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066170
1704066171
然而,政府规划往往不能如愿展开。历史学家彼得·戈因(Peter Goheen)的书名《城市空间之争》(Struggle for Urban Space),恰如其分地概括了多伦多湖滨地区的土地之争。“在这些公共土地上,私人利益团体很快享受到稳固的特权,”戈因写道,“他们肆无忌惮地追求个人利益。”在多伦多发展史上,进步的政策与私人利益团体的顺从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这一问题至今仍未解决。
1704066172
1704066173
人们为湖滨土地的公共用途争论了70年。它一度成为官员与强大的铁路公司之间的肮脏交易品,随后布满了铁路线或列车轨道。1840年,多伦多成立60周年之际,英国王室指出,必须在湖滨地区建立一个周长为107米的游憩场。年轻的市政府创造了这片土地,随后长期租给私人利益群体,接着扩展到铁路用地。当流言迫使年轻的市政府反思出租政策时,大干线铁路(Grand Trunk Railway)开始威胁到多伦多的主要商业街皇后大道(Queen Street)。“公民们,”戈因写道,“对游憩场项目的进展兴趣寥寥,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利益正在面临威胁(例如他们在皇后大道的财产),因而要求铁路绕道。自此,多伦多的湖滨地区真正开始了公共利用。在20世纪90年代,加拿大国家铁路公司(Canadian National Railway)强烈要求拓展至湖滨区域,推动了多伦多的第一个大型公民组织的成立,公民们通过商务部(Board of Trade)和工会进行了抵制。这些斗争给多伦多的城市建设传统带来了深远影响:公民对总体规划或大规模私人开发进行有组织的抵制。即便在后来20世纪80年代的房地产繁荣时期,高层的公寓塔楼取代了铁路车场,来自民间的对缺乏公共利益承诺的抗议十分严重。但没有一个联盟能够建立起一套标准,从而无法遏制丑恶的建设规划对公共用地的糟蹋——它们无一不打着公共利益的幌子。
1704066174
1704066175
实际上,铁路公司的总体规划为多伦多建立了19世纪工业化所需的基础设施。随着工业化的来临,移民们开始涌入城市。越来越多的移民在工厂附近定居,在芝加哥和巴尔的摩等制造业城市,形成了工业城区城市体系。甚至后来那些工作岗位消失了,这些社区仍然是多伦多最具活力的地方。
1704066176
1704066177
工业城区是特定建筑与城市模式的混合产物。它包括三大主要组成部分,即厂区、统一标准化的砖房以及兼有零售、服务和照明产业的商业街,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城市体系。密度(接近和集中化)与有限的内城流动性,是该体系的动力。经济与社会关系的规则随之建立起来,使得模板化的住宅区发展为人们共同生活的社区,最终成为拥有一系列公共机构(如教堂、商会和社交俱乐部)的独立社区。大多数社区都有着独特的种族构成,形成了紧密结合的都市村落。他们活动的工厂、商店、市场区和办公室,犹如村落外遥远的田野。
1704066178
1704066179
这些自我发展的工业、居住、商业与社会生活体系随后进一步完善,每个社区都增加了学校、公园以及体育活动中心。争取政府投资成为社区生活的焦点,推动这些城市体系升级为政治社区。尽管工业衰退了,这些社区仍然影响着加拿大的社会经济生态。它们推动多伦多成功建立起多元文化和宽容的移民政策,并使得该市成为外籍人口占比过半的大都市。
1704066180
1704066181
在规模更大的工业区、商业区或大学区,这些城市体系尤为生机勃勃。它们建立起自己的领导层和权力机构,并将战略向多伦多之外的区域扩展,从而发展为中心商务区和娱乐艺术旅游区。大学区则吸引了来自全球各地的人们,使之成为真正的地球城市。尽管还存在诸多问题,但将社区发展为活跃的社会政治经济中心,是多伦多最大的成就。
1704066182
1704066183
在多伦多历史上,上述的四个城市建设的传统——区域总体规划、私人利益团体控制下的规划与愿景的错乱、公民动员和强大的社区体系,始终扮演着重要角色。但它们很少能稳定地结合起来,以推动该市实现其野心勃勃的规划。
