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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285 在工业革命之前,数百万的欧洲农民,大部分跟今天印度的阿鲁姆一样,不仅有农耕生活,还要季节性迁移至城市谋求生计。当前亚洲和非洲的移民生活,因不同地区而各有不同。正如简·卢卡斯(Jan Lucassen)以及稍后的萨斯基娅·萨森(Saskia Sassen)所概括的那样,每年当欧洲的农村家庭收割完毕后,当地贫瘠的土壤已无法提供任何经济机会,许多人不得不迁移到数百公里之外的地方,从事收割、建筑、航海、沼泽疏干、切煤等工作或做起小贩,他们的足迹遍布全欧洲。例如德国农民往往会到荷兰去,在那里收割粮食,拾泥炭,造砖块,或参与码头、沟渠和堤坝的建设。萨森的研究报告称,来自德国与挪威某些特定地区的移民,成为阿姆斯特丹人口与熟练劳动力的重要增长点,当地60%的船员正来自这些地区。萨森写道,“始自中世纪晚期的临时性农业迁移”,最终发展为永久性的移民,移民是欧洲主要城市的创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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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287 接下来,也就是300年前,欧洲大部分季节性移民开始呈现出一些非同寻常的变化,标志着人类进入一个新的移民时代。尽管移民们有很多种谋生方式,尤其是手工业者和商人,但农奴制下的欧洲农民被捆绑在土地上,不得不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随着17世纪末期农奴制的日渐式微,全球性的城市移民活动浮出水面,这一进程时至今日仍在马杜赖等地上演。在那些地区,传统的农业经济正被城市产业经济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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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289 17~18世纪,欧洲农业常年歉收,经历了大规模流行病的欧洲城市着手重建,它们急需补充人口,这推动了欧洲农民与封建主之间契约关系的逐步瓦解。季节性的移民越来越多地变身永久性居民,他们试图在城市里安身立命,并获得政治权利。那些有技能的移民被邀请加入到城市公民的队伍中。“德国人书写了18世纪,”萨森写道,“举例来说,将近一半的欧洲贸易城镇的市民都是移民出身。”这些移民带来了萨森所谓的“连锁移民”(chain migration)——如果某名家庭成员在一座城市扎根,且拥有了稳定的生计来源,那么其余的亲人或家乡的其他居民,将追随他的迁移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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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291 到18世纪,随着全球商业贸易与早期工业技术的发展,城市优势开始显现出来。此后,肇始于19世纪欧洲的大规模城市移民行为,演变为20世纪的全球性城市大移民。欧洲成为世界上最早实现城市化的大陆,而且在现代单一民族国家形成之前,欧洲城邦已经体现了城市生活的先进、有效与活跃,还彰显了城市文化的丰富与弹性。19世纪欧洲现代国家的纷纷诞生,离不开欧洲城市的崛起,及其移民的积极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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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293 古代的季节性移民就此尘封在历史中。作为连接城镇与农村腹地之间的经济与社会生活的桥梁,它屡屡被大规模的事件所阻断,诸如革命、战争、殖民、瘟疫和饥荒。然而,人们逃离农村到城市重建他们的生活,这说明他们的行为并不都是被动或未经深思熟虑的。数个世纪以来至今,城市移民不是消极的受害者,在天灾人祸面前,他们的迁移既有主动因素又有被动因素。与留守家乡的人们相比,城市移民的见识、雄心以及对风险与变故的容忍度,显得鹤立鸡群。一旦某位移民拥有了谋生策略,他就为他的家庭、亲属甚至整个民族找到了一个出口。这种临危不惧的首创性与勇气,正是从古至今一切城市移民的共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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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295 这场始于18世纪欧洲的大移民(Great Migration),其规模、强度和普遍性都是前所未有的,它以指数级的速度增长,并发展为20世纪全球性城市移民现象,移民数量更是数以亿计。移民推动了城镇发展,促使市场更为多元化,移民活动本身也变得更加丰富多样。移民周期——移民涌入,城市市场拓展,更多的移民,更广阔的市场,是一个自我加强的过程。它带来了劳动力供给与消费需求的规模和密度,更催生了工业革命所需的商业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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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297 然而,对于这场仍在进行中的大移民,其后续就鲜为人知了。数亿移民及其革命性影响也很难被世人所理解。与大移民相比,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农业劳动力的转移,以及数千万的人口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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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299 例如,奴隶贸易促使2800万~4000万非洲人迁往近东、欧洲和美洲。从1519年第一名非洲人被贩卖到西半球,到1865年美利坚合众国独立,在此期间,横跨大西洋的奴隶贸易导致了高达1100万非洲人的迁移。大英殖民帝国的种植园取代了非洲的奴隶制和印第安人的契约劳动制度,在1834-1917年,不列颠人派出了150万人之巨的移民劳工队伍。1850-1940年,又有多达600万的印度低种姓人口通过一种名为“坎噶尼”(kangani)的劳动契约安排(债务合同),“自由”迁移到斯里兰卡、缅甸和马来西亚的种植园。