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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51 陈嘉庚目睹惨状怒不能遏,他分别给蒋介石和陈仪写信,恳请“迅速下令撤销统制,免贫苦人民数十百万人,饥饿疾病死亡之惨”。陈仪的答复是:“战争时代运输必须政府统制,此乃各国通例,唯不识政治之人故有反对。”蒋则回电曰:“闽省田赋系中央意旨。闽事可电我知,切勿外扬。”陈嘉庚彻底绝望,他行走福建各地,每到一处就大声疾呼,号召各地的商会、同乡会一起抗争。陈仪暗令福建媒体绝不能刊登陈嘉庚的“反动言论”,陈嘉庚就自费印刷了“陈仪祸闽”的罪状在东南和西南各省广为散发。回到南洋后,他又将罪状装订成册,印刷上千份投递到国内政界各要人、各省主席、各战区司令长官以及南洋各报馆、福建同乡会手上。1941年1月,在中华总商会组织的全新加坡闽侨大会上,他再次上台控诉陈、徐祸闽的12条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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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53 正是在这种不要命般的攻击下,时任民国政府主席林森将陈嘉庚的投诉交给行政院提案讨论,国民参政会也有议员签名提案,院会组成一个五人委员会到福建调查。4月,日军进攻福建长乐,陈仪不战而逃,福州很快沦陷,蒋介石不得不免了陈仪的省政府主席一职,徐学禹也被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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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55 “驱陈救闽”一事,是企业家阶层在整个20世纪40年代最有标志意义的议政行动,而且几乎是唯一成功的一次。陈嘉庚因身份特殊而侥幸“惨胜”,不过,他与国民党的缘分也断绝于此,蒋介石对他再不理睬,甚至还暗中派人阻挠他连任南洋华侨总会主席。陈嘉庚在回忆录中酸楚地写道:“因救闽事生恶感,不意深恨见绝若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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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57 就当陈嘉庚在福建驱赶陈仪的时候,中原地区爆发了一场大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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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59 从1941年起,河南省开始出现旱情,农作物收成大减。到第二年,旱情持续不缓,爆发了罕见的“中原大饥荒”,草根几乎被挖完,树皮全被吃光,出现“人相食”的惨状,河南、河北共500万人死亡,惨绝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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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61 白修德是当时美国《时代周刊》的驻华记者,他在报道中详尽描述了当时河南发生的种种惨状。在从潼关到洛阳的路上,他看到大批饥民生命垂危,还“不时看见血肉模糊的僵尸从过往列车上掉下来”。在他骑马从洛阳到郑州的路途中,“绝大多数村庄都荒无人烟,即使那些有人的地方,听到的也是弃婴临死前的哭声,看见的也只是野狗从沙堆里掏出尸体并撕咬着上面的肉”。然而,到了郑州后,白修德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省政府官员们花天酒地的生活。在热情招待他的宴席中,就有各种高档菜肴。白修德在他的报道中称:在一个“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砖头”的年代,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宴席之一”。因而,白修德认定:灾害固然是大自然所造成,但导致老百姓大量死亡的却是政府及其官员们的腐败和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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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66 中原大饥荒时水田里耕作的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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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68 另外一个也到灾区采访过的美国记者杰克·贝尔登与白修德得出了完全相同的结论。他在《中国震撼世界》一书中写道:“每天走在路上,但见原野空旷,土地荒芜,十室九空,残破不堪,十分凄凉。当时许多地方的旱情并不很严重,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土地会如此荒废。农民告诉我,他们背井离乡去逃荒,是因为国民党税吏、蒋军征粮官横征暴敛,田赋超过了实际的产量,既然全部劳动果实都要被抢走,交不出捐税还要挨打坐牢,谁还种地呢?农民在官府衙门外的田野里掘野菜草根果腹,而我却在一个又一个国民党将领的宴席上享受着山珍海味,不禁感到十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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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70 杰克·贝尔登还同时进行了对比:“华北共产党区的气候同样恶劣,同样缺雨,却没有死这么多人。此中的差别在哪里?为什么这边的人挨饿,而那边的人却有饭吃?”他得出的结论是:“蒋管区的人民并不是因为老天爷不下雨而死的,他们是被捐税逼死的。”他甚至举了一个十分极端的例子:“1942年,日军打到豫北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农民配合民族敌人攻击汤恩伯的部队,这是很可以理解的。为什么这么干呢?