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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17 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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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19 五大湖地区贸易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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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24 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尚普兰否认这项谣言,信誓旦旦说绝无此事。“除了打仗,我别无意图,因为我们所有的,就只有武器,而非用来以物易物的货物。”他们第一次会面时,他如此宣示。“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践行向你们许过的诺言。”他甚至反过来质疑他们,“要是我听到中伤你们的谣言,我会把那些造谣中伤者当成比你们的敌人更不可饶恕的敌人。”伊洛凯特和奥查斯特奎思和颜回答,他们从没相信谣言,甚至连听都不去听。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口中的造谣者是蒙塔涅人。蒙塔涅人不愿失去独揽法国货物的特权地位,但为了更大的目标——攻击莫霍克人——他们放下猜忌,一致对外。多部族组成的联军在6月20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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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26 部分人脱队,带妻子和货物回到休伦尼亚(Huronia)。之后,这支作战队伍由二十四艘独木舟组成,每艘乘载三人。法国人搭乘他们所带来的双桅河船——可坐十名划桨手加一名舵手的河船——但尚普兰更喜欢和蒙塔涅人同乘独木舟。法国人那艘双桅船很快就碰上麻烦了。一行人要溯黎塞留河(Richelieu River)而上,划向尚普兰湖,但途中要攀上数道急流。法国船太重,上不去急流,也无法走陆路扛过去。根据尚普兰为让法国大众了解他的冒险事迹(且为了替自己的冒险活动争取经费)所写的自传,他向土著人诸酋长抱怨,你们“先前所告诉我的,和我在急流区实际见到的,全都不一样。也就是说,用那艘双桅船,根本过不了急流”。各酋长对尚普兰的苦恼表示同情,答应会带他看别的“好东西”来弥补。奥查斯特奎思和伊洛凯特先前怕失礼,因而未直接告诉他不该带那种双桅船来。他们认为,与其泼他冷水,惹他不高兴,还不如让他自己去学到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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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28 队伍前进时,派了斥候到前头搜寻敌人踪迹。天黑时,斥候即返回队伍,然后所有人睡觉,营地里不派人值夜。尚普兰看不惯如此松懈,直接向土著盟友表达了自己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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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30 “你们应该派人站岗,聆听、注意动静,”他告诉他们,“而不该像你们现在这样,活得像bestes。”bestes是bêtes一词的古法语拼法,意同英语的beasts(野兽),但在此译为“蠢东西”,或更糟糕的“蠢畜生”,或许更为贴切。双方对于对方语言都并非完全理解,因此,一方言语伤人,另一方很可能没听懂而感受不到。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只在语言。尚普兰眼中明智的防备措施,在土著人眼中,根本是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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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32 “我们不能醒着,”一名土著人很有耐心地向这位气急败坏的欧洲人解释。“白天打猎时,我们干的话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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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34 按照法国人的军事思维,在这样的情境下,主张人只做必须做的事,不做没必要做的事,根本没有道理。易洛魁联盟的战士已距离不远,此时还不设卫兵,的确愚蠢,但在敌人还未进入可攻击我方的范围时,就把宝贵精力浪费在站岗上,又更愚蠢。尚普兰脑海中的战争是另一种战争。他不知道,土著人行军作战的方式谨慎,但异于欧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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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36 来到距尚普兰湖不到一日行程时,作战队伍必须决定继续往前还是折返。那时候,土著人战士不只花许多心思找寻附近是否有易洛魁人的迹象,也费心观察是否有蛛丝马迹透露这次冒险行动是吉是凶。诉说、倾听彼此的梦境,乃是预卜吉凶的办法之一,但还没有人做出明确预示未来的梦。