1704066184
1704066185
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是多伦多历史上最成功也最稳定的规划发展期,资深的多伦多大学城市规划教授拉里·伯恩(Larry Bourne)称之为区域总体规划的黄金时代。1953年,安大略省政府为多伦多成立了一个大市区政府,将其分成12个辖区。这种对大都会的管辖方式开北美之先河。大多伦多提供了大规模的税收再分配机制——从市中心的商业和社区体系拿出更多税收,投入到郊区的建设项目当中。通过该机制,政府在郊区就近建立了基础设施,努力使之成为大多伦多的一部分。这与一个世纪前的铁路建设时代有些相似,仍然是一个工程师主导的技术专家规划时代。历史学家理查德·怀特(Richard White)告诉我,“这些工程师都是要收费的。由于没有公民参与,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在十年多一点的时间里,他们建成了区域性的自来水和下水道系统,以及北美第二大的交通体系。为了大面积建造带补贴的公共住房,一个新的省级房产公司成立了,按照当时的社会思潮,其思路是满足多层次收入水平人群的需求,使移民们尽可能融入现有的城市生活。该市成立了环保局,以控制湖滨地区的开发和抵抗洪灾。市政府还建立起跨越城乡的规划机构,从而在50年代牢牢控制了城市的无计划扩张。随着规划和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实施,住房和商业开始沿着主要交通干道发展。这促使工作机会在中心城区集中,“吸引了年轻职业者在老城区置业,”伯恩如是说。在北美其他城市,这种现象早已不复存在。
1704066186
1704066187
在此期间,规划师还洞察了工业城区有效的经济与社会生态。他们没有跟随专业规划潮流,不是将工作、居住和商业活动分散到偏远地区,而是使多功能设计贯穿城市的各个部分,从而减少了交通需求。“这是对传统立场的延续,”怀特说,“人们距上班地点很近。”
1704066188
1704066189
“你不得不佩服,”怀特继续写道,“从来没有一座城市发展得如此之快。我很赞同他们提出的问题解决方案。他们立足本土,执行有力。”地铁项目使多伦多在基础设施方面超过了美国城市,其乘客流量、能源效率和社会和平十分突出。但在成功的同时,他们也犯下了两个失误。
1704066190
1704066191
第一个失误是,他们不仅低估了新的公路网络的作用,对其对工业城区社会经济的影响也估计不足。继多伦多北缘建起高速公路之后,大市区政府还在南部建立了快速公交系统,有效增强了各城区之间的流动性。在有限的财政资源和公民支持之下,政府在更多偏远的地区建立了类似的体系。正是因为这种流动的便利性,政府规划中的特定多功能区域没能像工业城区那样发展起来。当一条新公路进入城区时,其所辐射的地带就成了商品与人员的流动走廊,城市体系也就无从谈起。原有的社区商业街沦为了沿公路商业区。后来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大型购物中心的崛起,传统的固定区域的生活方式被打破了,“流荡”开始成为主流。商业、零售和住宅建筑彼此对立,它们的使用者互不相识,因而无法组成一个社区。
1704066192
1704066193
数十年来,在大多伦多地区,庞大的商业区与通勤人群不舒适地相互依赖着,这是一种最坏的极端。这座城市的建构体现了当地的城市化理念,但新的建筑和街道的具体规划以及城市模式的规模破坏了其经济,城市体系的社会生态崩塌了。在整座城市,住宅街区仍在与服务于通勤者的大商场或小工厂的斗争中负隅顽抗。用做短期出租的高层公寓楼在低层的社区周围拔地而起。原本向社区居民提供服务的商店和餐厅,被满足流动人口需求的零售店所取代。尽管每一年都充满机遇,但最终该市变成了各种无关建筑的功能的混合体。怀特认为,在规划师看来这不是什么问题。他们仅仅在一个宏观的层面考虑问题。“他们规划的就是混合体,”他说,“市场在有条不紊的运行,这就是规划师想要的。”
1704066194
1704066195
