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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举世闻名的城市,它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犹如单个的、高效且宜居的建筑那样运行,是不断规划不断改进的结果。在21世纪,它并非最宏大,但一定是最巧妙的城市转型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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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所有第一次慕名而来的游客一样,抵达库里蒂巴后,我最想见识一下该市独一无二的公交系统。如果你对近20年来的全球城市有所了解,你一定听说过这座建立了强大公交系统的城市,它的公交系统不仅盈利,并且占全部出行方式的45%,摆脱了巴西城市所面临的困境——在政府财政吃紧的情况下,私人公交公司成为主体,而它们往往是由准黑帮集团操纵的。在各国城市当中,公交系统是不能产生利润的。库里蒂巴的公交份额不仅高出大部分欧洲城市,甚至高于公交遍布的东京。然而,我很快发现,出色的公交系统是库里蒂巴杰出成就的代表,但仅仅只是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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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榻酒店之后,我前去会见库里蒂巴市长盖默·勒纳(Jaime Lerner),以及负责城市转型的主要建筑师。在1965年,库里蒂巴还是一座贫穷的省城,人口仅有35万;到2005年,它已经发展为一座拥有近200万人口的大都会,并且生活水准在整个巴西名列前茅。我们在库里蒂巴城市规划研究所(Curitiba Research and Urban Planning Institute,IPPUC)见面。这家机构于1965年在勒纳的领导下成立,其使命是将该市初步成形的战略准则转化为一套城市化方针。最近30年来,经历了由军事独裁到民主政府的转变,IPPUC始终坚持初衷。它要做的不仅是规划,还包括维持经济活力,确保城市发展的和谐。由于库里蒂巴的发展速度比巴西其他任何城市都要快,甚至达到了全球城市化速度的3倍,因此,这家机构面临的挑战极其之大,以传统的视角来着手城市规划变得不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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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介绍一番后,勒纳市长建议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底特律市长离不开一群保镖,大多数的市长都是坐在轿车里检阅自己的城市,与他们相比,勒纳倾向于直面城市现实。我希望他带我去体验大名鼎鼎的公交系统,但他想让我瞧瞧一家新近建成的全年全天候营业的户外购物广场。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库里蒂巴的发展情况。勒纳的步态和样子很像一名重量级的摔跤选手。他的眼睛斜视着,仿佛一直都在沉思,他的语调则充满着自由的韵律感。“价值才是根本,”他告诉我,那意味深长的样子好似在嘱咐下属,“如果你不理解城市的结构,就很难去驾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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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勒纳回想起20世纪60年代初的那段岁月。在当时的人们看来,现代化规划意味着拆除历史建筑,建设以汽车产业为中心的城市。自1972年担任市长一职以来,勒纳的首要举措包括叫停原有的规划,开辟第一批6个无机动车出入的街区。那时候,他还没想到要打造发达的公交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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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他把我带到闹市区的巴里吉公园(Barigui Park)。这座公园于1972年建成,里面有一个大湖,周边则是没有树木的草地。我颇为不解,这里既没有美景、树荫,也没有人气。当我们进入一条碎石路时,勒纳突然变得兴奋起来。他深沉的嗓音一下子升高,原先的老练一扫而光,代之以孩子气的狂热。他手指向地面,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向我阐述一些什么,我不是很理解。刚开始,我以为他是瞥到了一种罕见的昆虫或小动物,没准儿他是个业余的昆虫爱好者。然后,我终于知道,这位城市缔造者指的是地底下的小脚灯。这些灯被用来为夜间步行者或慢跑者提供便利。勒纳关注的是盖在每个灯上的玻璃罩。它们是用可回收的广口瓶制造的,他解释道。这些玻璃罩的制造者不是别人,而是居住在城市外围贫民窟的孩子,这些移民们的孩子是数十年来库里蒂巴人口增长的主体。