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758620
奥罗斯科的沮丧,不只在于发现自己穷困,还在于发现在商业经济里,努力、正派、贵族身份不代表就能发达成功。钱未落在老实勤奋的人手上,高人一等的阶级身份也给不了任何保障。安第斯山区土著人原来称波托西为“不适合人居的地方(puma)”,而对奥罗斯科而言,波托西这时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不适合人居的地方。神父卡兰查想改变这论点,于是以同情口吻告诉他,好人可能因上帝要他们发财而致富,但在波托西,大部分人靠偷抢拐骗和高利贷致富。上帝或许以财富回报行事正派的人,但财富不必然只归于那些受了上帝赐福的人。特别是波托西人,他们“热衷于追求财富,有点沉迷于肉欲”,鲜少是受上帝赐福的人。卡兰查如此坦承,乍看似乎不当,因为身为神父,他理当宣扬上帝会让世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基督教宣扬此主张的同时,也总是不忘要信徒相信,上帝行事神秘莫测,这类事情的是非善恶不归人来判断,所有善行、恶行会在最后审判时得到评判、清算,借此让信徒勿对上帝失去信心。
1703758621
1703758622
就在这时,卡兰查把神学论点摆在一旁,向奥罗斯科提出一个交易。如果围在他病床边的人——这时候包括八到十名宗教裁判所的神父(他们从别人口中得知奥罗斯科在此大发异端言论,于是前来一探究竟)——拿出两千八百比索满足他的需求呢?他愿不愿意背弃恶魔,请求上帝原谅?奥罗斯科变安静,但仍不置可否。他要亲眼看到钱。为了证明无意骗他,四五名神父出去,从宗教裁判所掌控的资金中领出银子,拿到检验室称出奥罗斯科所需的白银数量。他们甚至还核算了将那些银子送回西班牙得花多少钱,才回到奥罗斯科床边。
1703758623
1703758624
这办法奏效。那天晚上,装成几袋的银子送到他床边时,这个发狂的人忏悔,称颂上帝,向神父告解自己所犯的罪。那天深夜,他累到说不出话,凌晨时分就去世了。为了让人皈依主,花上两千八百比索,还有运送费用,代价不可谓不大,但教会很满意这笔交易(和波托西的其他任何公共机构一样,教会积聚数量可观的白银)。慈善义举发挥了不可思议的功效。债务清偿,嫁妆办成,灵魂得救。而让这一切得以实现的媒介——也是让那男子陷入绝望而后死亡的东西——正是从波托西挖出的白银,是等着卡塔莉娜平静地称出其价值的那个东西。
1703758625
1703758626
[1] 八个雷亚尔合一个比索,一个比索值26.4487克的纯银。1728年之前,比索纯度达到0.931,使这钱币的实际重量为28.75克。英格兰人将比索(peso)翻译成piece,于是英语里出现pieces-of-eight这样的说法,意为合八个雷亚尔的比索。译注:雷亚尔是旧时西班牙和其南美属地的货币单位
1703758627
1703758628
[2] 中国政府将产珍珠的海底也纳归国家管理,同样因为担心财富落入私人之手会危及王朝稳定。就珍珠而言,只有蜑家——广东一带的船上人家——可以在政府许可下采收珍珠。但华南最厉害的潜水采珠人,是通过自学而精通采珠本事的十岁男孩。他们潜到未遭搜寻过的海底,扳开珠蚌的壳,将珍珠含进嘴里,然后游开。
1703758629
1703758630
[3] 译注:马来、爪哇等地的酋长、首领称呼。
1703758631
1703758632
[4] 译注:古罗马诗人弗吉尔所写的史诗,描述埃涅阿斯在特洛伊城陷后的经历。
1703758633
1703758634
[5] 欧洲人首度使用ghetto(聚居区)一词,是1516年威尼斯犹太人遭迁移到坎纳雷乔(Cannaregio)地区一座名叫Ghetto的小岛之时。ghetto是威尼斯语,意为“铸造厂、玻璃熔制厂”。叫Ghetto的小岛,当时是工匠区,那地区原有玻璃制造业,后来为降低火灾危险,将该行业移到穆拉诺岛。Ghetto岛上的城门,夜里关闭。是否锁上,则视政治情势而定。1779年后,城门被拆掉,但1815年奥地利人占领期间,又建了起来。直到1866年,犹太人才获准在威尼斯自由居住。
1703758635
1703758636
[6] 译注:据《圣经》记载,索多玛是因居民罪恶深重而遭焚毁的古城。
1703758637
1703758638
[7] 译注:在菲律宾经商的华人。
1703758639
1703758640
[8] 译注:闽南话,意同“生意”。
1703758641
1703758642
[9] junk一词于1610年代成为欧洲词汇,为jong一词的转译,而jong是马来人对中国平底大船的称呼。不久后,欧洲人缩小这词的用法,只用来指称东南亚地区华商所使用,兼采了马来人设计元素的载货帆船。英语里,junk一词又有“垃圾”之意,而这个意义下的junk,源自与航海有关的另一件事物:junk原是指太老旧,不适用作索具,而只能用于填塞或衬垫之类用途的旧航海用绳。
1703758643
1703758644
