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703360
1703703361
金银的价格，东汉以后似已上涨，尤其是魏晋以后。在西晋的时候，一金的名词已由一斤变为一两〔40〕，一两的价格在六千二百五十钱〔41〕到一万钱〔42〕之间，大概两种价钱都有过，也许第一种价格是西晋的价格，第二种价格是东晋的价格。南北朝时金银常常以两计算〔43〕。这一种涨价的倾向，是上承东汉的。上涨的原因，可能有许多，如铜钱的减重、对外贸易入超引起黄金的外流、国内工艺方面和其他方面对于黄金需要的增加，以及因故不得不开采成本较高的新矿等等，更重要的恐怕在于计量制度的变革，斤两越来越重了。
1703703362
1703703363
中国的钱币在东汉即已减重。在六朝时，钱币减重的情形非常严重，钱币的购买力自然下跌。关于两晋时的货币流通情况，资料非常缺乏。当时曹魏五铢，数量谅也不多。蜀汉钱币必然继续流通；后来灭吴之后，吴钱自然也流通。这些大小轻重不同的钱，不应当平价流通，可能是以小钱为标准，大钱作价流通。小钱如蜀汉的直百、直一，还不到一公分重，等于西汉五铢的五分之一。如果一两万钱的金价，是以这种小钱为标准，那就更加容易理解了。这样一来，金价实际只涨成三倍八。西汉一斤万钱，金铜比价是一比一百三十；西晋一两万钱，金铜比价是一比五百。这里西晋一两是以十六公分计，小钱是以八公厘计。
1703703364
1703703365
1703703366
1703703367
1703703368
在东汉时，中国同大秦国的贸易，多是由安息商人经营，以波斯湾以北的佩特拉（Petra）为集散中心，佩特拉土名黎（Rekem），中国史书说大秦国一名犁。东汉桓帝延熹五年（公元162年）到八年间，安息发生战争，从波斯湾到犁的通路被打断，东西贸易大概一时为之停顿。所以有人说〔44〕公元166年（即东汉桓帝延熹九年）大秦国派到中国来的使团实系叙利亚商人冒充的。他们由海道来中国，想取得同中国的直接联系，以打破安息商人的垄断。这以后中国同西方的贸易即经由海路，或由安南起帆到锡兰再转船到红海，或取道云南到印度的孟加拉湾。但通西方的陆路，大概并没有完全断绝，因为西汉武帝在故楼兰所设的军事设备，到西晋时尚为中国所守卫，而且有当时的缣绢遗留下来，可见丝物的贸易还在继续着〔45〕。罗马帝国在3世纪中叶即中国三国分立的时候，已有人发现了“到撒马尔罕的黄金之路”。大概到元帝渡江以后才放弃那些驻守站，贸易才以海道为主。也许这些贸易路线不久就由北朝的民族接管，因为4世纪到6世纪之间，拜占庭帝国输入大量的中国丝，在君士坦丁堡织制后运往欧洲高价出卖。6世纪有两个景教徒把中国的蚕卵装在竹管中带到君士坦丁堡，于是造丝的秘密被拜占庭帝国知道了，以后他们就不完全靠中国的供应了。据说他们买中国丝是用黄金，这一点由新疆及洛阳等地的墓中所发现的拜占庭金币〔46〕以及《隋书·食货志》所载后周武帝保定年间（公元561—565年）河西诸郡用西域金银钱的事可以证明。《水经注》也提到罽宾的金银比中国多〔47〕。不过当时丝的代价有多少流到中国来或保持在中国，那是还待研究的问题。因为中国也有各种高价的进口货，如玻璃等。虽然绢帛价格已上涨，但输入品价格也不小，一块玻璃镜索价百万贯，至倾国库当之尚不足〔48〕。不过北朝黄金价格比较低，南齐的刘缵到北魏时就说北方金玉太贱，北朝政府自说是山川所出，但也许当时北朝的贸易是出超，南朝则是入超。而且北朝金价之低，只是比南朝低，不会比西汉低。
1703703369
1703703370
两晋南北朝工艺上对黄金的需要，大概也远超过两汉。单是金饰的流行，就比东汉广泛，这从当时的文献记载和后代发掘的墓葬的出土物两方面都可以看出来。汉代刘熙的《释名》在“首饰”一条下，共提首饰四五十种，金属的只有镊和爵钗，都不一定是用黄金制作。但魏晋南北朝的著作中，却常提到金饰〔49〕，宋后废帝刘昱且学会了锻炼金银〔50〕，可见当时金银匠之多。而黄金也常常是用器饰的形式来流通，例如南齐建元二年（公元480年）周盘龙助桓崇祖破魏，萧道成送他金钗二十枚〔51〕。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有“头上金钗十二行”之句。北魏在太平真君五年（公元444年）竟至下令禁止王公以下的人私养金银匠在家〔52〕，可见金饰的盛行。近代发掘出当时的墓葬的随葬物中，金银饰件相当多。西汉墓中的随葬物几乎限于陶器和钱币等。东汉墓中随葬的东西比较多，已有金饰出现。晋代墓中，金银饰件非常普遍，只要是比较富裕家庭的女墓，总有一两件金银饰物，如戒指、钗、手镯、圈、珠、顶针、耳挖等〔53〕。而且金饰之外，还加上寺庙的塑像写经，对于黄金更造成很大的需要。单是天安二年（公元467年）天宫寺的释迦像便用去黄金六百斤〔54〕。而南北朝时寺庙的数目，又是中国历史上极多的一个时代，由此就可以推想对于黄金的需要了。此外汉末经过三国的大乱，两晋南北朝社会尤其不安定，恐怕有一大部分的黄金是用于窖藏〔55〕。