勒纳将他们视为促进城市发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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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库里蒂巴的故事渐渐展现出来。就像一条贯穿城市之布的线一样,有一股始终如一的动力将许多小块力量组合起来,共同促进城市转型,譬如这些小小的玻璃罩。在库里蒂巴,不管是微观的细节还是宏观的城市形式,均有机地组合为一个体系。无论走到哪里,勒纳的同事都一再向我澄清,库里蒂巴不是一个总体规划城市,而是一个对冲突予以协商的结果,是一个热情的定制设计的产物,其主导者则是由勒纳团队(Lerner Group)组成的新型机构。“没有理想的体系,”勒纳说,他的语调又变得像一名生物学家,“理想的体系是一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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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位于一个大型的河流盆地里。5条河流与将近2000公里的溪流经过此地。早在19世纪初,库里蒂巴还只是一个牧羊场,历史上每年都会遭受洪灾,接着是财产损失与疾病流行。1995年,一场大洪水带来了4000万美元的损失。汇聚到库里蒂巴的水流最终流向著名的伊瓜苏大瀑布(Iguacu),后者得以成为全球第二大瀑布。巴里吉公园正是位于这片大盆地的上端。我这才发现,我们所在的透光的碎石小径,不过是众多低成本的洪水控制系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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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蒂巴的排水与防洪的主导逻辑是:建设城市,接着对河流与当地水文做出调整。这一理念还启发了新奥尔良,该市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建立了堤坝与沟渠系统。20世纪60年代初期,世界银行与国际政府希望整顿洪水泛滥的巴里吉河域,还打算建一条水泥渠加以控制。然而,作为一个贫穷的城市,库里蒂巴必须非常审慎地考虑这笔投资,尼古拉·克鲁帕尔(Nicolau Kluppel),勒纳团队的首席土木工程师有不同的看法,他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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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城市建设的首要原则是保护河流,”他对主流的逻辑不屑一顾,“一旦河流得到了保护,我们的居民将免遭洪水之灾。在规划保护区之后,这里的发展也就有了保障。在技术条件还不成熟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将河流视为集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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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吉河流保护走廊的宽度由9米拓至1.6千米,并根据河流的延伸与弯曲而进行调整。该走廊形成了一个洪水收集盆地链。这里没有任何的总体规划,这一创举是空前的。克鲁帕尔描述了他们不断学习、调整和规划的经历。“这些工程加高了河岸,”他回忆道,“我们还认识到,一连串的河流(它们之间相互排水)可以减缓雨水对河流的冲击,促使其流入大地。它能够对水进行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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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他们在库里蒂巴建成了严密而环保的洪水控制系统,其成本比采用大量混凝土的常规方案要少得多。对我而言,这些基础设施是无形的,这正是亮点之所在:它们不仅是公共公园,还是防洪设施。接下来,勒纳没有继续聊玻璃罩,而是将话题转到了绿化带上的运动设施。他们意识到,经过雨季的洪水冲刷之后,草地很适合用来作足球场。在洪水控制系统与公园开发计划实施后,库里蒂巴的人均绿地面积,由原先的0.18平方米上升到20世纪90年代的15平方米,超过了大多数西方城市的平均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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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库里蒂巴人并不习惯公共公园的生活,他们不像里约热内卢人那样喜欢沙滩。在西方国家,这种现象更不鲜见,例如德国和日本的移民就适应了当地的文化。“库里蒂巴人拥有许多公共休闲的选择,”勒纳说,他曾在里约热内卢执政多年,“但他们更喜欢在家里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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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快速发展的城市中,任何未使用的公共土地都很容易被贫民窟占领,或是被私人开发商偷偷摸摸地占有。