这时,就得请教萨满巫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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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38 那天晚上,萨满巫师搭起为幽灵寄身的棚屋,卜问最明智之道。棚屋安置妥当之后,他脱下袍服,铺在棚屋上,裸身进屋,然后起乩。巫师进入催眠状态,流汗,抽搐得非常厉害,致使棚屋都被附在他身上的力量晃动。众战士蹲成一圈,围住那间被施了巫术的棚屋,聆听萨满巫师一连串无法理解的话。萨满巫师口中,一下子是他本人清楚的说话声,一下子变成低沉沙哑的幽灵说话声,好似萨满巫师在和幽灵交谈。他们还留意棚屋上空是否有灵火出现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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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40 占卜的结果是吉。作战队伍应该继续前进。做了这项决定之后,众酋长集合战士,排列成战斗队形。他们在清出的空地上摆上枯枝,每根枯枝代表一名战士,好让每个战士知道开战时自己的位置。然后众战士轻松排练几次队形,了解作战队形的运作和遭遇敌人时的应对之道。尚普兰喜欢这一作战计划,但不喜欢占卜那一段。他称那位萨满巫师是“神棍”、“恶棍”、“无赖”,他所玩的那一套全是骗人把戏。参加仪式的人,同样遭他鄙视。尚普兰说他们“像猴子一样蹲坐在地”,全神贯注看着占卜仪式的进行。他称他们是“可怜虫”,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诓弄、欺骗。诚如他向法国读者所透露的,“我常跟他们说,他们的做法愚不可及,他们不该相信那些东西”。他的盟友想必认为他灵性不足,才会不懂人应该吸收更高深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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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42 在某件占卜上,尚普兰最后还是让了步,接受当地习俗。他的土著人同伴常彼此询问做了什么梦,也常问他这问题,而他一贯表示没做过梦。但后来,他真的做了梦,就在距离与敌人接触只有两三天行程、一行人正在尚普兰湖上往南划的时候。他们紧贴着湖的西岸划,往南深入,直到阿迪朗达克山(Adirondack Mountains)进入视线。他们知道自己愈来愈接近莫霍克人的地盘,这时要改成夜行,白天则静悄悄地躲在森林里最浓密的地方。不能点火,不能出声。尚普兰最终还是做起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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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44 尚普兰醒来之后,他们一如以往问他有没有做梦,他语气坚定地说:“我梦到我们的敌人易洛魁人,在我们眼前,溺死在某座山附近的湖中。”收到这样的征兆,他的盟友大为兴奋。他说起梦中他曾想救那些溺水的人,结果引来他们的嘲笑。“他们全该死,”他们笃定地说,“因为他们是废物。”但是尚普兰的梦收到他所要的效果。他的盟友因此信心满满,不再担心袭击可能失败。尚普兰或许恼火于他所说的“他们经常举行的迷信仪式”,但他也够精明,懂得将计就计,利用他们所深信而他不认同的信仰,给了他们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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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46 6月29日拂晓,他们划了一夜的船之后上岸扎营,众酋长开会,修改战术。他们向尚普兰解释,他们会组成整齐队形面对敌人,而他得站在第一线。尚普兰想提出替代方案,好让法国人带来的火绳枪更能发挥威力。他构想的战术不只要赢得那场战役,还要彻底击溃敌人,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构想,为此大为苦恼。温达特裔[6]史学家乔治·悉维(George Sioui)怀疑,尚普兰的目标是把莫霍克人全数歼灭,而不只是打赢一场仗而已。北美土著人认为,战争的结果若是羞辱敌人、让敌人跑掉亦无不可,但欧洲人不甘于如此。用今天的话来说,土著人的目标是调整该地区各部族之间的生态边界,与之相反,尚普兰的目标乃是要为法国人在内陆建立一个固若金汤的根据地。他希望杀掉愈多莫霍克人愈好,而那不是为了取得辉煌战功,而是为了防止莫霍克人干扰法国人独占贸易的霸业。而他有遂行这心愿的武器——一把火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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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48 尚普兰的火绳枪将是这场袭击胜败的关键,也将是打破许多土著部族之间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均势,让法国得以一手重组该地区经济的关键。1609年,火绳枪还是相当新的发明。虽然欧洲人发明了火绳枪,但火器并非源自欧洲。最早制造火药并利用火药发射火焰、发射投掷物的乃是中国人。不过,欧洲的铁匠展现高明本事,将中国人的火炮按比例缩小,造出便于携带而又可靠的火器。火绳枪(arquebus)一词,意为“钩子枪”,因枪口处铸上一个钩子而得名。火绳枪笨重,不容易拿稳,也射不太准。钩子让枪手得以将火绳枪挂在携带式三脚架下,稳定枪身以便射击。另一个稳住火绳枪身的办法,是将枪管搁在叉架上,立起的叉架和枪手水平视线一般高。17世纪初,枪炮匠已开始制造更轻的、可省去这些配件的火绳枪。荷兰枪炮匠把枪减轻到4.5公斤,相当不可思议。尚普兰带去的那把枪就是这种轻型的枪,不过不是荷兰所制,而是法国制,不需钩子或支架这些累赘就能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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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50 但火绳枪再怎么减重,射击仍然很不方便。