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711528
1703711529
论者曰:楮币行于宋元,然皆行于始而敝于终,何耶?万物以轻重相权,使黄金满天下,而多于土,则金土易价矣。天下非物之贵也,楮之多也;非楮之多也,国之贫也。〔342〕
1703711530
1703711531
魏源这种论调,同百年前法国的孟德斯鸠(Charles Louis de Secondat Montesquieu,公元1689—1755年)的论调很接近。后者曾说,如果自发现西印度群岛后,欧洲的金银增加到二十倍,则物价也应当增加到二十倍〔343〕。但魏源不只是一个数量说者,而且不承认历代的通货膨胀是由于纸币发行过多,他说是因为国家穷。这是替统治阶级的膨胀政策作辩护。当然,如果生产发展,商品数量能适应那许多货币,那么,物价也涨不起来;从这一点看来,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1703711532
1703711533
许梿、许楣虽然反对行钞,但没有从理论上来反对名目论。到咸丰年间的王茂荫(公元1796—1865年)才明白指出名目论的错误。王茂荫并不反对行钞,他在咸丰元年任陕西路监察御史时还曾提出《奏请行钞并胪陈钞法十条折》,主张发行十两和五十两两种钞票,不过他是用钞来辅银,不是拾银而从钞。而且他主张对于发行数要加以限制,所谓“行之渐,限之以制”。他说:
1703711534
1703711535
钞无定数,则出之不穷,似为大利;不知出愈多,值愈贱。〔344〕
1703711536
1703711537
咸丰三年初他却以“银票亏商,银号亏国”为理由,反对发行纸币。这是指不兑现的纸币。十一月间政府要开铸当百、当五百和当千大钱,当时一般人以为只要把钱的面额定得高,分量减轻也不会影响它的购买力。他批驳这种思想。他说:
1703711538
1703711539
论者又谓,国家定制,当百则百,当千则千,谁敢有违?是诚然矣,然官能定钱之值,而不能限物之值。钱当千民不敢以为百,物值百民不难以为千。〔345〕
1703711540
1703711541
这段话把货币的额面价值或名目价值和购买力分辨得很清楚。王茂荫所谓钱值,是指钱的额面价值;物值则是指商品价格或钱的购买力。政府虽能决定货币的名目价值,但不能决定它的购买力。这是一种正确的见解。
1703711542
1703711543
鸦片战争以前谈到货币理论的主要就是这些,创见不多。譬如关于货币的起源,本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官方制定的,陆贽、杨于陵和苏辙等人都有这种主张,陆贽说是官所为,杨于陵说是王者所制,苏辙说是国之所为,都是一个意思。另一种说是起于商贾交易,司马迁和叶适有这种看法。但没有人就这两种说法加以比较、分析,深入下去。法定说的人不批判交易说,交易说者也不反驳法定说,两者好像井水不犯河水,几千年来,大家只是自言自语,对他人的意见,不加理会。清代的马昂才是有的放矢,但他没有深入下去。又如关于货币的购买力与其数量的关系问题,自从《管子》一书说过“物多则贱,寡则贵”的话以后,两千多年,赞成其说的人,只知重复那句话。南朝的何尚之说“数多则物重”,唐代的刘秩也跳不出多则轻、少则重的圈子,宋代的李觏也是说“钱多则轻”“钱少则重”,袁燮对于纸币也说“多则贱,少则贵”,明代的夏原吉也是说“钞多则轻,少则重”。一直到清代的朱嶟,还是那几句老话。
1703711544
1703711545
在这两千多年间,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例如唐代刘秩提到货币购买力同人口的关系问题、宋代沈括对于货币流通速度的见解、元代许衡提出通货膨胀是对人民欠债的观点、明代陈子龙否认纸币是货币的话、清代阿里衮稳定铜钱购买力的主张等等,这些只是刹那间的闪光,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没有人从前人所达到的基础上发展出一套有系统的学说来。所以在货币理论方面,两三千年间,中国处于一种停滞的状态,不但没有质的提高,而且没有量的扩大。这是什么道理呢?保守思想、思想上的懒惰、统治者的不提倡、士大夫的轻视经济问题等等都是因素。但这些恐怕是表面的原因。因为欧洲在封建时期也是这样,直到资本主义初期,货币理论的研究才有进一步的发展。真正的原因大概是货币问题在封建社会中还不是一个中心问题,士大夫阶级的生活不大受到货币贬值的威胁,他们生活的基础在于土地,土地的收益大部分不是货币。到了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代替地主成了统治者,资本家的收入都是货币,货币问题就被看成了经济问题的中心;货币购买力的变动,对于资本家是一个头等重要的问题。所以他们需要一批学者来研究这些问题。
