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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895年到1905年的10年中,外国公司在中国江海航线上的船只总吨位增加了2.32倍。作为国内最大轮船公司的招商局则毫无作为,其吨位比例下降到17%左右。从1903年到1906年,是全国经济成长较快的时期,招商局竟然仍然面不改色地连年亏损,“四年之内,产业既有减无增,公积亦有少无多。仰且亏空百万,局势日颓,人人得而知之”。就这样,在长达17年的时间里,招商局不仅尽失市场优势,而且毫无积累,反而净亏45.7万两,成了一家名副其实的亏损大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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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家国有企业,只有烂到骨子里的时候,管制的手才会不情愿地稍稍松开,这几乎是一条“公理”。到清末,招商局已是百病缠身,官督商办体制完全成为约束企业发展的桎梏,民间的力量开始浮现。1910年6月,在形势飘摇之际,招商局召开第一次股东年会,与会股东500余人。会议通过提案,决定“注重商办,所有用人之权即由商主之”。1911年8月,在股东们的争取下,邮传部终于颁布《商办轮船招商局股份有限公司章程》,承认招商局“完全商股”,“悉按商律股份有限公司办理”。两个月后,辛亥革命爆发。又过了四个月,皇帝逊位,也就是说,在清政府即将覆灭前的半年,招商局才终于获得了资本上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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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商办的招牌油漆未干,招商局很快又成为新政权的争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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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2月,新成立的上海沪军都督府都督陈其美致函招商局,要求“派员驻局为会长”。董事会讨论后决定予以回绝,回函称“毋庸派员”,可以指派一人随时来局交涉,同时还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以战事停止为度”,二是交涉人员不得干预局务。陈其美后来又几次去函,要求派员入驻,董事会均以“此事关系重大,非本会少数董事所能议决”为借口,婉言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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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1月,孙中山在南京组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当时,政权不稳,令不出南京,而且国库根本没钱,急得陆军总长黄兴“寝食皆废,至于吐血”。于是,在临时政府的第一次内阁会议上,革命家们作出了三条决议,其中第二条就是专门针对招商局的:“筹措军饷,拟将招商局抵押一千万两。”抵押的接受国是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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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向招商局的借款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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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给招商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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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广东北伐军总司令姚雨林以“陆军全体军官将校”的名义致电招商局,发出“抵押招商局,暂借于中央政府以充军用”的命令,电文限招商局在48小时内作出答复。姚总司令的命令遭到招商局抵制,在董事会上,除了两位广东籍董事表示赞成外,其余人都拒绝表态。22日,招商局复电政府,要求放宽期限为10天。23日,黄兴电令陈其美,如果招商局不立即作出答复,就派军队对该局“下拘获候令”。招商局仍然抵抗,董事会分别致电黄兴和孙中山,提出“中央政府必须有相当担保并相当利益,才可有词宣告各股东,不致临期反对”。为了引起舆论关注,这份电报还被刊登在上海的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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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双方仍然拉锯。2月6日,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亲笔写函给招商局,说明“政府因于军需国用孔亟,非得巨款无以解决民国之困难”,并对董事会的抵制表示理解,提出委派专员与企业进行更进一步的沟通。四天后,政府特派陈其美、汪精卫参加了招商局的特别董事会,在再三的讨价还价后,董事会最终同意借款,同时提出几项优待条件。其一是“本利俱由中华民国政府担任偿还,不使招商局受丝毫之损害”,还有一条则是要求“扩张其外洋航线,予以相当之补助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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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借款风波,政商对立,剑拔弩张,惊险非常,堪称企业史上很奇特的一幕。招商局董事们的行为,表明在当时的氛围中,企业家阶层正呈现出前所未见的博弈力量。这项借款事宜达成后,英美两国担心日本从此控制招商局,便积极阻止,最终以招商局借给沪军都督府50万两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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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惊一场的招商局从此进入完全商办时期,一直到1932年,它又被蒋介石政权以无比强势而血腥的方式收回为国有。