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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南沿海,国内最重要的两大商业城市上海和广州的独立起到了显赫的示范效应,把清政府推进了绝望的深渊,对立宪失去信心的商人群体是幕后的重要推动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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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入秋以来,李平书、虞洽卿等商人就一直在暗地组织“革命军饷征募队”,为陈其美积极募集钱饷。1911年10月,武昌起义消息传来,李平书、虞洽卿与陈其美天天在同盟会办的《民立报》报馆秘密开会商讨。10月24日,陈其美、宋教仁、蔡元培等同盟会人召开会议,议决以“联络商团、沟通士绅”为上海起义的工作重点,利用《民立报》宣传革命胜利消息,激励民气。11月3日,陈其美率同盟会会员火烧上海道,攻占城门,上海随即宣布光复,陈其美出任沪军都督。在他的军政府中,企业家的比例惊人的高:中国通商银行总董、轮船招商局和江南铁路局董事李平书担任了民政总长,信成商业储蓄银行大股东沈缦云是财政部长,信成银行董事、大达内河轮船公司总董王一亭是交通部长,老买办朱葆三、郁屏瀚和大粮商顾馨一都担任了重要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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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虞洽卿是极其活跃的一个。上海光复后,一直参与此事的他自告奋勇,孤身冒险前往苏州策反江苏巡抚程德全,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程德全宣布起义,苏州和平光复。苏州在太平天国运动期间,数次爆发惨烈的攻伐激战,千年锦绣古城累毁战火,工商根基几乎动摇。此次幸赖虞氏斡旋,竟得保全。因襄助有功,他被任命为上海都督府的顾问官和闸北民政长,后来还当过江南制造局代理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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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发生的景象也十分类似,两广总督张鸣歧宣称在内战中保持中立,他还想仿效10年前的“东南互保”,在旁观中选择立场。他下令集中兵力加强广州防务,严禁报纸登载有关革命的新闻。10月29日,由粤商自治会会长陈惠普发起,广州七十二行商总商会等商人组织参与,共百余人在爱育善堂集会,认为“现专制政府万不可恃”,决定“应即承认共和政府”,随即派人向总督府和革命党人两方面表达商人承认共和制度的意思。11月8日,革命军向广州步步推进,张鸣歧弃城出逃。次日,商绅各界代表在咨议局集会,正式宣告“欢迎民党组织共和政府及临时机关”,“宣布共和独立,电告各省及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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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1月1日,从美国归来的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中华民国第一任临时大总统。2月12日,6岁的小皇帝溥仪发布《退位诏书》,清王朝历时228年后覆亡。第二天,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向临时参议院推荐袁世凯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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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德国思想家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在《西方的没落》中不无悲观地写到的,“一种力量只能为另外一种力量所推翻,而非被一种原则所推翻”。共和政体在中国的诞生,很像一个匆忙制造的“仿制品”。哥伦比亚大学教授N·佩弗曾评论说:“它在中国的历史、传统、政治经历、制度、天性、信仰观念或习惯中毫无根据地。它是外国的、空洞的,是附加在中国之上的。……它只是政治思想的一幅漫画,一幅粗糙的、幼稚的、小学生的漫画。”正因如此,辛亥革命所具有的某种原则性,譬如对独裁的反抗、对民主的向往以及对国家建设的承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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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帝退位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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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王朝覆灭,民国新生,那些靠理想和暴力获取政权的政治家们到底有怎样的治国蓝图和多大的实务才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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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被任命为国民政府第一届实业总长。1912年1月3日,他以这个身份与孙中山商谈政策。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交谈。他在当天日记中对孙中山的评价只有四个字:“不知崖畔”。历史学者章开沅的解读是:“‘崖’就是‘边际’的意思。这话就是说,他觉得孙中山没有实际办过实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和浪漫。他不知道建设比革命更加困难,以为一革命,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实际上当时政令都不能出南京,军饷都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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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大军阀眼中,革命家也是一派“不知崖畔”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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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8月,孙中山赴北京与袁世凯谈判。两人面晤13次,所谈皆国家大事、中外情形,包括铁路、实业、外交、军事等问题。袁世凯是传统中国里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才大心细,做事扎扎实实,有板有眼,是位极有效率的行政专才。然而,他没有理想,对现代政治思想一无所知。孙中山正相反,满脑子的爱国理想却“道不得行”。他认定当时中国的第一要务是修铁路,因此在密谈中他表示愿“专任修路之责”,希望把全国铁路延长至20万里。