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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27 勒索之外的第二个办法是重税。国民政府的统治半径在上海和江浙两省,于是这一带的居民和企业大大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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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29 1927年6月,政府宣布了一个特别税税则,要求居住在租界内的房主立即向政府缴纳相当于他们房产两个月房租的房产税。税则一出,数十万家庭平白多了一笔支出。不久后,政府宣布提高进出口税,公布了新的奢侈品税则,还相继对棉纺织、水泥、面粉和火柴等行业开征“通税”。这是一个类似于已经取消的厘金的额外税种,其中烟草税的增征比例最高,由先前的12.5%猛加到50%。不受蒋介石管制的英美烟草公司抵制了这一税项,其结果是导致了竞争力丧失的中国烟厂大量倒闭。一些消费场所被要求增收特别的印花税。上海的83家钱庄,则被要求每月缴纳3万元的定额税。政府的这种重税政策让商人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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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31 发公债是第三个办法。1927年5月,政府发行月息0.7%的3000万元短期公债,商人们认为它缺乏切实的信用担保而予以抵制。蒋介石遂派人逐个商店、逐个工厂去摊派收取,如果不从,就扣以各种罪名。其中,上海钱业公会成员认购165万元,闸北水电供应公司认购25万元,华商保险公会认购50万元,永安、新新、先施三家百货公司共认购75万元。半年多后,政府又先后发行4000万元、1600万元两笔公债。认购这两笔公债相当于要求上海的企业主支付全体员工一个月的全部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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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33 一个很有戏剧性的细节是,在1927年8月,蒋介石曾经因为国民党内部的权力斗争而被迫辞职下野,接替他的是孙中山的儿子孙科。后者上任后,居然无法征收到足够的军费,蒋介石每月可收2000万元,孙科只能筹到800万元,他试图发行4000万元的公债,结果也只推销出去了500万元,之前靠恐怖政策而得逞的地产税也没有办法征收上来,政府运转很快出现了财政危机。10月中旬,孙科命令国民革命军第26军北上打仗,因为没钱发饷,官兵拒绝受命出发。于是,仅仅过了5个月,更懂得恐怖艺术的蒋介石便又被请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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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35 除了以上三项,另外一个更为隐秘的增加税源的办法就是,从事暴利的鸦片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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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37 鸦片在中国近代史上是一个“符号化的商品”。在19世纪初期,英国商人就是靠它敲开了封闭的帝国大门,并造成了白银的大量外流,最终在1840年爆发了“鸦片战争”。到19世纪末期,英国政府基本上退出了鸦片生意。而生意犹在,它成了各地军阀最重要的税收来源,在云南、贵州等地,鸦片一度还成为货物交换的官方标准。孙中山在广州时也曾经开征烟馆税,以和缓拮据的财政。蒋介石进上海后,很快成立了全国禁烟局(后来更名为全国禁烟委员会),名为禁烟,实则专营。根据当时的规定,鸦片烟瘾富有者每年要缴纳30元的注册费,一般公民是12元,然后就可以在禁烟局买到鸦片烟并可免被拘留,那些临时吸食的人则每袋征收0.3元。这一“禁烟政策”使得吸食和销售鸦片在华东一带再次成为合法而公开的生意。仅1929年,国民政府从上海、江苏和浙江三地就征得1600万元禁烟税。据上海警察局的档案显示,1930年,宋子文亲自安排在军队的保护下,从波斯向上海贩运鸦片700箱,以补充国内销售的紧张。《时代周刊》因此在1931年4月的报道中很讽刺地评论说:“如果精明的宋部长真的把鸦片装在他的财政部的战车上,他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就能找到一种平衡中国预算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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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39 政府贩毒,当然需要一个商业上的合作者,被选中的人就是活埋了工人领袖汪寿华的上海青帮头子杜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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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41 这是一个很多年后仍然难以准确评价的人。他是中国最大的黑社会头目、政府的忠诚合作者、一个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众多企业的所有者和一个慷慨的慈善家。