第二个失误是,面对城市发生的预期之外的变化,来自老工业城区的反应格外激烈。多伦多的城市化传统分化了,并且互相对立,而不是达成一致。社区与公民行动主义,同总体规划和特权阶层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工业不是衰老就是搬走了,但老工业城区仍然保持着经济上的协同效应与商业活力。从底特律和布法罗往西或往南,人们见证了高速公路对居民区的摧残,以及高楼大厦与停车场的荒凉。多伦多的社区建立了战线,凡是规划工程师提出的高速公路方案或私人开发商的城市模式项目,他们一律反对。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为抵制大市区政府的规划,社区公民们联合起来要求市政府改革。正因为如此,中心城区几乎从大市区规划中被剔除了。多伦多及周边自治区不再将城市作为一个整体来规划。就这样,多伦多城市化的主体成为防御性的保护,而不是推动城市跨越式发展。公民抗议成功叫停了中心城区的两大高速公路项目;另一场运动则拆掉了湖滨地区的高架公路(被铁路所取代)。他们还希望建设休闲中心,但这些希望被高速公路沿线的高楼大厦给毁了。激进主义者与保护主义者在老城区的改造问题上争执不下。然而,时间拖得越久,遭受的损失就越大。
1704066196
1704066197
同时,安大略省政府在规划上也出现了失误。它从城市化水平较高的6个自治市抽取资源,用于在19个边缘城市和城郊建设新的卫星城。不同的政府机构和企业为确保自身利益,控制了该地区的老铁路走廊、港口陆地和旧军事机场。这些自治市之间的相互竞争也激烈起来。多伦多周边小城市的市长为了招商引资建设闹市区,发起了税收和补贴大战。伯恩写道,新城郊“发展起来,但与大多伦多市并不同步,同时缺乏配套的服务联系。”尽管多伦多新的建设项目往往都有政府补贴,但开发商还是抱怨中心城区搞特殊。
1704066198
1704066199
其结果是,任何规划的推进都会陷入僵局。大多伦多成为各方角力的剧场,人们为城市远景、建设方式和管辖权争论不休。行人友好型的发展、宜居程度和环保型发展等都被纳入了解决方案、战略书或官方规划中,但在实践中很快步入死路。真正的赢家是急功近利的老玩家,即内城区的特定建筑所有者与城郊的城市模式开发商。私人开发商伙同他们的律师践踏了政府的发展规定。在整个20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派的理想主义规划与特定现实之间的鸿沟日益扩大。
1704066200
1704066201
在改革派与开发商之间,在市政府、大市区政府、省政府和联邦政府之间,在社区团体与开发商集团之间,斗争的态势仍在持续加剧。于是,没有一种城市化方案能够平衡各方利益,多伦多力推的再造运动反倒成为给“特定项目”以补贴的幌子。愿景总是很美好,但实施起来却成效寥寥。进步象征与发展成就之间的差异消失了。新计划的依法通过并不意味着胜利,因为很少能彻底实施下来。新设施、升级的商场、雕刻及野心勃勃的建筑样式,成为城市建设战略的代名词。
1704066202
1704066203
某位大手笔地建设数十个真实大小的麋鹿雕(模仿芝加哥和纽约)的市长,很可能得到广泛拥护。在十多年的努力后,精英阶层最终接班,他们要为一座新的歌剧院选址和筹资,人们普遍认为这将提升多伦多的身份,是其迈向世界级城市的里程碑。这座高级建筑的修好之后,人们在市政府广场举行公共集会,媒体广播和封面故事纷纷予以报道,声称多伦多终于成功了。类似地,戴维·利伯斯金(David Libeskind)和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建议装饰博物馆的墙面,或者是模仿时代广场(Times Square)建设更多先进项目,或是引入闪光广告屏,这一系列的努力均显示了多伦多人对自身城市化传统缺乏信心。
1704066204
1704066205
尽管多伦多城市体系经受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经济衰退与城市改造运动的考验,但许多社区在强加的城市改造与郊区的肆意扩张中遭到了破坏,面对建造公寓、办公楼、商场和大卖场的开发商,市民们缺乏有规划的举措予以应对。
1704066206
1704066207
随着多伦多中心城区的权力与民意走向分裂,投资者、开发商与早期迁居者试图在这个加拿大最大的城市寻找利益。每一个十年,都有数十万移民涌入这里。在20世纪90年代,又有多达70万的新移民来到在大多伦多地区。吉里什(Girish)便是其中一员。
