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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条新闻揭示了正在我们眼前流动着的一条金钱支流。更大的洪流正在每天出入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市场、不同的产品。政府与市场之间的资金流动,即一国的货币供应,数额和影响也更为巨大。近一年多来,金融界最为关注的就是美联储频仍的“QE退出”,这意味着美元流动性将从市场流回到美联储的账面上。但是它说走却不走,脚踩在大门口,搅得市场心神不定,一会儿金价像过山车,上下波动;一会儿新兴市场股市缩水,股价低迷;一会儿英镑汇价被推上新高;一会儿已经消停的衍生产品又生机勃勃。中国公布的每个月信贷总额,虽然没有美国货币供应量变化的魔力,但对于关心人民币前景的人来说,一张货币在央行的门口兜兜圈,市场的面貌说不定就会昨是今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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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以后世界面貌的改观,很多与金钱的流动相关。1948~1952年,根据马歇尔计划,大量美国的资金流入欧洲,以支持后者的战后复兴发展。如果用2007年的美元价值来衡量,这笔复兴资金大约为5 500亿美元,与财长汉克·保尔森2009年花在银行危机救助上的钱差不多。这样一笔巨款,帮助欧洲在战争废墟上重新站了起来,也为美国打造了40年的“冷战”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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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印票子,流入了欧洲,用来作为欧洲各国央行的储备和国际贸易的结算货币。如果这些票子能永远留在美国门外,西方世界当然皆大欢喜。但是1959~1960年,随着美国外贸逆差的增加,欧洲人忽然不想要美元了。他们赶着绿色的纸币回老家,却一心追逐黄灿灿的东西,几个月就吃掉了美国黄金储备的5%。一年以后,欧洲人又一大口吃掉了美国黄金储备的10%。这并不是个小数字,急得美国人推出一系列保护主义政策,用各种办法围堵美元回家之路,包括没收老百姓手里的黄金。这恐怕比今天公众所能接受的任何货币管制都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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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采用了极端的政策,以后几年,美国人还是没有办法按布雷顿森林会议决议要求,继续保证35美元兑现一盎司黄金。它放弃了承诺,坑了那些手持美元的欧洲盟国。当时一位耶鲁大学的国际贸易专家,把美国蛮横无理的贬值视为对人民的犯罪、对友邦的犯罪,竟主张以刑事罪起诉美国。任何手中握有美元资产的国家,都应当了解这段史实。当然,美国并没有被刑事起诉,倒是那些聪明的欧洲人,很快抓住了美元贬值的机会,围绕着实际利益,开始了和美国的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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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的国际流动处处隐含着国家间的角力与无形战争。美国花钱的马歇尔计划,使战后欧洲获得重建资金;苏联花钱的援助计划,给东欧与中国输送了急需的建国资本。几十年的“冷战”,地球被一分为二,经济的全球化成了“半球化”,资本的流动到处撞上保护主义或民族主义的高墙。这种受地缘政治影响的资本流动分割,不但曾发生在苏美控制下的美洲和欧洲,也曾发生在东方与西方之间。“冷战”结束,资本流动全球化的羁绊也就被冲破,代之而起的是以往不可思议的资本大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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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美苏各管一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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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张“世界不是‘平’的,仍是‘弯’的”的美国金融作家大卫·斯米克讲述了一个他的亲身经历:1987年美国股市大跌后不久,斯米克在新加坡见到了当时的领导人李光耀。新加坡此时正遵循美国的理论,经济自由化已离开腾飞的跑道。李光耀对美国不负责的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与外贸赤字相当不满,他紧锁眉头盘问斯米克,美国还有什么撒手锏能弥补赤字,稳定经济,也使新加坡免于西方衰退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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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斯米克刚刚从日本回来,手中掌握了一条重要信息:日本人现在有大把资金,正在寻找机会投资海外。李光耀对此似乎很不以为然,他认为美国经济对日本是封闭的,也不相信日本人有能力“买了美国”。