难道日军会比蒋军更坏吗?”(1)杰克回到重庆后,据实写出了报道,而重庆政府的国际宣传局却以“消息不符”为由,扣下了他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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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72 此后的半个多世纪,对“中原大饥荒”的反思一直是国际经济学界的一个课题。获得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印度学者阿马蒂亚·森在著述中多次引用此案,证明“贫困不单纯是一种供给不足,而更多的是一种权利分配不均,即对人们权利的剥夺”。他以大量资料和经验研究论证,现代以来虽然饥荒与自然灾害有密切关系,但客观因素往往只起引发或加剧作用,权利的不平等、信息的不透明、言论自由的缺乏、政治体制的不民主才是导致贫困和饥饿、导致大规模死亡的饥荒发生的主要原因,在粮食问题的后面是权利关系和制度安排问题。因为只有在民主自由的框架中,信息才有可能公开,公众才有可能就政策制定进行公开讨论,大众才有可能参与公共政策制定,弱势群体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政府的错误决策才有可能被迅速纠正而不是愈演愈烈。在没有重大灾害的承平时期,人们对民主的作用和意义往往并不在意;或许只有面对灾害的严重后果时,人们才能意识到民主的重要。阿马蒂亚·森的观察适用于近当代中国的几次大饥荒,从1942年的“中原大饥荒”到我们将在后面讲述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1959~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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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74 与国统区的混乱和悲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共产党治理地区的清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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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76 1942年,在目睹了“中原大饥荒”之后,杰克·贝尔登辗转来到共产党的根据地西北,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中国,军队纪律严明,官员清贫精干,民众安居乐业。他采访了刚刚当选为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副主席兼财政厅厅长的共产党干部戎伍胜(1906~1999,又名戎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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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78 在访问戎伍胜之前,杰克带着很深的疑惑。与蒋统区和汪统区相比,延安的工业状况只能用原始来形容,用杰克的话说,“边区80%以上的工业是在家庭里办的,90%的布是农家织的”。这里几乎没有一家现代企业,唯一稍稍像样点的工厂是位于延安以北90里的安塞县茶坊机器厂。它在一个隐蔽的石洞里,这里的十来台机床是一个叫沈鸿的工程师在1938年从上海偷运来的,沈鸿因此被毛泽东赞许为“延安工业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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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80 杰克如实地写道:“在这个落后的地区,若不依靠多印钞票,多收捐税,又如何能筹款支援战争?这是一个大问题。”他看到,戎伍胜的财政厅一共只有16个人,但是却进行着编制预算、征收赋税、发放农业贷款、发行货币、指导银行业务等多项工作,控制着3000万人口的财政事务。而戎伍胜的财政知识仅限于过去在省城学校里所学的、现在几乎忘光了的那一点经济学课程,他从未管过一家大银行或一家大商号。杰克问:“你是怎样做这项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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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82 戎伍胜(他在建国后的1958年担任过财政部代部长)的回答是:“我也想弄明白这问题呢。”据他的介绍,边区的年度收入中,70%来自田赋,10%来自工商业税,5%来自商品出售和关税,其余的来自烟酒税、公营事业收入和印花税。而支出部分,50%用于军费,20%用于政府人员薪俸和行政支出,10%用于教育,8%用于工业建设,5%用于公共保健,4%用于司法公案,剩余的留做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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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84 杰克又问:“仅靠那么点收入怎么打仗?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你们一定是靠没收地主的财产来支持这场战争吧?”戎伍胜笑了:“不,那是当年红军在苏区用的办法,我们能够靠这么小的预算来进行战争,是有其特殊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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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86 戎伍胜的原因有如下五条:第一,大多数在这里工作的干部是自愿来的,大家都能几乎不要任何报酬而工作,有一点吃的就行了;第二,我们的政府很精干,我们没有臃肿的官僚机构,负担小,开支和捐税自然就少一些;第三,我们全体人员从政府干部到普通士兵,除了本职工作以外,还必须参加一定的生产劳动;第四,我们不像国民党那样,不因贪污受贿、营私舞弊而损失巨额金钱,贪污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有,我们是在为一种理想而斗争,这一条是最重要的。