1609年时,扳机还在研发当中。当时的火绳枪仍需用到火绳机,火绳机是带有火绳的金属夹具,用来引燃引火盘中的起爆药。启动火绳机,使被点燃的火绳落到引火盘上,起爆药随之点燃,引火盘上的火焰通过枪膛的小孔进入膛内,使膛内的发射药爆炸(17世纪中叶,枪炮匠开始制造不管何时放下枪都不易爆炸的扳机,滑膛枪自此取代火绳枪)。击发装置虽然不易使用,但火绳枪还是改写了欧洲地图。胜败再也不光是取决于兵力的多寡,而是要靠军队武装配备的精良与否。荷兰枪炮匠在军火研发上领先群伦,替这个新国家的军队提供了更便于携带、更精准、更易于大量制造的武器。荷兰火绳枪兵结束了西班牙在欧洲大陆的霸权地位,使荷兰也得以挑战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在欧洲境外的支配地位。而像尚普兰这样的法国火绳枪兵,则让法国势力得以伸入五大湖区,日后更是削弱荷兰在欧洲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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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52 欧洲诸国之间的竞争,推动了火绳枪的发展,而火绳枪则使所有的欧洲人在面对世界上其他地区的民族时占了优势。没有这项武器,西班牙人不可能征服墨西哥和秘鲁,至少在传染病开始肆虐、大肆摧残当地居民之前是如此。这项科技优势使西班牙人得以奴役被征服者,逼迫他们在南美大陆安第斯山脉的银矿场工作,进而从那些矿场采得数量庞大的贵金属,支付在印度、中国的批发市场大量进货的开销。南美的白银重组了世界经济,使欧洲、中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串联在一块,而如此的神奇效应是在枪口威胁下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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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54 火器一旦传入拥有金属加工技术的文化里,它的神奇威力往往就脱离了欧洲人的掌控。日本人学习枪炮制造工艺特别快。最早出现在日本的火绳枪,是1543年搭中国船前往日本的两位葡萄牙冒险家所带入的。当地的封建领主见到这项武器之后大为赞叹,付巨款买下他们的枪,然后立即将枪转送到当地一名刀匠手中,不到一年,那名刀匠就造出堪用的复制品。几十年的工夫之后,日本已经武装完备。1592年日本入侵朝鲜时,就带着数万只火绳枪上战场。要不是带着日本人亟欲取得的先进火器到来,荷兰人不可能在1609年——也就是尚普兰向张口结舌的莫霍克人展示火绳枪威力的那一年——获准开设他们在日本的第一个通商口岸(日本归于一统之后,德川幕府即在1630年代禁止火器进口,表明他们选择退出火器研发精益求精的恶性循环。这一政策形同自我解除武装,直到19世纪中叶才改弦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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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56 北美土著那时还不知道如何加工金属,但很快就懂得使用火器,且通过贸易取得火器。尚普兰曾试图阻止枪支流入土著人手中,心知那将削弱他的军事优势。他之所以能打赢1609年尚普兰湖边的那场仗,乃是因为还没有枪支落入莫霍克人手中。其他欧洲商人则没这么提防。英格兰人拿枪换毛皮,但只跟与他们友好的土著部族交换。以新阿姆斯特丹(今天的纽约市)为据点做买卖的荷兰人,则没那么注重是敌是友,卖火绳枪不拘对象。土著商人很快就知道枪的价值,于是要求欧洲人用枪交换货物。大量的枪因此流入内陆,很快就辗转流到欧洲人所掌控不到的地方。荷兰人最后才明白,他们卖给盟友的火绳枪,最终落入敌人的手里,于是宣布凡是将枪卖给土著人的欧洲人,一律处死。不幸的是,这道命令下得至少迟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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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58 在那场战役中,尚普兰的火绳枪还发挥了另一个作用。事情发生在战事结束后的隔一天。话说战败的代价,就是要接受活祭。活祭不能在作战地点举行。阿尔贡昆人和休伦人这时深入莫霍克人地盘,生怕敌人以更大的兵力迅速反扑。第一场胜利的奇袭效果,不可能再得。他们必须离开。但他们不想放掉抓到的莫霍克战士。年轻男子是宝贵资产,不该浪费掉。有些男俘虏会被带回部落,如果可能的话,还会融入俘虏他们的部族之中。但至少有一个要用来献祭。他们割断俘虏的腿筋,使他们行动不便,然后绑住手臂,把他们押上独木舟,以最快的速度往北划。到了那天太阳下山时,他们划了将近四十公里,已经到了可以举行活祭的距离。那是重大的仪式,要通宵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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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757760 抓一名莫霍克战士献祭,乃是为了向作战时相助的幽灵感谢,为了向作战前给予梦兆的幽灵致敬,为了给死于易洛魁人先前几次袭击的战士报仇。对于活祭者本身,那也是个无比重大的仪式,是对勇气的终极考验,他将在考验中验证自己到底是个伟大的战士,还是抬不起头的懦夫。仪式始于请他开唱战歌。他一边唱,俘虏他的人一边从火堆里拿出火红的枯枝,烫他的身躯。他们慢慢烫,这项折磨需要持续到太阳升起。每次那位莫霍克战士昏过去,他们就往他背部倒冷水,要他醒来。一夜的折磨于天亮时结束,换成开膛剖肚和仪式性的食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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