1703711546
1703711548
二、晚清的货币思想和币制改革运动
1703711549
1703711550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的知识分子逐渐留心外国事物。特别是甲午中日战争之后,老的一些理论已经不能应付新的复杂的局面,资本主义文化和学术开始被介绍到中国来。在这方面出过一些力的有黄遵宪、严复、康有为、郑观应、梁启超等。这些人大都到过外国,甚至是在资本主义国家受过教育的人,例如严复,便是出国学习最早的一批。他们都想把资本主义制度介绍到中国来。
1703711551
1703711552
黄遵宪(公元1848—1905年)是一个早期的代表。他在日本住过,接触过新鲜事物。光绪初年,著《日本国志》〔346〕,其中有《食货志》,论到币制问题,他是赞成行钞币的。他说到钞票的优点:
1703711553
1703711554
夫在唐有飞券,在宋有钞引;今银行、钱店,罗列于市廛,人亦争出其宝货以易空楮。经商四海者,携尺寸之券,虽在数万里海外,悉操之则获,不异于载宝而往。
1703711555
1703711556
又说:
1703711557
1703711558
挽近以来,物侈用糜,钱之直日轻,钱之数日多;值轻而数多,则其致远也难,成色有好丑,铸造有美恶,权量有轻重。民有交易,奸诡者得上下其手,以肆其诈伪,而金银铜之便以用者,又增其繁重矣。代以楮币,则以轻易重,以简易繁,而人争便之,虽以中人之赀,设市易银纸币,尚足以行,况以国家之力,有不趋之若鹜者乎?
1703711559
1703711560
他关于钞票的性质,说是以楮币代金银则可,指楮币为金银则不可。可见他所主张的是兑换券,而不是纸币,换言之,他不认为纸币是真正的货币。所以他主张要有十足的金属货币为准备。他说:
1703711561
1703711562
有金银铜使楮币相辅而行则便于民,无金银铜凭虚而造,漫无限制,吾立见其败矣。
1703711563
1703711564
晚清那些接触过外国事物的知识分子中,了解货币问题比较深的,恐怕无过于严复(公元1853—1921年)。他没有关于货币的专门著作或论文,他的意见散见于他所译的《原富》〔347〕的按语中。从这些按语中可以知道:他曾阅读过当时英国重要的经济学著作。他并不完全赞同亚当·斯密的见解,有时还提出补充的意见。例如在《论泉币之始》一篇的按语中,他指出金属货币的四种优点:易挟、不腐、可析和值不骤变。这当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当时英国其他经济学者所说过的。他认为由于矿产日多,第四种优点不易保持。这里就露出他对于货币和商品价值的看法。他认为商品的价值完全决定于供求关系,所以他不完全赞同斯密的劳动价值观点。他说:
1703711565
1703711566
案斯密氏以产物之功力为物之真值,值之高下,视功力之难易多少为差。其言虽近理,然智者千虑之一失也。盖物无定值,而纯视供求二者相剂之间。供少求多难得则贵,供多求少易有则贱。方其难得,不必功力多;方其易有,不必功力少也。一亩之地,处僻邑边鄙,价数金而莫售;及在都会之中,虽万金而争买。此岂有功力之异耶。一树之果,向阳者以甘大而得善价,背日者以小酢而人弃之,此岂又有功力之异耶?故值者直也;两相当之名,而对待之数也。以功力言,则物物所独具,而无随时高下之殊矣。此所以后之计学家,皆不由斯密氏物有真值之说也。(《论物有真值与市价异》按语)
1703711567
1703711568
这种观点大概受了李嘉图后期思想的影响。其实劳动价值说者并不否认供求的影响。
1703711569
1703711570
严复认为货币只是价值符号,本身没有价值。他说:
1703711571
1703711572
夫泉币所以名财,而非真财也。使其所名与所易者亡,则彼三品者,无异土苴而已。(《论币之始》按语)
1703711573
1703711574
所以他在价值论上近于数量说,在本质论上属于名目论。然而他对于物价变动的真正意义,有深切的理解,知道单看货币数字没有什么意义,一定要同人民的收入和生活必需品价格相比较。他说:
1703711575
1703711576
如在明初,英国可考者,铁每吨价六镑,铅每吨价五镑;今则前约五镑,后乃二十镑。然此仅以泉币言,不得实也。欲得其实,则须知五百年以来,英之谷麦工庸,以民生日优、金银日溢之故,其价增者九倍;以此而较,则铁虽仅减一镑,其值今之方古,只什一耳。而铅值以金论虽四倍乎前,而实则廉至四分之一也。故徇名忘实者,不足与言国计。(《释庸》按语)
1703711577
[
上一页 ]
[ :1.70371152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