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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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王朝的灭亡,在商业世界引起的另外一个连锁效应,是“天下第一商帮”晋商的“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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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商人从明朝中期起就固善于经营而崛起,他们在中国北方以及俄罗斯等北亚地区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控制了绸缎、茶叶贸易和钱庄生意。而他们最大的商业模式创新发生在1823年,在山西平遥县,一个叫雷履泰的人发明了“通汇通兑”的票号模式。在当年的贸易往来中,商人们遇到的最头痛的难题是异地汇兑,10万两白银的重量就有2.5吨,往来搬运,不但费用高而且风险很大。这一直是千百年来商业贸易最棘手的难题,因此催生了两大生生不息的“衍生行业”,一是押钱的镖局,二是各地的劫匪。雷履泰原本是一家颜料行的掌柜,他发明了“汇银于此,取银于彼”的汇兑模式。他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汇票防伪办法,能够保证异地兑换的安全性。他将颜料行改成了票号,起名为“日升昌”,挂出的牌匾就是四个字“汇通天下”。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日升昌在国内主要城市开出35家分号,形成了第一个全国性的汇兑金融网络。受其启发,山西商人纷纷涉足票号业,有清一代,全国共有知名票号51家,其中43家为山西人所开,仅平遥、太谷、祁县三地就占了41家。日升昌所在的平遥县城西大街上,一度比肩林立了10多家票号总部,其显赫尊贵,堪比后来的纽约华尔街。因为汇兑灵活,诚信可靠,连朝廷的官银和王公贵族的存款也大多托付于山西票号。可以说,晋商控制了中国的金融业,他们也因此成为富甲天下的第一商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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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西逃。在经过山西时,山西票商盛情接待,支付了这个流亡朝廷的所有花销,日升昌因此还得了一块“急公好义”的御匾。然而,战乱给票商造成了惨重损失,京城一带的山西票号分号被抢劫一空,账本被烧。王公官吏们带着存折或银票逃到山西,要求兑现银钱,票号东家们挖出自己窖藏的银子,咬牙兑付。20世纪最初的10年,帝国摇摇欲坠,与之关系密切的票号也病入膏肓。时局稳定时,生意尚可一做,一旦战乱,票号首先遭殃。1911年武昌起义,各地票号受到散兵游勇的劫掠,仅日升昌在北京等5个城市被抢的银子和财物就达15万多两。天下更易后,清政府所欠的巨额债务无人承揽,票号遭到灭顶之灾。据计算,晋商因中央财政破产而造成的损失超过1200万两白银。更致命的是,票号模式受到了新兴商业银行的挑战。一些先觉的票号掌柜曾经商议将票号改组为银行,但是,乱局之下重组无术。1913年,在袁世凯政府财政部的牵线下,山西票号提出向美国银行团借款500万元银洋作为本金,以重组票号体系,但终因不能提供抵押,被拒绝借款。这一年,山西14家最主要的票号,被拖欠的债权达3100多万两白银,日升昌17个分号中债权近300万两白银。各地军阀更是催逼甚急,广西军政府端着步枪冲进日升昌的票号,强行提走10万两前清官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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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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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10月,天津《大公报》刊出了一条轰动中国商界的大新闻,“天下票号之首”日升昌宣布破产。报道描述道:“彼巍巍灿烂之华屋,无不铁扉双锁,黯淡无色;门前双眼怒突之小狮,一似泪下,欲作河南之吼,代主人喝其不平。前日北京所传,倒闭之日升昌,其本店耸立其间,门前当悬日升昌金字招牌,闻其主人已宣告破产,由法院捕其来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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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商“殉葬”后,中国的金融中心从平遥县城的青石板大街南移至十里洋场的上海。穿马褂的票号日渐式微,着西装的银行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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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日升昌破产8个月后,1915年6月2日,在上海宁波路8号的一个石库门房子里开出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后简称上海银行),资本7万银元,职工只有8人,总经理是34岁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生陈光甫(1881~1976)。他问员工:“我们该怎么服务于顾客?”员工答:“不论顾客办理业务的数额是多少,1000元还是100元,我们都要热情接待。”陈光甫说:“你们只答对了一半,他就是一分钱不办,我们还是要热情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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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商业储蓄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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