1703758645
1703758646
1703758648
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第七章 旅程
1703758649
1703758650
《玩牌人》(The Card Players,彩图7)这幅画,轻易就可认出是17世纪中叶的荷兰画作,但没有人会把它误认为是维米尔的画作。画中可见诸多熟悉的元素:左边的窗户、斜向配置的大理石方格地板、墙与地板交接处一排代尔夫特瓷砖、两人隔着桌子对坐交谈、桌子上推到一旁的土耳其地毯、仿中国青花瓷的代尔夫特精陶罐、高高捧着的玻璃酒杯、挂在墙上的荷兰省地图。再加上穿着红色军外套、头戴海狸毛皮帽、和年轻女子打情骂俏的军官,这幅画活脱脱就是维米尔《军官与面带笑容的女子》的翻版。但其实不是。这画有维米尔某幅画作的所有元素,但笔法不够精确,构图不够细心,因而无法将平凡场景化为生动有力的画作。
1703758651
1703758652
1703758653
1703758654
1703758655
1703758656
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1703758657
1703758658
彩图7 亨德里克·范·德·布赫,《玩牌人》(底特律艺术馆,约翰·纽贝里夫妇所赠)。同样是军官与年轻女子对坐交谈的场景,范·德·布赫的处理手法和维米尔的《军官与面带笑容的女子》不同。此画据推断绘于1660年左右,当时范·德·布赫若不在莱顿,就在阿姆斯特丹,因为他在1655年离开代尔夫特。
1703758659
1703758660
1703758661
1703758662
1703758663
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画这幅画的是亨德里克·范·德·布赫,他是颇有名气的画家,和维米尔在同样圈子里工作,在作画赚钱上,成就可能和维米尔差不多。在代尔夫特的艺术舞台上,这两人约略属于同一个时代。范·德·布赫在代尔夫特附近出生,比维米尔年长五岁,十五岁时迁居代尔夫特。他在那里习画,二十一岁时加入圣路加工会,而五年后维米尔也在同样的岁数加入该工会。现有文献无法证明这两位艺术家相识,但若说不相识,也不可能,因为范·德·布赫的亲妹妹或同父异母的妹妹嫁给著名画家彼得·德·霍赫,而维米尔无疑知道霍赫的画作。欲证明《玩牌人》和《军官与面带笑容的女子》有所关联就更难了。求爱的军官是当时很常见的绘画题材。维米尔可能早一两年先画成那幅画,但那时候范德布赫住在莱顿或阿姆斯特丹,因而可能从未见过《军官与面带笑容的女子》。
1703758664
1703758665
两者题材和风格虽然相似,但维米尔的室内场景画,从没有像范·德·布赫的《玩牌人》一样,让人死死站在中央。维米尔没画过小孩,没画过男童仆,没画过非洲人。范·德·布赫把这三者全体现在那个穿着漂亮紧身上衣,带着耳环,在旁服侍女主人的十岁非洲男童身上。不只如此,他还安排那男孩直视作画者——以及直视我们。画中那对男女正在专心玩纸牌,旁边那个小女孩也正专心和小狗玩。只有那个非洲男童没在玩,而且以近乎刻意的眼神瞧着我们。倒葡萄酒的姿势也很奇怪,照理他应该看着酒杯。更奇怪的是玻璃杯的位置。凑近看可知,他以左手端酒杯。但如果粗略一瞥,赏画者可能会认为是那女子用拇指和食指捧着酒杯——17世纪时捧高脚杯的得体方式。唯一可表明她未捧着酒杯的地方,是她手上拿着牌,但若不凑近细看,就看不出来。
1703758666
1703758667
在我看来,把酒杯摆在她手的正上方,显示范·德·布赫原打算由她捧着酒杯,让小听差斟上。若是如此,画中的主要互动将落在那位白种女主人和她的黑仆身上,而在17世纪描绘上层妇女的画作中,那是很受青睐的搭配。但范·德·布赫后来改变心意,决定主要互动应落在那女人和她的追求者上。她从男童手中接下的酒杯,就不再是此画的中心;她递给追求者的那张纸牌取而代之。但这时候,把男孩拿掉已经太迟,因此,那非洲男孩就被安排站着倒出罐里的酒,但玻璃杯里是满的,没有葡萄酒从倾斜的罐子里流出。所以,那男童才能不用盯着倒酒的差事,转而看着我们。
1703758668
1703758669
从维米尔的每一幅画作,我们都无法得知代尔夫特当时有没有非洲人。范·德·布赫的画作则告诉我们,那时已经有了。15世纪起就一直有少许非洲人来到欧洲,但是在17世纪,低地国境内的非洲人数量显著增长。非洲人来到欧洲,在安特卫普、阿姆斯特丹这两座港市充当水手、劳工、仆人,大部分都是奴隶之身。这两个城市的法律,允许奴隶一进入其市政当局的管辖范围,就可向当局请求解除奴隶身份,但似乎少有奴隶申请。对于佛兰德或尼德兰境内的非洲人而言,若真能通过法律取得自由之身,生活可能还是没什么改变,因为除了在别人家里帮佣干活,他们几乎别无出路,而且即使法律判定他们是自由人,他们还是几乎脱离不了买下他们的男主人或女主人。
[
上一页 ]
[ :1.7037586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