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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64 当时的工商业最需要什么?需要资本。没有资本积累,就无法开创现代企业,更无法加入国际竞争。而中国的资本状况,却如梁启超1912年底在北京商会的讲话中所描述的:“以资本而言,则外国之公司资本,皆在数百万数千万以上。我中国之商业,则数千数万之资本已为大业,欲求一数十万资本之业,实寥寥不可多得。”中国没有“英国式”的来自土地贵族的工业投资,也没有对殖民地的资金抽水,资本的积累只能一靠引入外资,二靠国内储蓄。“一战”炮响,外资投资萎缩,凸显了本土资本在支持工商发展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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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66 在这个时期开银行,必然要受到政局和政府的影响。就如同伦敦城的金融家,一直是围着政府的全球贸易、殖民政策转,眼睛总是“向上”“向外”。陈光甫认为银行应当有自己的独立性,一开始就和各路军阀划清界限,不去认购他们的债券,专一思考如何办好银行,眼睛向下,服务一方百姓。他提出一系列的存放款业务方针,争取多向中小企业开展。他提倡服务精神,要求员工视客户为衣食父母。他很有创新精神,为了有效动员储蓄,他首开了“一元存款账户”,还开设了调查部,研究市场与客户。根据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的成功经验,他积极拓展业务范围,向控股银行发展。上海商业银行业务稳健,30年代就在上海盖了总部大楼,一派民资大银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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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71 /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大楼,1931年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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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73 民国的一批中小银行都和陈光甫同一个思路,以服务中小工商企业作为自己的第一业务取向。在工业投资方面,做得出色的有金城银行,它投资了永利化学、天津航业等十多家企业。浙江兴业银行在中国最早涉足投资“房地产”,在“债转股”中沉浮跌宕。他们不但给企业发放贷款,而且做直接投资。拿一个统计数字来看,上海的9家银行从1915年到1934年贷款总额翻了近250倍。到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在纺织、化工、航运、消费等行业都曾创造出令国人乐道的企业与品牌。一个“亲”字,说明了民族金融业与实业商人之间荣辱与共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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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75 为什么在“亲交”之前要加上“敬远”?这使我联想到孔子的《论语·雍也》篇。孔子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鬼神”,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与祖宗崇拜相关,它们超于现世的力量,可以借用来保家护财,能敬能远,可谓智也。有一种说法是,中国商人自洋务运动以来就有着浓厚的官商情结,民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使他们天生地倒向强权的怀抱。但是读了陈光甫的民国历程,感觉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商人们天性反对动荡是真,内心保持着对政治疏离感也是真。他们视官僚为“鬼神”,追求“敬远”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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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77 其实对于银行家来说,彻底追求与政治和政府“敬远”,从来不合逻辑也不可能。伦敦城里的银行家几百年来一直在和政府做交易,他们支持政府的对外扩张,对内维持秩序,他们得到的是大英帝国的全球市场。美国内战时,国民银行家们用购买债券支持北方政府,换来了国内的长久和平。而只有政府,才可以用法律维持货币的统一与价值,为商人们提供一个可预测可管理的经营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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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79 国民政府成立前后,陈光甫发现“敬”可以,“远”却越来越难。商人们,特别是所谓江浙财团,在1927年如此真诚地支持蒋介石的军事革命,先后借给国民政府上亿元的贷款,使他得以建立南京政权。为什么?多年以后,陈光甫回忆说:“吾人日处乱事之中,十六年来,一无宁岁。尤以革命军进占长江流域后。工潮突起,战事蔓延,卒至市面大受影响,元气损伤……社会不安现象达于定点,本行放款即无从着手,而所有存款即为准备……我当时的主要想法是要推翻军阀的统治。我相信国民党能够带来和平和国家的繁荣。我的观点反映了当时上海实业界的看法。”在帮助中国人抵制外国经济侵略方面,政权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1934年,当荣宗敬所创办的申新纱厂被汇丰银行强制拍卖还债时,陈光甫为解哥们儿之忧,也曾跑去找孔祥熙据理力争,请政府伸出援手。这样的靠山,在列强争霸中国的时代,民族资本不可能不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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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81 南京政府也算明智,在当政的前几年大力整顿税收,希望靠自立来行政。它推出了一系列立法和措施,统一财政,建立预算,提升关、盐两税,增加新税种,划分中央、地方分税,降低苛捐杂税。对于20%~30%的赤字缺口,政府主要通过发行国内公债来解决。不但是孔宋,各家银行都从中赚到了债券升值带来的横财。但是,这场后来被美国史学家杨格称颂的“非凡的财政变革”,根本弥补不了国民政府内战内耗的支出无底洞。1934年,赤字跃升至当年财政收入的50%。政府已把敛钱之手伸向货币银行业,“变革”的雄图伟业,从此在银行家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刺痛。政商交易往往是墨迹未干,国内干戈又起,和平与国内繁荣却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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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83 看着像张嘉璈这样实力派的大佬,在1936年被孔、宋弹指一挥即出局,陈光甫心中的震惊,今天我们仍然能感同身受。他觉得,1915年北洋政府对银行要的是钱,甚至要命,但不要权。如今,统治经济替代了不干涉经济,孔宋虽留给民营小银行以经营空间,但股权持有、高管位子这些生杀予夺的大权,却如悬在头上之剑,随时可能落下来。一家银行的小老板,能躲开政治权力多远呢?他能走近民众,但能利用他们来平衡政府干预吗?不行!陈光甫对工人运动,特别是工会的权力同样感到不安。可以依靠行会组织的力量吗?或许吧。虞洽卿和张嘉璈在20年代就不停地组织小商团,并希望在政治力量中找到自己的代言人。