袁世凯表面大加赞赏,转身却对幕僚说,孙文是个“孙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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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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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当上了民国大总统,孙中山果然出任中国铁路总公司总理,袁世凯顺水推舟,把他当年专为慈禧太后特制的豪华花车拨给孙总理使用。就这样,孙中山率领大批失业的国民党人,坐着花车到全国各地视察去了。他还拉上只会打仗的大将军黄兴当汉粤铁路督办,甚至写信邀请躲在日本神户的盛宣怀一起来共襄大业。事后来看,铁路总公司花去官银110万两,却没有修成一寸铁路。到1998年,全中国的铁路还没修到7万公里。历史学家唐德刚因此在《袁氏当国》一书中无奈地评论说,“孙中山先生要在民国初年建20万里铁路,岂非大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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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的经济理念很有国有化经营的倾向。1912年4月5日,他曾说了这样一番话:“余乃极端之社会党,甚欲采择显理佐治氏主义施行于中国,中国无资本界、劳动界之争,又无托拉斯之遗毒。国家无资财,国家所有之资财,乃百姓之资财。民国政府拟将国内所有铁路、航业、运河及其他重要事业,一律改为国有。”“显理佐治”(Henry George),后世翻译为“亨利·乔治”,是一位主张土地国有化的美国思想家,他所著《进步与贫困》一书深受孙中山的推崇,被孙中山认为“深合于社会主义之主张”,“实为精确不磨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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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的国有化思想,至少在铁路事务上,与盛宣怀是十分相近的。所以,他写信邀请后者返国襄助修路。他在1912年3月15日的信函中写道:“兴实业以振时局,为今日不可少首。执事③伟论适获我心。弟不日解组,即将从事于此。执事经验至富,必有以教我也。”盛宣怀则在回函中为他的铁路国有化辩解说:“民间资本微而利息高,不可使投入铁路股本,须留以办其它实业。语语皆如铁铸,宜乎中外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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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的国有化思想在当时并没有形成政策,其得到实践要等到1927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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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之后,随着清政府的覆灭,国营的洋务企业大多被民营化。其中最具标志意义的是,当时最大的官督商办企业轮船招商局的股权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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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商局一度是洋务运动最显赫的成果,被李鸿章自诩为“开办洋务来,最得手文字”。可是,自从唐廷枢、徐润被逼走之后,官商接手,日渐暮气重重,最后竟落到了严重亏损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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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营企业的一切弊端,在招商局身上都无比生动地一一呈现。首先是体制僵化,管理极度混乱。在国营体制下,没有人真正对企业利益负责,于是,从督办、总办到所有管理者,大都是“豪滑之徒”,“六总办、三董事、一顾问,无一非分肥之辈”,被荐入局内的人,则是一些“不士、不农、不工、不商”的“四不像”。他们挂名企业,坐地分肥,冗员无穷。据1908年的统计,招商局总局有各等管理人员207个,每年薪水开支7.4万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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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内贪污成风,一个叫杨士琦的督办上任不久,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主持私分了10万两的漕运费用。他还给朝廷写了一份自我表扬的报告,称“官督商办,已著成效”。于是在这种督办的领导下,全局上行下效,互相串通,以贪污为能事,在船运业务中,夹带私货、少报客位、多报开支、偷漏客货、私收仓储费用等等,成了公开的现象。这种企业怎么可能有竞争的能力?到1895年前后,招商局在长江航运中的优势已经消失殆尽,太古、怡和等外国公司再度横行中国江海,“航路搀夺,主客之势互易”。更为可笑的是,连漕运业务也出现了亏损。为了扶持招商局,李鸿章原本专门给予漕运以政策性扶持,到了后期,漕运业务竟也被洋行争走不少。在1897年,太古就曾经与北洋军私下签订了每年装运军米的合同。1902年,太古夺走了运河漕运量的60%。从1898年到1911年,招商局的漕运竟结亏98万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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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营极度混乱的同时,雪上加霜的是,政府还把这家国营企业当成了“提款机”。因中央财政空虚,清政府以各种名目向招商局摊派。1899年,朝廷规定招商局每年在分配红利之前,需先上缴两成盈余,“以尽报效之悃”。此后,企业所得利润的68%作为官利上缴,13%作为“报效”上缴,其余的19%才按股权进行分配。此外,捐款项目更是层出不穷。凡是一个新事业出现,招商局都是重要的出捐对象,仅盛宣怀便以创办北洋大学堂、南洋公学及达成馆为名义,要求招商局每年捐款8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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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清后期,招商局更是成了北洋军队的“免费运输队”。继盛宣怀之后,袁世凯曾经控制招商局长达五年之久。在这期间,从接送官兵到运输军需,都是招商局免费承担,甚至连外国官员到华访问,也要招商局出船免费护送。1897年,总理衙门谕令招商局派轮船专送俄国使节由沪返津,为时13天,费银8232两,这笔钱“禀报作为报效”。据民国初年编纂的《轮船招商局节略》记载,“北洋提去用款每年数十万,商情敢怒而不敢言”。郑观应在1909年算了一笔账,招商局历年的各类摊派费用高达130万两,相当于公司总股本的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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