在1928年,他的名下就有这些显赫的头衔:法租界公董局华人董事、上海总商会监委委员,上海中汇银行和东汇银行董事长,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华丰造纸公司董事长,江浙银行、中国纱布交易所、商会商船航运等公司的董事,以及上海急救医院董事长,宁波仁济医院董事长,上海正始中学创建人等等。唯一当面采访过杜月笙的外国记者伊洛娜·拉尔夫·休斯在《鱼翅与小米》一书中记录了第一次见到此人时的印象:“面容憔悴,溜肩,长长的双臂毫无目的地来回摆动。他身穿一件斑斑点点的蓝色长袍,平板脚上是一双邋遢的旧拖鞋。鸭蛋形的头显得很长,头发却剪得很短,前额好像向后去了一大块,没有下巴颏儿,两只大耳朵像蝙蝠,冷酷的嘴唇包不住那一口黄牙,一副十足的令人作呕的烟鬼形象。他向我伸出一只软弱无力的冷冰冰的手。”因为在“悲剧之月”中的卖力表现,杜月笙被蒋介石授予少将军衔。全国禁烟局成立后,他被任命为领导者。曾有英国顾问反对这项任命,孔祥熙说服他的理由是:“在上海有上万人对他唯命是从,他随时都可以制造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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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43 杜月笙的胆大妄为,在后世人看来十分戏剧性。除了曾经枪击威胁宋子文的“创意”之外,他对孔祥熙也有过一次如法炮制的交手。曾经是蒋介石重要经济顾问的英国人弗雷德里克·李滋·罗斯(Frederick Leith Ross)爵士记录了这个故事。1928年,孔祥熙的夫人宋霭龄在跟杜月笙的交谈中透露,政府将在外汇交易中采取某种应急措施。杜月笙心领神会,回去后当即进行投机操作。谁料,政策突变,杜月笙亏本损失了5万英镑。杜月笙要求赔偿,孔祥熙断然拒绝,“那天晚上,一口头号棺材放在孔博士家门口,周围有五六个穿着黑衣服的送殡的人”。第二天,孔祥熙召集中央银行董事会紧急会议,一致同意补偿最近在外汇市场上蒙受损失的“爱国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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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45 1931年,杜月笙在浦东的家乡高桥建成杜氏祠堂。这在当时是一件轰动一时的盛事,几乎所有的政要、企业家和社会名流都到场祝贺,据称有8万人参加了落成庆典。蒋介石亲送匾额“孝思不匮”祝贺。席尽人散后,这个豪华的祠堂就成了远东最大的地下吗啡和海洛因加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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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47 除了在国内贩售,杜月笙的鸦片生意还融入了全球市场。在这方面,他得到了上海法租界当局的暗中支持。斯特林·西格雷夫(Sterling Seagrave)在《宋家王朝》中描述了这条通畅的“全球销售网络”:杜月笙的很多海洛因都是通过官方渠道进入法国大城市的,由于上海法租界由河内管理,而不是直接由巴黎管理,这就构成了一个从上海到河内、西贡进而直到马赛黑社会的阴暗交通网,这个网由科西嘉人强大的“科西嘉联合会”所控制。这个联合会有一个更通俗的叫法是“黑手党”。伊洛娜·拉尔夫·休斯认为:“杜月笙是强大的国际贩毒集团的中方伙伴,这个集团的活动范围已扩展到太平洋沿岸加拿大、美国和拉美各国。”美国警方曾经收缴到来自中国的毒品,“五盎司一听的海洛因盒子上,都打着全国禁烟局的各种官方印记”。据西格雷夫的记录,有人甚至计算认为,当时全球的八包海洛因中,就有七包出自杜月笙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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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49 靠蒋介石慷慨的毒品专营,杜月笙赚到了最多的钱,他以同样的慷慨方式回报前者。在1935年,他出资向美国柯蒂斯一莱特公司(Curtiss-Wright)订购了120架军用飞机,全数捐赠给国民政府。1936年,为了庆祝蒋介石50大寿,杜月笙送飞机一架,并将之命名为“上海禁烟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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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51 天下之事,皆有因果。虞洽卿及中国商人阶层的商运沉浮,都可从1927年春季的那次“交易”探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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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53 后世很多史家往往把上海商人与蒋介石的结盟,看成是一种害怕和胆怯的心理——与其面临革命的威胁,莫如求助于独裁者的庇护。不过,事实未必这样简单。正如我们在前面的章节中已经描述过的,在“四·一二”事变发生前几年,企业家阶层出于对军阀统治的失望,已经对强权政治采取了一种明显迁就的态度,并对专制产生了一种怀念之情。他们并不是单纯地由于害怕或走投无路,而投靠蒋介石集团并听从他的任意摆布,而是因为他们对蒋介石和国民党充满了希望。与此同时,新崛起的劳工阶层又让他们感到陌生和恐惧,这更加增强了他们寻求国家强权保护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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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55 上海企业家在“悲剧之月”的集体抉择再次证明,丧失商业力量的自主权,对政治权力的投靠是危险的,与权力结盟的结局将导向一条必然的被奴役之路。