对此,库里蒂巴果断采取预防措施,使新公园具备另一个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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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蒂巴为不同的种族社群建造公共设施,使他们得以发扬(庆祝)自己的传统文化。最后,几乎每一个公园都成为某个种族的文化中心,同时染上了该种族的特色。在绍克里斯托瓦公园(São Cristóvão park),分布着意大利林(Italian Wood)、教会林(Pope’s Wood)、德国林(German Wood)、耶路撒冷泉(Jerusalem Fountain)与阿拉伯纪念馆(Arab Memorial),每一个都包括了博物馆、雕刻、展厅和建筑。德国林有一个音乐厅,葡萄牙林(Portugal Wood)有一个大型图书馆。圣菲利赛戴德公园(Santa Felicidade park)则建造了18个面向意大利人的小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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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人们很快发现,这些公园还成为当地数百种物种的栖息地。如今,它们还扮演着生态教育基地的角色。这真是一举多得。刚开始,库里蒂巴没有垃圾收集车开到贫民窟,人们只好将垃圾扔到大街上,接着抛向山涧和溪流。为此,这个城市决定,市民每提一袋垃圾到收集点,就奖励其一包食物。食物是直接从当地农民手中购买的,他们的收入很低。参与垃圾收集的家庭的孩子被邀请参加环保教育项目,他们后来制造了那些玻璃罩。就这样,一个新的休闲-社会-文化-生态-教育-灾害管理系统完工了。随后,市政府还向参与垃圾收集的贫民提供公交票,鼓励这些新居民成为城市公交的用户,使他们融入中心城区的生活。从经济角度讲,公交系统要求人们尽可能住在公交线路附近,为了进一步鼓励市民公交出行,政府将沿线的土地开发权卖给了私人,这些钱被用来继续完善公园系统。这即是说,在我与勒纳第一次出行期间,他通过玻璃罩向我展示了城市转型的细节,最终通过该市的公交系统,展示出方方面面的内容。在这个城市生态体系中,每件事物都彼此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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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抵制了任何可能分裂城市功能的规划。”勒纳对我说。换句话说,库里蒂巴城市化的首要原则再简单不过:每一个解决方案都必须拥有多样化的互补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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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纳和他的同事知道,城市的快速发展必然会波及其外缘,从而从根本上影响城市的经济与社会生态。以基础设施建设为主要形式的扩张耗资甚大,而且还会将外缘的贫民边缘化,社会会由此失调。为了继续维持城市的优势,库里蒂巴只好接受一个清晰的形式。就像在河流和溪流走廊,人员与货物的流动自成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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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一套机制,使密度、规模与协同经济活跃显现,是每个城市的基本任务。勒纳团队非常清楚这一点:一般的总体规划不足以创造相应的社会生态与政治经济,以推动城市不断向共同利益迈进。为了实施一种城市化方案,必须要让人们了解它。它不仅要有明确定义,还要与当地文化与价值观相符。正如城市学家们所言,必须让人们有“想象空间”。勒纳集团与IPPUC的卓越之处还在于,他们意识到外部资源与城市发展有着微妙的联系。建设公园是不够的。公园在规划之初,就得瞄准特定人群。建筑材料、造林、命名、雕刻及其他设施都应当与目标群体协商完成,从而增强他们的归属感。单单建设中心步行街也是不行的。灯杆、长椅、垃圾桶和人行道都应当精心设计,以引起人们的共鸣。在总体规划下的马来西亚布城,“优秀城市”这一概念是抽象的,与市民关系不大,更多的是一种对外的炫耀;库里蒂巴则不然,新步行街就是为人们生活而建造的。这些举措保障了市场的稳定性与经济活力,商业集团也因此愿意参与投资。形式、服务与市场相互依存,而众多的便利设施则促进了城市的和谐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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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纳团队同样遭受过质疑,有人指责他们的城市建设路径缺乏公众参与。对此,勒纳回应称,那是在独裁统治时代,库里蒂巴的公众参与度十分有限,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就城市发展情况,为市民提供了“透明”。