然而事实证明,美国人果然向日本人敞开了大门,后者也没有食言,他们买美国国债,买股票,买房地产,高价竞拍西方人典藏油画,又把大量产业转移到美国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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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历史上的第一次,来自东方的大笔资金流入了西方经济体。对日本人来说,此刻到美国来,就是用白菜萝卜的价钱买珍宝。原因是1985年美英法德与日本签署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广场协议》,之后日元被动大幅升值,日本国内股市房市吹起了泡沫,海外资产相比之下全都成了便宜货。“购买美国”的资本流入,帮助这个世界第一强国平衡了贸易项下的逆差,弥补了财政赤字,也为日本的热钱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大赚的机遇。据说到1991年,日本人持有的海外资产净余额达到3 300亿美元,而10年前,这个数字才区区100亿美元。同年,日本人的海外投资总额达到了2万亿美元,大部分都投在了自己的保护国美国。李光耀担心美国贫血不行了,转眼他就会发现,日本人正站在那里撸着袖子献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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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二战”结束以来日本人最扬眉吐气的日子。20年前,美国人脑子里想的都是阿拉伯人,现在让他们对着资本流动干瞪眼的是日本人。有人亦在疾呼,“日本未来第一”。然而好景不长。日本虽然得到了纽约的洛克菲勒大厦和加州的哥伦比亚影城,但高汇率使它出口下降,加之国内一系列错误的经济政策,很快陷于失落的10年。1992年以后,日本人不得不变卖在美国的资产,挟着大幅缩了水的资本,灰溜溜撤回家园。日本有些人后来抱怨,自己是上了美国的当,民粹的美国人绝不会让资产被日本人买走。不管这里面有没有阴谋,日本的“热钱”流入流出西方,只是住了一阵子五星级酒店,好处基本上都让房地产商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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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后,西方国家和国际金融组织开始将资本引入当时所谓的“第三世界”。此举尽管初衷是帮助资本流入国,十几年以后却大遭非议。不是穷国和钱过不去,而是不满意与钱俱来的一整套西式“标准化的”经济金融改革条件。这些条件1989年被归纳成在华盛顿产生的10条出资“前提”,简称“华盛顿共识”。对它的批评,撮其要点,就是西方不顾各国的人文基础与经济现实,强制推进经济开放、社会民主等一套理念与措施,破坏了经济发展的自然进程。南美的阿根廷据说在1991年以后积极行动,每年都能从国际市场得到几十亿美元的外资。这是另一个典型的资本集中高涨,冲昏了缺乏主见与定力的头脑的案例。1998年资本突发退潮,让这个国家吃够了四年衰退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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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中国家对国际资本大进大出有怨言,发达国家也不认为自己就是资本国际流动的赢家。斯蒂芬·罗奇先生就为此不停地发声。2007年他说全球化把发达国家打了个措手不及。其中一个打击,拿美国举例,就是美国只能依赖国外盈余储蓄来支撑其经济增长,而随着美国对外投资而去的是美国人在制造业的就业机会。他痛苦地承认,全球化的浪潮远不像有人鼓吹的那样,让投融资的两方“双赢”。他告诫美国政府理智一点,靠中国的资金流入弥补赤字,美国就像是乞丐讨饭,千万别再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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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中国人的钱去弥补美国的赤字,是全球化时代的资本异动,完全出乎国人30年改革开放的意料之外。令人诧异的中国故事还远没有走到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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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金融史 归于善政与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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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了五个金融时代,我们看到了金融如何服务于跨洋的贸易商,如何帮助政府建立起国民债务,如何为交易提供了值得信赖的工具,为工商积累了生出金蛋的资本。我们也看到了金融常常与武力结盟,战争为它嚣张,强权有了钱而变得佞妄。向钱看,可以改善民生民主,但也可以鼓动腐败巩固专制。500年前,算出了天体运行轨道的伟人哥白尼(1473~1543)在他的《货币的一般理论》一书中告诫执政者:“凡国家所以即于衰亡,其原因不一端。我所最畏者,厥为四事:曰内乱,曰疫瘴,曰土地之匮乏,曰货币之恶劣。”