虞洽卿、张公权等人自以为与时俱进,其实是在大踏步地倒退,先是退到出发的地方,最后退至悬崖的边缘。白吉尔评论说:“这些人是资产阶级中最拥护民族主义,也最现代化和较具有民主理念的分子……在1927年,中国的资产阶级不仅是对无产阶级的背叛,同时也是对其自身的背叛。由于他们放弃了一切政治权利,便很容易受到国家权力的打击,而这种权力又正是由其帮助才得以恢复的。”斯言悠悠,可谓泣血之论。“理想落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终于成为笑谈。”民国诗人穆旦的这句诗大概可以概括那一代有公共理想的温和的自由主义者们的共同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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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57 1927年的中国企业家,很像杭州诗人戴望舒在那年夏天写的《雨巷》中的那个结着愁怨的女子:“她默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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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59 自清王朝覆灭之后的自由时光,对企业家阶层来说,宛若一场被暴风雨惊醒的春梦。他们不会料到的是,历史只给了他们这一次机会。仅仅16年,“中央”又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它是被呼唤回来的,它被欢呼、鲜花和金钱所簇拥,这一切都是自愿的,尽管这些人中的一大半不久后就开始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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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61 在被彻底“征服”之前,他们也曾经试图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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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66 跌荡一百年:中国企业1870-1977(上) [:1704096205]
1704098767 跌荡一百年:中国企业1870-1977(上) 【企业史人物】 菊生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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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69 1927年10月17日,五条大汉持枪闯进上海极司菲尔路(现名万航渡路)的一处民居,绑架了正在吃晚饭的张元济(1867~1959)。绑匪索价30万元。有一个绑匪看见张元济穿的毛衣上面有一个破洞,觉得很奇怪,就问:“你这么有钱的人也穿破衣服呀。”张元济真的不是有钱人,被绑架后,全家变卖了股票、首饰,仅凑足5000元,绑匪的赎金从30万元降到15万元,再降到10万元、5万元、3万元,六日后只好以1万元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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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71 穿着破洞毛衣的张元济确实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出版商人。20世纪20年代,上海的文化产业曾经创造过一个惊人的奇迹:上海一年的图书出版量竟大于美国全年的图书出版量。奇迹的创造者就是张元济和他领导的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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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8773 张元济是浙江海盐人,号菊生。他是光绪年间的进士,曾任刑部主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为官期间,他与比他小一岁的翰林院编修、同年同省进士蔡元培共忧国事,颇为交好。1898年,张元济的官房走进一个刚刚获得任命的新章京,他就是名动天下的维新派魁首康有为。张元济、蔡元培积极参与康梁变法,戊戌政变后,张元济被朝廷“革职永不叙用”,于是受盛宣怀之邀到上海南洋公学(现在的交通大学)担任译书院主事。蔡元培同样立志教育,后来也到南洋公学担任总教习。1902年,张元济突然辞教到闸北一个小小的印刷工厂——商务印书馆当主管。也是在这一年,朝廷颁布了《钦定学堂章程》。张元济深感新式教育缺乏一套新型而统一的教科书,于是就与蔡元培一起设计新的教育方针。两年后,《最新教科书》国文第一册出版,一面市就销售一空。就是这一册薄薄的教科书把当时只有一个石库门房子的商务印书馆推上了成功的天梯。几个月内,《最新教科书》销售10余万册,成为全国各地学堂代替四书五经的唯一新式课本。到清廷灭亡的1911年,张元济出齐了各年级、各学科课本共375种,共801册,也就是每个月要编出8册,完成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工程。商务印书馆的经济收益自然十分惊人,它一跃而成为全国最大的出版印刷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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