1703703371
1703703372
如果黄金生产的数额能够同对黄金需要的增加数目相符，而且生产成本不变，那么也不会使金价上涨。只因为粮价上涨，使生产成本增加，而且由于需要多，对于以前不值得开采的金矿，也加以开采了。所以金价才上涨，而帝王的赐予也就少用黄金了。
1703703373
1703703374
至于白银，在汉朝除武帝和王莽曾用作货币外，国内只用作一种宝藏手段。董卓死后，坞中珍藏除黄金二三万斤外，还有银八九万斤〔56〕。魏晋以后，用银的例子渐多，金银往往并提〔57〕。因为黄金既然供不应求，只好用白银来补充。
1703703375
1703703376
在西晋末年，已经有用白银表示物价的例子。晋愍帝建兴元年（公元313年）襄国大饥，谷二升值银一斤，肉一斤值银一两〔58〕。这种情形可能也受了西域的影响。赵宋以前，银价比较高，因为中国的银矿，大概很贫乏。后魏世宗延昌三年（公元514年）登山有银矿发现〔59〕。
1703703377
1703703378
金银的形式，最普通的是饼和铤。这时期的文献中关于金银饼的记载，不胜枚举〔60〕。至于一饼的重量，大概没有一定的标准。也许以一饼一斤为普通〔61〕，这是西汉麟趾金的遗制。铤是长方形的东西，多成条形，但也未必固定于某一种形式。金银铤〔62〕的出现，至迟当在南北朝的时候。
1703703379
1703703380
两晋南北朝的金银，不但铸成饼和铤，而且铸成钱形。关于金钱最早的记载，是南朝齐梁间吕僧珍生子宋季雅送金钱一千枚〔63〕的事。关于银钱最早的记载，是刘宋元嘉年间翻译的《过去现在因果经》所记五百弟子各以银钱一枚送给善慧的事。但这是外国的银币，同中国没有关系。关于中国式银钱的记载似乎以北魏高祖孝文帝之子汝南王悦散银钱的故事〔64〕为最早。其他关于金银钱的记载还不少〔65〕。这事已由发掘得到证明。近年六朝墓中曾出土两枚银五铢〔66〕。藏家还有“天兴七年”金钱〔67〕。这是中国货币史上一件有趣的事。
1703703381
1703703382
首先我们要问：为什么在盛用黄金的西汉不铸金银钱，而在两晋南北朝铸造金银钱呢？也许西汉曾铸造过，可是不见记载。这问题单从当时币制的混乱是不能解释的，因为金银钱并不是正式代替铜钱的。金银钱的铸造似乎是受了外国的影响，受了外国金银币的启示而铸造出来的。
1703703383
1703703384
1703703385
外国货币在纪元初世纪便随着中外物资的交流而流入中国。在这一时期，主要是拜占庭和波斯的货币。拜占庭的币制是以金币为主，这是承继罗马帝国的传统，特别是君士坦丁的索里杜斯（solidus），普通叫作比占（bezant），每枚重四公分多。波斯的币制是以银币为主，这是承继安息的德拉克马，形制比希腊的德拉克马大而薄，正面有帝王的肖像，背面为火和祭师，每枚重约四公分。流到中国来的，应当是拜占庭的金币和波斯的银币，这由近代的发掘可以证实。近代在新疆曾发现拜占庭的金币和波斯的银币，洛阳和西安等地也曾发现过拜占庭的金币或它的仿制品〔68〕。这就证明当时有流入。中国北方在西晋末年，五胡杂居，大概白银已有使用，所以建兴元年襄国有以白银计价的事。襄国当时为匈奴的刘渊、刘聪的地盘，大概常有西域人来往，佛图澄就在刘曜时到过那里。在所谓五胡十六国的期间，由于钱币的缺乏，金银，特别是白银的使用大概有增加。北周时，河西各郡公开使用西域的金银币，政府不加禁止。这事见于《隋书·食货志》，在当时一定是一件普遍而令人注目的事；实际上恐怕不限于北周。中国的朝野看到外国的金银币，起而铸造中国式的金银钱，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史书中关于金银钱的记载，正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1703703386
1703703387