要是我们从国民党统治的贪污腐化的社会跑出来,到这里又搞那一套,那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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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88 杰克接着提出自己的疑问:既然干部那么少,征税时一定碰到不少困难吧?难道老百姓不以谎报收入来欺骗政府吗?戎伍胜答:“当然啦,一开始我们发现许多农民少报田亩,工商业主则少报利润。因为税务稽查人员太少,我们就用简单的民主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各村每年要开一两次民主评议会,自耕农、佃农、地主都必须在会上自报收入。开会时,村里的评议员就站在群众当中,分别向每一个农民询问其产量,对方回答后,他就向其邻居问,报得对不对。由于村里的人都互相知道底细,所以如果报得不对,当场就能加以纠正。对企业主和商贩的办法也类似,把他们召集起来,自报赢利。这个办法基本上是成功的,政府不需庞大的税务机构,也不会损失太多的税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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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90 杰克在边区亲眼看到,这里的农民一般只向政府缴纳其收成的8%~15%,而在国统区,佃户要缴50%~90%的田赋,另外还被迫缴纳多如牛毛的各种杂捐。杰克写道:“这并不是哪一个边区官员告诉我的,而完全是我亲自观察到的。令人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可以看到妇女和儿童经过簸筛把最饱满的粮食交给政府。有些人家把邻居请来鉴定自己要交到村公所去的粮食,如果邻居说粮食的成色还不够好,他们就再簸筛一遍。”杰克还看到,“农民被征去修路,在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拖拉机耕出来的地里集体播种,出大车骡马运输公粮、开垦荒地以及为各种公共工程出力。我觉得他们为共产党出的工可能比在国统区为国民党官员出的工多一些。但是,这种摊派同国民党地区搞得截然不同:第一,出劳力总是为了公益,而不是为了任何人的私利;第二,没有人因为出劳力而变穷,所有人都是平均分摊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农民认为这种摊派制度是公平合理的。至于农民是不是被宣传愚弄了,那就请道德家们去研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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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92 杰克还饶有兴趣地描述了边区的银行。他说:“我在解放区看到的一种最奇特的事业就是银行。那里的银行是在极原始的条件下营业的,其经营办法之简单,会使西方银行家们为之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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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94 共产党部队的银行是从放款的合作社开始的。1938年前后,共产党在一些巩固的根据地创办了银行,一开始,它并没有得到人民的信任。有一家在山西上党地区(今长治、晋城市)创办的上党银行,因为谐音被称为“上当银行”,所以遭到不少人的嘲笑和拒绝,国民党的政府和部队更是把它妖魔化。杰克·贝尔登讲述了一个他听来的故事。国民党部队禁止士兵使用上党票,长官命令士兵用它擦屁股,有一个模范士兵,严格执行了这个命令,当真用一张5元的上党票擦了屁股。后来,他到一个小镇的铺子里买香烟,掏出一张10元的法币给老板,使他大为惊讶的是,老板没有法币小票而对他说,“我只能找你上党票”。这位俭省的士兵什么都不想丢,就回去捡起自己那张擦过屁股的5元上党票,细心地洗干净,拿到那个铺子去花了。杰克记录道,后来,那里的人就流传说,上党票擦了屁股还能买东西,那一定真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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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96 1941年,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成立,上党银行等几家地区银行合并为“冀南银行”,它有权发行钞票,因此具有“中央银行”的地位。从流传后世的冀南票可见,它的纸质很劣,印制粗糙,有很多钞票流通不久就磨损严重,连票面数额都无法辨认。当地工农多不识字,常常把半张1元法币与半张两元冀南票粘在一起,银行碰到这样的票子,就按1元5角收兑。因为这种政策,冀南票的信用渐渐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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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101698 冀南银行为了支持自己的钞票,也需储存相当的黄金白银为储备金。对于时常处在游击状态的边区政府来说,保卫这些金银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戎伍胜为此伤透了脑筋。他对杰克说:“我本人主张把金银埋到偏僻的山顶上,埋藏金银的行动是秘密的,而且只能在夜间进行,经过驴骡的长途驮运,才到达埋藏点,承担这项任务需要三位可靠的银行经理、出纳和一个党员,他们要把地点牢牢默记在心而不能留下任何字据。”听了戎伍胜的这种描述,杰克因此把边区的银行戏称为“月光下的银行”。他问:“只有这三个人知道银行的财宝在何处埋藏,如果他们被杀了怎么办?”戎伍胜答:“如果三个人都死了,财宝就等于丢掉了。”一直到1949年内战结束,冀南银行只丢掉过一笔1500两银子,原因是两个人牺牲了,活着的那个把确切的地点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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