显然,他看明白了,货币随时可能弃善从恶,国家亦可能随之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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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从善,听起来是个意识形态问题。在一个精英主导的时代,善于不善,首先取决于政治家、企业家、金融家、思想家这些群体的价值与政策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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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金银货币在全球突然冒升,惊动了当年苏格兰的大哲学家、亚当·斯密的好朋友大卫·休谟。他的哲理是,货币就是贸易润滑剂,不当吃喝,本无所谓好坏。但是掌玺大臣们,好坏却在你们掌握:“货币良政,是只有当它有助于保持国民的企业家精神,释放劳动力的潜力——那是真正的权力和财富,是货币存在的意义。让货币多多地增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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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人里面,梁启超最看重政府从善并对政府抱有真诚的信念。1912年他对北京商界演说,认为民国初建的中国“金融机关为各业之脑髓,金融机关不发达,而各业断无发达之理”。但是,如果没有良政,商业万无能兴之理。商业参与加上良政,即为人民利益的大扩张。“盖无论何人,必经数十年提携顾覆,人格乃成。无论何国,必经一度之保护奖励,商业乃成”。由此推论,良政对经济金融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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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21世纪的转折点上,诺贝尔奖获得者、美国的罗伯特·希勒教授告诉我们:金融的目的在于实现分配公平,避免经济运转出现停滞,也不要让权力之手去误导刺激,制造恶性循环。可是人们记不住这些真知灼见,总是想把金融从道德领域带走。结果呢,公众通常把金融视为一个无道德的领域,只有自私自利和雁过拔毛的人才会选择从事金融行业,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唯利是图的用心。希勒教授提到了美国哲学家约翰·罗尔斯的《正义论》,并将“公正性”作为他提出的大众金融风险管理的主要原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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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斯是鼓吹金融善政的思想大师。“一战”结束后,凯恩斯到过德国,亲眼见到由于没有贷款,德国的政治家、银行家们如热锅上的蚂蚁,为获得救援食品与物资奔波算计。他也在法国参加了“巴黎和会”,深感西方政治家们对“经济、民生是和平的保障”这一点毫无概念。凯恩斯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现代的世界怎样才能生存,寻求生存的人类怎样才能共存?战争和经济危机使他认识到,进步不是必然的,发展、和平、摆脱贫困不是必然的,公平与正义更不是必然的。正是怀着这样的忧虑,凯恩斯把握有政治大权的政府拉进了经济市场。他给政府的不是一种特权,而是责任,是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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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政和金融,在凯恩斯眼中是政府实现使命的工具,绝不应当把聚敛和操纵当成目的。1939年,英国为战时财政,搞出了10亿英镑的赤字,凯恩斯是不是应当高兴?因为政府采用了他的理论。没有,凯恩斯认为这么大的赤字是错的,因为英国的失业率已从15%降到4%,政府不必要滥用财政政策。凯恩斯一生为自己的理论和很多经济学家争论过。对于他与哈耶克的争论,撒维亚·纳沙在《伟大的追求》(Grand Pursuit)中告诉我们一个小插曲:1944年,在读完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后,凯恩斯连声叫好。他对坐在身边的朋友鲁宾说:“有时计划和自由是完全可以相容的,特别是那些做计划的人和我们(他自己和哈耶克)有着同样的价值观。丘吉尔和罗斯福不是都搞过战时统治经济吗?”凯恩斯接着说道:“但是他们没有像希特勒或斯大林,把我们带向集权社会。”凯恩斯的意思无疑是在直指人心。真正的危险就在于,人心里是怎么样推理判断的,又是怎么样去感同身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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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斯的话并不是在指普罗大众的推理感受,他是说给站在权力塔尖的政治精英们听的。生活在现代财政金融的大“围城”之中,普通人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精英们的推理感受决定的。不过,也有另外的思想家,他们的话首先是说给大众听的,那善恶的味道又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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