类似地,19世纪约有1000万~1500万中国劳工向国外移民,他们主要迁往欧洲殖民者在东南亚和加勒比海地区的种植园或城镇,此外中国劳工还参与了北美和西伯利亚的铁路建设与淘金热。但这一切的劳动力迁移都不能与更为自愿的“大移民”相比——它以狂飙突进之势创造了全球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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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01 北美移民是现代历史上规模最大、历时最久的一场迁徙浪潮。1846-1940年,约有5500万移民穿越大西洋涌入北美。人们往往将其与美国和加拿大的率先建国关联起来,但却忽略了隐藏在数据之后的更大、更有形的意义——移民们不是为了找地方安家或是建造新的农村社区,而是试图在日渐发达的北美市场立足。持续涌入的移民为美国城市人口提供了来源,外来移民占全部城市人口的比例从1840年的不到10%,上升到巅峰期的23%。在此期间,城市居民的数量从140万增长至1130万。到1900年,73%的北美移民已经在城市定居。1940年前后,这波移民潮进入尾声,美国的城市人口开始占到全部人口的57%,其数量升至7500万。到1990年,在新一波来自世界各国的移民涌入之后,美国城市人口比例进一步上升到75%,其数量则增加到1.87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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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03 如今,几乎所有迁往北美的移民都是直接进入城市。在2000-2005年,美国吸纳了多达550万的新移民,他们基本集中在美国最大的50座城市里。尽管加拿大还有大量可耕土地、清洁的空气、水源以及安全保障,这些都是其他国家所缺乏的,但是,那些去到加拿大的移民并不为所动,他们中的75%还是选择了更为危险、昂贵和拥挤的城市,如多伦多、蒙特利尔和温哥华。美加两国政府授予的签证与国籍,成为一种炙手可热的荣耀。他们的社会支持项目,诸如福利救济和就业培训,为城市移民不断试错的闯荡提供了保障。于是,这些移民以及他们的家庭很快就跻身城市主流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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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05 在人类历史上,没有哪一场移民的规模与广度能与这场大移民相提并论,后者所引发的革命性变化更是无可匹敌——工业革命、信息革命与全球化。没有大移民带来的城市优势的增长,这些变化将无从谈起。尽管城市化已经蔓延到全球各个经济体,其发展方式也各有千秋,但这场大移民仍在继续进行,并且各地均形成了类似的模式。今天的大移民主要分三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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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07 在城市移民的第一个阶段,诸如阿鲁姆这样的先驱者打破了季节性移民的传统,在某个地方小镇上建立了自家的第一个永久性住处。随着移民、商务与投资循环的加速,连锁移民随之而来,从而使得这个小镇发展成一座成熟的城市。持续不断的移民潮改变了这座城市的政治、经济、文化及制度,最终将自身的生计命运与农村割裂开来。大移民的第一阶段仍在今天的小城市里上演,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中,这些小城将是地球城市发展的主体。据联合国统计,单是非洲和亚洲,人口不超过50万的城市,它们在2005-2015年这10年间将新增2.73亿人口,相当于德国、法国、意大利与英国的人口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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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09 当移民们在更多的地方小镇找到生存策略后,往往会进入第二个阶段,也就是迁往本国更大的那些城市。为了在这些大城市立足,他们会建立起家庭和种族网络,这将帮助他们在新的职位与特定产业站稳脚跟,同时在这些新兴的都市地区掀起政治运动。这些网络极其之多,而那些城市的人口从50万到1000万的惊人转变,也正是这股潮流的体现。2005-2015年,全球将新增162座人口规模达1000万的特大城市,累计新增城市人口3亿人,相当于美国的全部人口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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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11 最后,大移民的第三个阶段出现了:早已在本国大城市扎根的移民家庭的第二代和第三代,开始将他们的经济活动拓展到世界各地的城市网络,随后立即着手建造地球城,并对后者提出了自身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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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13 目前,城市革命已经进入加速演化的阶段,因此大移民的这三个阶段是同时进行的。第一代移民加入城市居民队伍,他们的家庭也跟着告别世代居住的乡村,他们将生意拓展到世界其他城市。然而,在某些城市我们仍能见证大移民的全部三个阶段。通过理解它们,我们得以感知城市改变世界的动力。这场革命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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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15 马杜赖,这座典型的中等规模的印度城市,是观察大移民第一阶段的绝佳地点。目前印度有7.8亿人居住在农村或农耕地区,约占全部人口的71%。这使得印度成为全球大国中农业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与之相比,印尼和尼日利亚仅有一半的农业人口,俄罗斯的这一比例则仅为25%。比较极端的例子是澳大利亚、英国、阿根廷和智利等国仅有10%的农业人口。即便是中国,这个历史上最庞大的农业国家,由于城市移民的急剧增加,其农业人口的数量正在迅速减少,占比也下降到60%。