与达拉维总体规划的“突然袭击”相比,连续性与亲民是库里蒂巴城市规划的指导原则。新的城市形式与区域规划,要经过同土地所有者的不断试错和协商来达成。新的服务与市场的拓展同样会与商界合作。新的便民设施则大方地接受公众检验。“城市需要有记忆传承。”诗意的勒纳兴许想这样说。“除非与过往的社会实践和投资相连,否则城市是无法运行的。你永远不会撕毁全家福照片。你越是想念家人,就越是拥有认同感。”在1996年的一次联合国峰会上,勒纳做出更正式的解释:“我们必须围绕历史来开发城市,保留并发扬其固有的特色。”始终将城市现状与历史联系在一起,能够促进城市快速实施转型,帮助个人适应新的城市文化。这还有助于人们将个人战略及日常生活与城市规划理念结合起来,帮助他们优化自己的行为与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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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蒂巴的许多东西在1965年的“总体规划”中就写到了,那是该市转型的开端。按照今天的眼光来看,库里蒂巴必须要有这样一个总体规划才行。但勒纳一直竭力将他们的实践与总体规划撇清关系。他对自己在英国和法国接触到的现代主义者表示不屑,更是反对任何将城市活动分裂到不同地理区域,或将基础设施分割到不同工程体系的行径。勒纳介绍道,“在阿雷格里港,仅土地利用管制就有900个相关条款。”该市以公众参与城市预算和治理而全球知名。“库里蒂巴的指导原则不过4页。”它们是有关城市该如何发展的战略理念,有待战略机构推动其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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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1975年,卡西欧·塔内古奇(Cassio Taniguchi)领导建设了著名的快速公交系统,他担任IPPUC主席长达8年。在1997-2005年,他一直是库里蒂巴市长。他向我们这样解释道,“这个计划不是通过调查分析得到的。我们对一个解决方案进行测试,接着掌握它。这是唯一能够适应快速变化的方式。在当时,等到详细的调查结果出炉,现实早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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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勒纳团队而言,解决方案就是由数百个“移动成分”(moving parts)构成的新体系:通过公园-洪水控制系统或快速公交系统,将新的法律、商业模式、规划与技术连为一个庞大的整体。建设并综合这些系统是勒纳城市化实践的显著特征。人们对新的方案渐渐形成一致意见,机构与法律随之做出变革,以推动方案的实施。地方上的实践创新因此超越了现有的制度惯例。这一过程需要花上10年时间,但整个的方案能够被大多数人所理解。在每个详细的解决方案中,他们均将主要的利益相关者纳入进来,他们的工作就是使这些方案连在一起。一度被分割的公共服务与城市管理功能——土地利用与公交、土木工程与绿地、固定垃圾管理与贫困减少,被改造为一个综合的整体,使得全体库里蒂巴人,而非部分街区的居民,融入城市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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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公交系统是一个典型案例。20世纪60年代初期,库里蒂巴有超过100家私营公交公司。这些监管宽松的公司在特定区域取得了垄断地位。它们甚至连公交时刻表都不提供。公交线路也没有与居民们协商,许多地区根本就没有覆盖到。它们的路线都集中于市中心,从而造成了严重拥堵。当时,军政府选派的市长试图控制这些私人运营商,他提高了运营费率,并延长了审批时间,但商人们采取了迂回战术,他们促使州政府收回了公交监管权。为了对抗这群狼狈为奸的商人,勒纳团队决定建设先进的新公交系统。这些运营商最终被纳入新的城市规划专家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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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工作于1973年启动,他们建立了贯通南北的快速公交系统,高密度的居住区随之在沿线出现。勒纳团队引入了全新的服务理念,没有运营商能垄断线路,他们创造出一个中立的“竞技场”,任何运营商都可以参与建设。他们明确规定,运营商的现有的许可范围只能覆盖部分地区。当时,塔内古奇负责另一家战略机构,名为库里蒂巴城市化(Curitiba Urbanization,URBS),由它开发和控制新公交系统。他和勒纳知道,延迟现有的到期许可能够让运营商参与协商。于是运营商们同意接受新系统,并且愿意加入URBS与IPPUC,一道参与新系统的建设。运营商很快从专用的公交车道中尝到了甜头,他们在经济和政治上都有了推进新系统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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