1704066208
1704066209
吉里什40多岁了,他是第一代的城市居民。他来自印度班加罗尔以西240公里处的农民家庭,那里盛产咖啡。十几岁的时候,他去了城里一家父亲曾读过的学校读书。他在一个小型的地区学院拿到了会计学学位,随后回家开了一家小农场。但他的求学欲望并未就此止息。1986年,他在更具声望的班加罗尔大学拿到了人生的第二个学位,法学学位。在此期间,班加罗尔渐渐发展为全球IT中心。随后,吉里什放弃了在一家企业的核算员工作,转到了当地一家创业型软件公司。他从一家英国公司拿到了排他性许可,随即开发出印度市场第一个现成会计软件包。离开那家软件公司后,吉里什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他与人合开了一家会计事务所。但他还是不满足。
1704066210
1704066211
他对我说,“在我还是一名儿童的时候,就对西方世界充满了向往。”我们在位于高速公路出口的宜家家居咖啡厅会面,在内城区或郊区都能找到这种最便利也最廉价的场所。“我认识的一个人去了澳大利亚的悉尼,并且在那里找到了工作,他干得很棒。”吉里什如是说。那个人后来介绍他给澳大利亚的一家创业公司做会计,该公司正在研发出租车的信用卡支付系统。就这样,他拿到了一张临时签证。
1704066212
1704066213
在悉尼,吉里什克服了异国他乡对妻儿的思念之苦,与一群同样来自印度南部的年轻单身汉在一起。那是一个与该市利物浦镇关系紧密的社区。利物浦镇还居住着来自塞尔维亚、斐济、越南和意大利的移民。“那是一个绝佳的地方。”他回忆道。他在那里见到的南印度人并不像他那么专业,他们是印刷工、建筑工和装配工。“但是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厨师,也很好客。”吉里什说。“他们中四个人住在一间只有一张床的屋子里,晚上轮流睡觉,并且共用一辆汽车。”他认识了很多工作上的朋友,同时计划进一步的移民。“这是一件很值得去做的事情,”吉里什如是概括他在移民社区的生活,“在那里,你可以与任何人交谈和学习。”有了这些人脉关系,吉里什不久后就跳槽到甲骨文工作,再后来去了康柏电脑公司。
1704066214
1704066215
这些成就鼓舞了吉里什,随着临时签证的到期,他面临着选择:回到印度重新进入软件业,或把家人接来成为澳大利亚永久性移民,又或者去悉尼的一个朋友给他联系的城市——多伦多。他首先试着在澳大利亚定居,但在该国严密的移民政策下,他没能拿到签证。他于2001年回到了班加罗尔,由于互联网泡沫的破灭,当地经济正处于低潮期。工资在下降,比他更年轻的职业者占据了有限的工作岗位。“于是我申请来加拿大,为此还花了500美元。”他回忆道。“5个月后,我被叫去参加一个面试。数周后我的签证获批了。我能跟你在这里聊天纯属偶然。”
1704066216
1704066217
吉里什一家迁移到位于米西索加(Mississauga)[3]的一座公寓。米西索加是一座无序发展的城市,它野心勃勃地想要超越多伦多,同时是该地区最大的印度社区。不久吉里什发现,这里并不承认印度学历,而特许会计师资格也被垄断了,于是他只好应聘那些更初级的职位。“我投了150个岗位。我认为我很适合它们,但我连一个面试机会都没接到。”他解释道,他在多伦多最初的失意与在悉尼的风生水起形成强烈反差。“我来到社区的援助组织,但他们对我没多大用处。他们会说‘你可以加入这个行业’或‘为什么你不考加拿大的注册会计师(CPA)’,但七八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找到工作,我的储蓄日渐减少。”
1704066218
1704066219
“不断应聘,不断等待,这真叫人沮丧,于是最后我去找了一家临时劳工机构,随即进入一家烤肉厂的生产线。那工作还不错。至少每周末我都能拿到工资。那里的每位工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其中有一名来自古吉拉特邦的工程师,一名来自菲律宾的技术员,以及一名印度退役军人。我还在想,我是那里唯一一名获得认证的会计师。但在一天之内,我们中的三四十人就被解雇了。”
[
上一页 ]
[ :1.7040661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