到21世纪下半叶,印度城市才有可能达到这一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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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17 由于这场后发的移民潮,我们仍得以在较小的印度城市直接观察到季节性移民与连锁移民。在其他城市化水平更高的地区,这些现象早已消失。我们可以直接获知城市移民的个体逻辑,以及移民们与留守农村的居民们之间的特质差异。我们还能发现某些特定团体如何将农村传统植入城市经济与政治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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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19 在马杜赖有个试图遏制农民进入该城的组织,我是第一个被请过去当顾问的人。这个组织被称为发展契约中心(Covenant Centre for Development),它的发起者们希望对当地日益增加的贫民窟青年移民的吸毒、犯罪以及寄生行为做出回应。发展契约中心的工作人员研究了数世纪以来的传统农村生计是如何日渐式微的。在此背景下,诸如阿鲁姆这样的年轻农民在城市中白手起家,努力寻找新的谋生之道。其结果之一是马杜赖人口的猛增,1940年该城人口为23.9万,如今已突破100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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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21 为减缓进入马杜赖的移民潮,同时重建农村经济,发展契约中心采取的策略是将传统的农村生计整合为以市场为导向的企业,其所有权属于当地村民。例如,他们组建了一家专门生产传统草药的公司,该公司由数百名种植者与采集者所有。这家公司的产品不仅畅销印度,还出口到欧洲。通过这些试验,发展契约中心希望恢复该地农村经济与城市经济的协同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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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23 发展契约中心的团队倾向于将城市及其移民本身视为一个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一个家庭决定迁往城市受到如下因素的促动:殖民历史、干旱、土壤侵蚀,以及人口增加带来的耕地碎片化。在这种逻辑下,马杜赖的膨胀,乃是由于周边乡村居民的被迫迁入,而非移民们无可遏制的野心与企业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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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25 为了理解乡村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演变,姑且将我们对城市的观点分歧搁在一边,不妨考察一些实例。总体来看,我们花费数周时间调查和走访了大量移民家庭,亲耳倾听了他们对移民与新的城市生活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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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27 那是11月份的一个有点冷的早上,当时阿鲁姆在城里度过的第一个雨季即将过去,我们造访了马杜赖无规划的自建居民区的一角。在那里,用水泥砖砌成的新房子遍地开花,这也是马杜赖被称为“村庄之城”的原因。那里远离市声嘈杂与车水马龙,也看不到老城里的工厂。奶牛、山羊和鸡到处周游。我们必须借助铺板才能在沼泽地上穿行。我们发现,脚下的土地以前是一片稻田。有些住宅用砖墙围得严严实实,有些则简陋至极,甚至还未完工。从空间布局上看,这片野蛮生长起来的居民区跟与典型的乡村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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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29 有座两层的房子显得鹤立鸡群。它的门口立了一座纪念碑,用以缅怀主人的家乡及其保护神——印度教健康与青春之神姆鲁甘(Murugan)。女主人艾斯瓦里(Iswari)在门阶上向我们打招呼,圆圆的脸上洋溢着开朗的笑容。在泰米尔纳德邦,接待外宾被视为一种荣耀,艾斯瓦里对我们今天拜访这座“城中村”感到十分开心。当数十名女邻居以及她们的孩子上前围观和搭讪之时,我们很难完成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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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31 在印度的南部和中部,背景普通的人,尤其是那些原籍在乡村的人非常开放和率直。他们会告诉你自己的收入,接着会反过来问你的收入状况。他们彼此之间毫不掩饰,互相分享各自的想法,并探讨医疗问题及财务细节。这种率直还表现在,妇女们会给我讲她们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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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33 1985年,在一场旱灾期间,艾斯瓦里的公公以及她未来的丈夫迁移到马杜赖。他们的家乡在马杜赖以南64公里的地方。她的公公推着自行车在大街上卖干鱼。“他将儿子带过去帮忙。”艾斯瓦里解释道。于是她未来的丈夫也学会了谋生之法。年轻的丈夫结识了一名来自木工世家的小伙子。在乡下,不同种姓杂居,并且相互帮助。“这名朋友介绍他去当建筑工,五年后他成为一名熟练的砖瓦工人。他攒钱购买了砖瓦生意所需的设备。”她说道,仿佛在说一个烂熟于心的传奇故事。她的丈夫最终成为一名独立的承包商,招徕些小生意,目前还雇了一个新的经营团队。与众多移民一样,他不仅搬到了城市,更在切切实实地建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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