不负圣意,几天后就进呈了《条陈自强大计折》,后又追加呈奏《请设银行片》。在戊戌变法前,盛宣怀俨然成为皇室改革圈子里的核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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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眼中的改革派光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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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份颇具匠心的改革奏折中,盛宣怀列举了一系列以大清现代金融发展为重点的建议,例如通过裁撤厘金换取外夷同意提高关税、开征印花税、成立银行、进行币制改革、以低于外国银行的利率为政府发行公债,等等。盛宣怀在商界一线打拼多年,是融投资的高手,又是调动整合政治财经资源的内行,他的建议的确点到大清财政与金融的关键所在。他用了一个很爱国的词,叫作“挽外溢”, 就是要把西方在中国占据的利益夺回来,由中国人自己享有经济主权。“甲午战争”失败后,大清全国一片怨声载道,社会矛盾激化。盛宣怀与光绪皇帝就财政问题的一席对话,提供了一个经济新思路,也为一年后中国通商银行的成立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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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盛宣怀对创立中国第一家新式银行的贡献,除了他本人的传记和招商局与招商银行的专题著作,却常常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其重要意义受到了后人的冷落。这里有什么原因?我想这值得追究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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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当盛宣怀把他颇有见地的改革大计落到实处时,他在知识结构上的欠缺、对现代银行管理制度与人才的排斥,限制了变革拓展的空间和对金融现代化进程的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世人对此银行的关注。据载,为成立中国通商银行,时任总理衙门大臣的荣禄还跑去征求汇丰银行的意见,后者建议新银行要明确亏损责任人,限制单一贷款比例与同一借贷限额。对这些意见,盛宣怀都斥之为顽固势力的诘难未加认真思考。尽管盛宣怀后来请在汇丰做了20年的英国大佬梅特兰(A. W. Maitland)在通商银行任“洋大班”,西方在华银行并没有把盛宣怀管理的银行视为竞争对手:双方的优劣高下实在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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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通商银行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发行的银行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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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通商银行没有借助政府的力量,但也没有和国难兴邦的诉求绑在一起。容闳的国民银行建议,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提到的“官银行”, 都力图说明大清政府与融资难解难分,命运攸关。盛宣怀开始也曾建议定名银行为“中国银行”,希冀与政府的利益早早就串通起来。但最后银行的名字定为“通商”,服务国际贸易业务的色彩压过了服务政府客户的色彩。盛拒绝了政府的出资,最后只接受放给政府200万银两的贷款,年息5厘,6年归还。两湖总督张之洞等地方大员带头反对通商银行分享发行利益,盛也没有拿到最有含金量的铸币权。在盛的努力下,银行争取到部分官款的存储汇兑,但实力飞增的地方政府均不屑于与它往来。与英格兰银行与美国国民银行相比,中国通商银行既无法专营政府收支账户,发行具有国家信誉的货币,在与外资竞争中也没有政府做后盾。与此相匹配,朝廷也没有从银行借贷的功能,没有从银行融到一笔钱。大清的存亡、经济的稳定,就一家商业银行来讲,充其量,也只有匹夫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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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盛宣怀排除朝廷内外的种种责难,为通商银行拿到的皇帝旨意与户部批文,都是“人言”加“特例”,没有促使大清建立像英美那样的法律体制保障。在其上奏的《请设银行片》中,盛简单提到“立法即善于中国票号钱庄,而国家任保护权,利无旁扰,股能维持不敝”,但他没有展开说明,如何才能产生这样的“法”与“权”。从1897年到1905年“大清户部银行”成立,其间没有其他银行出现,原因之一就是通商银行的模式不可复制。这无疑降低了这一里程碑的历史高度。1908年大清度支部在“十年新政”期间推出了第一批银行立法,迎来了现代银行设立的第一次小热潮。盛在辞世的病床上感叹自己一辈子与洋人打交道,却从没有到英美留过洋。这点中了他搞现代化银行的软肋:“不官不商,亦官亦商,不中不西,亦中亦西”,改革和创新东拼西凑,全都不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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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上这一长串官职对盛宣怀来说极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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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述几个本土金融精英圈都有交叉的另一个群体,是钱庄、票号里的“大行家”。他们对新式银行管理并不熟悉,但具有对本土经营环境的理解与适应,这是洋行看中的特质,也是其他精英圈所欠缺的。盛宣怀在中国通商银行成立后聘用的第一位华大班,既非海归,亦非买办,而是曾任上海咸康钱庄经理的陈淦。他和“洋大班”美德伦搭帮,为通商银行的落地打开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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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写中国早期工业化历史的美国教授费厄沃克在谈到盛宣怀时,曾引了熊彼特的一个观点:“企业家能量”,具体说就是勇于承担风险、决策果断、创新进取的活力。而这些活力是西方经济得以发展的基本动力。他认为中国19世纪末的企业家、金融家,也具有这样创新进取的“活力”。但是他们进取的结果,却又引出费教授的另一段评论:“儒家官员们把西式企业引入19世纪的中国,尽管不断地尝试,但始终无法和开埠城市的商人们相辅相成,获得商业成功,反而各拼其短,招致失败。”这段话用来评论盛宣怀在通商银行的作为并非完全客观,但使今天的历史看客想明白了一件事:若是时代的风向不对,再聪明的人也是各拼其短,进取也解决不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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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金融史 李鸿章的金融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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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通商银行成立前后的15年,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段“改革”的年代,在政治、外交、经济、立法各个领域,新旧势力剧烈冲突,东西文明争锋斗法。首轮刺激来自甲午战败与1895年的《马关条约》,愤怒的学子们为变法“公车上书”,朝廷也出现了求变的呼声。第二轮是1898年,光绪皇帝在康有为、梁启超的激励和辅佐下,搞了震惊朝野的“百日维新”。最重要的一轮发生在1901~1911年,史称“十年新政”,大清朝廷被迫顺应时势,废科举,兴新学,开民智,申民权,推立法,引西制。1911年“辛亥革命”暴发,虽然在武汉有械斗,但在社会经济生活领域,基本是一次缓慢持续的改良。这三次冲击像是在背后打了几巴掌,中国人向前一趔趄,抬头就遇到了西方现代世界正视的目光。半个多世纪以来西方不停地冲击东方的河道,现在到了一个合流同往的出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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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世纪之变中有一段逸事,主角是年逾七旬的一品大员李鸿章。1896年,他头顶“钦差头等出使大臣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李”的名衔,出访欧洲诸国及美国。无意之中,这成了大清高官迟来的一次海外游学,特别有意思的是安排李鸿章来到了西方金融系的大课堂。此事在中国绝没有像在西方报道的那么热闹,但也有精妙文笔,留下许多中堂大人的逸闻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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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二年李鸿章出使的官方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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