金银钱的铸造，不是根据政府的货币立法，因此我们不能说它们是货币制度中的构成因素。但它们的货币性，应不下于金银饼或金银铤，因为古籍中所记载金银钱的用途和铜钱的用途是一样的。汝南王散银钱是在散铜钱之后；宋季雅也是以金钱代铜钱送礼；金银钱只是比铜钱价值大。至少它们是宫廷中用的一种货币。后代有所谓样钱，比普通钱大，在宫廷流通，我们不能否认它们的货币性。北周前后，河西诸郡既使用外国金银币，本国铸造的许多金银钱，反而不能作价流通，那是不可想象的事。
1703703388
1703703389
至于金银的比价，自王莽以后，一直到唐末，不见有记录。不过5世纪的时候，阿拉伯人采用一对六点五二的比价，印度的比价是一比五到一比六〔69〕。这是一个有趣味的现象，因为当时罗马和拜占庭的金银铸造比价是一比十四点四〔70〕。由此可以看出东方和西方的金银比价自古即不一致。东方国家银价很高。中国当时的金银比价很可能仍是一比五，即维持两汉的比价，因为到北宋初年，还不过一比六点二五。
1703703390
1703703391
中国货币史 [:1703699939]
1703703392
三、谷帛
1703703393
1703703394
谷帛在中国，是两种重要的支付工具。它们的货币性，各时代只有程度上的不同。当钱币缺乏的时候，或当币制太不统一的时候，或当货币购买力波动得太厉害的时候，谷帛的货币性马上增强。有时甚至于完全代替钱币的地位。这种事情，在外国也有过〔71〕。
1703703395
1703703396
中国人是一个讲究实用的民族，西汉的理论家，已经一再说到金银和钱币的无用。几百千年来，中国人不知经过了多少次丧乱。战争、天灾和通货贬值，总是接连发生的。在这种时候，人民有钱买不到所需要的东西。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最重要的无过于谷帛。这两种实物作为货币，虽然有许多缺点，但在乱时，它们是人民所最愿意接受的东西，这是货币所最不可缺的一个条件。所以西汉元帝时，贡禹便主张废铸钱之官，代以谷帛。实际上西汉赏赐，除金钱外，也用缣帛〔72〕。王莽末年，钱币不行，民间以布帛金粟来进行交易。到光武十六年才恢复五铢钱。东汉时布帛已渐取得支付工具的地位〔73〕。
1703703397
1703703398
在魏晋南北朝这一个混乱的期间，谷帛用得很多。自董卓铸小钱引起物价混乱之后，十几年间，有些地方钱币不行，人民用谷帛交易。曹操在建安十三年恢复五铢，只行了十三年，于黄初二年（公元221年）又停用钱币。到明帝的时候，谷帛用作货币的缺点暴露，人民“湿谷以要利，作薄绢以为市”〔74〕。谷帛的优点，本在于它的使用价值，湿谷薄绢，使其使用价值大减，因此用作货币的理由就不存在了，所以在太和元年（公元227年），又恢复五铢。谷帛一共通行了六年。有些地方行了三四十年〔75〕。曹丕本人做太子时是用过绢的〔76〕。
1703703399
1703703400
西晋一百多年间，大体上虽然使用曹魏和以前的五铢钱，但谷帛的地位很重要，尤其在官吏的俸给上，完全用谷帛等实物。在赏赐方面，布帛差不多完全代替了黄金在西汉的地位〔77〕。布帛的赐予，少自三两匹，多至几万匹〔78〕。而布帛的使用，不限于赐予，有时悬赏的报酬〔79〕，甚至借贷〔80〕和旅费〔81〕也用布帛。这种布帛自然不能都看作货币，在使用的时候，往往要卖成现钱〔82〕。
1703703401
1703703402
安帝元兴年间（公元402—404年），桓玄竟主张正式废钱用谷帛。由于孔琳之反对，而且朝廷中另外也有人反对，所以没有实行。
1703703403
1703703404
实物货币究竟有许多不便，就是不作薄绢，也因品质不划一，作价的时候，要添些麻烦。何况“裂匹以为段数，缣布既坏，市易又难，徒坏女工，不任衣用”〔83〕，所以钱币是不能久废的。
1703703405
1703703406
在南北朝的时候，因钱币不统一，各地用谷帛交易的例子很多。北魏在太和十九年用钱以前，有十几年间，完全是用布帛。不论租赋〔84〕、计赃〔85〕、赈恤〔86〕、俸给〔87〕、借贷〔88〕、价值尺度和购买手段〔89〕、租车费〔90〕，都是以布帛计算。
1703703407
1703703408
中国的布帛，历代都有定式，汉以后都是每幅阔二尺二寸，长四丈为匹。北魏仍遵用这定式，布帛每幅宽二尺二寸，长四十尺为一匹，六十尺为一端。其间曾一度发生粗制滥造的情形，所以在延兴三年（公元473年）颁令严格依照标准〔91〕。
1703703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