1933年,陈光甫和一众银行同人共同组建了银行票据交换所,其中也包含了团结即是力量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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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85 最终,陈光甫把平衡权势的砝码,随缘放在了外洋的秤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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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87 上海商业银行刚刚起步时,陈光甫其实对外洋没有好感:“吾人至汇丰汇款,必从后门进内,欲见买办固不能,即欲见账房亦不可得。”他立志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奋发图强,“抵制国际经济侵略”。1925年上海“五卅运动”爆发,全国各大城市普遍掀起抗议帝国主义势力的示威,英资企业发行的票券受到查封,愤怒的市民亦提出不去英日办的工厂做工,不去英日办的学校上学,不用英日发行的钞票。陈光甫则在报纸上发表看法,一针见血地指出,政府应当收回汇丰收存关税之权,赔款支付应当由华资银行代理,这样才能釜底抽薪,夺回中国外汇控制权。他提出中国应当设立组织完备的中央银行,杜绝各中外银行“觊觎纷争之念”,保证外汇安全,控制外汇牌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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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89 是金融前辈张嘉璈帮助陈调整了对外资银行的看法。张嘉璈用实例告诉他,1916年在抵制北洋政府强制“停兑”现金的指令时,如果没有汇丰、渣打几家外资银行牵头给予中国银行现洋透支的承诺,他和总经理宋汉章绝没有那么大的底气,顶住政府和民众的双向压力。一心听命政府的交通银行当时无外洋接济,只好停兑,结果元气大伤。金融是账面上的生意,资金跨国流动,银行不能自设“民族”关卡,外洋在华“觊觎纷争”也无法杜绝。1927年以后,陈光甫的“国际化”理念慢慢开了窍,他把眼光转向了与欧美的结盟。1932年,他与英商太古洋行合资组建了“宝丰保险公司”。上海银行的一位高管后来说:陈此时已从仇视“帝国主义”转而与之接近了。他甚至把银行的新生命寄托到与外国银行的往来上了。1941年,陈光甫做了中美英“外汇平准基金”的主任委员。这个基金是在重庆的国民政府为维持“法币”的汇价,请求美国与英国人拿出一笔钱用以支持外汇而设立的。陈光甫是美国政府向蒋介石提名的唯一候选人,因为美国财政部相信陈光甫同时具有为美国服务的思想。他自己也曾说:我的立场,绝不是代表中国,而是“超然中立”,兼顾中美英三国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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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91 到了1945年以后,上海银行的行训已从“抵制国际经济侵略”,改为“促进国际贸易”,另外一个行训“敬远官僚”已不再提。此时陈光甫本人已成了官僚,先担任了重庆中央设计局的主任委员,又和张嘉璈一样,被委任为国民政府的国务委员。但是对蒋介石多次力邀的财政部长一职,陈光甫却坚辞不就。据熟悉他的人说,陈光甫对国民党政权内部的斗争,始终采取了鄙视超然的态度。那么“亲交商人”这一条呢?也坚持不下去了。陈光甫一点一点把他的业务与资产移往海外,收缩实业投资,只做金融性的汇兑业务和短期的投机业务。1950年11月,在香港诞生了一家刚刚注册的商业银行——上海商业银行。陈光甫开始了他的二次“创业”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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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93 在政权与实业,民族与外洋之间,民国时代的陈光甫,跌宕了几十年,也没能在“远”“近”“亲”“疏”上找到答案。也许,平衡本就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永远没有完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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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198 图说金融史 [:1703488558]
1703491199 图说金融史 三条街的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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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201 要想对民国时代的金融业有个简单并且整体的了解,我们可以到京津沪三城的三条金融街逛上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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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203 金融城的城市名片上,总会有引以为傲的地址,如伦敦,可以把位于三条街会合点的英格兰银行印上;如纽约,可以把一条公牛在那里蹬足顶角的华尔街印上。百年前的中国,也可以把三条街印在国家的金融城名片上,它们就是北京的东、西交民巷,上海的外滩大道和天津的解放北路。民国时期,这三条街上的金融大厦鳞次栉比,名气远播海内外。加拿大有一位名作家罗伯逊·戴维斯(1913~1995),他曾拿好书比喻完美的建筑,前者值得毕生看,后者值得人们借着熹微的晨光看、顶着正午的阳光看,也耐得住乘着朦胧月光看。民国金融留下的这三条街,仍然耸立着这样完美的建筑群。看惯了21世纪的CBD(中央商务区)、金融街,你可能会觉得这里的楼不高,墙不新,路不宽,人不多,但不需刻意,你就回到了民国的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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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205 最具有英式矜持沉稳的“绅士风格”的金融街在天津。这座城市可以称为中国现代经济发源的摇篮之一。当年北京太保守,上海太洋派,洋务运动的首领李鸿章就在自己督领的天津,为北方官督商办机构找了这个落脚之地。如1868年扩建天津军火机器总局,1880年修造北洋水师大沽船坞。开平矿务局、开平铁路公司均起步于此。1902年“新政”以后,这里又诞生了大清试办国家货币的官银号与造币局。不过这些中国人办的机构,除了地名与照片,文物早已荡然无存。遗韵至今的是1900年以后由西方人兴建的一条街,今天它西北起解放桥,东南至徐州道。这条街贯穿了当年的英租界和法租界,靠法租界这边称为大法国路,靠英国人这边称为维多利亚道,而中间的一段称为中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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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210 /这条后来改称解放北路的大街,就是北方最早的金融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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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491212 这条后来改称解放北路的大街,就是北方最早的金融街。现在保留旧称的大厦有38座,其中一半以上为银行总部或分行。在古树的掩映下,这些大厦壮观但毫不张扬,楼高与路宽比例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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