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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康德提出的，一旦人类之间的互动被视为达到另一目的的手段，那么即使是人本身都遭到了贬值。当孩子被邀请与别人一起玩，以便能得到一个儿童玩具时，或者像另一个研究所提供的案例那样，用饼干来鼓励孩子们与同伴玩耍时，孩子们对将来和别的孩子玩耍的兴趣就会减低。同样，如果大学生们曾经因为与陌生人交流而得到过报酬，那他们（太害羞的除外）也不太可能继续与陌生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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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手段–目的论也能解释果味酸奶饮料的实验结果：当喝这种饮料实际上成了获得奖励的手段，那么该饮料（在饮用者心目中）的价值就立刻下降。另两位研究人员后来也证实，如果孩子们先得吃一种点心，然后才能食用其他东西，他们以后就不太可能选择这种点心，即使在实验前两种食物被认为是同样诱人。而仅仅把两种食物一前一后地拿给孩子则不会产生这种结果。事实上，淘气的研究员也许会忍不住想测试一下是不是能用这种机制达到反效果，比如，他会告诉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孩子，“小家伙，除非把这个盘子里的冰淇淋吃得一点儿不剩，不然这盘小洋白菜就不给你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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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作为先决条件的事情看起来确实不那么吸引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作为目的的另一件事情就变得更有吸引力了？行为主义学者注意到，能让我们享受乐趣的活动都可以被当作强化手段去促使我们做另一件事，但是不是可以认为，被当作强化手段的事情就会因此而成为让我们享受乐趣的活动？换句话说，当我们听到“做这个就能得到那个”时，我们是不是会比以前更喜欢“那个”？这种可能性被称为“奖金效果”，它得到的支持有限。一个研究小组确实发现，一项活动对于获准参加该活动作为奖励的孩子比对他们的同龄人显得更诱人。然而，当莱帕告诉孩子们，在他们能用彩色蜡笔画画之前得先用记号笔画画时，孩子们对记号笔的兴趣下降了，可对彩色蜡笔的兴趣也没有增加。同样，用两种点心来做的研究也发现作为奖励的点心并没有变得更吸引人，而被当作先决条件的点心反倒吸引力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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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尼科尔斯认为用披萨奖励读书的活动很可能产生不爱读书的肥胖儿童，他后来开玩笑说，如果我们提出“吃一个披萨就能免费得一本书”，也许更有可能成功地让孩子迷上阅读。话说得机智，但这是不是一个可行的策略呢？我们是不是只要把希望促进的行为和目的转变成诱人的奖励，就能把奖励的毁灭性效果转化成有利的推动力？恐怕不行，因为还有第二个能解释为什么兴趣下降的原因：奖励通常使人感觉受控，而我们在自主权减少的情况下往往会畏缩不前。单单把手段和目的换位，并不能改变应用心理学的这个关键特点，所以不能减缓其对内在动力的负面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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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爱德华·戴奇、理查德·莱恩和其他在罗切斯特大学心理学系工作过的人一直在改进这个解释，它所依据的前提是，我们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基本欲望，即觉得自己有自主权，或者如理查德·德查姆所说，觉得自己是“根源”而不是“小兵”，我们需要对自己的命运保持一定的控制，对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有一定的选择。当有东西干扰这种自主感，比如，当我们简单地被告知该做什么（以及如何、何时做）时，各种令人讨厌的结果就接踵而至了。在后面的章节中，我会描述控制性的环境如何影响孩子的学习和行为，在此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在其他条件相等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被迫感觉像个小兵，我们做某些事情的兴趣就会大减，如果我们对自己每天做的工作或学习没有多少自行决定的自由，我们就很可能度日如年，巴望着周末快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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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奇、莱恩和他们的同事们认为，对特定的行为施予奖励有两个作用：告知我们做过什么事，控制（或企图控制）我们未来的行为。对第二个作用的体验越鲜活，我们越有可能失去对所做之事的兴趣。如果我们作画希望得到奖赏，或者写一份报告为了得到好评，我们就会觉得没能按照自己的志趣自由地选择工作，反而使奖励从外部“推动”我们的行为。“内在动力是自主权的原型”，而“奖励通常显出某种程度的控制性意义，因此普遍存在着有损内在动力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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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奖励造成的问题是由于其事实上具有控制性，那么其他限制我们自行决定能力的因素应该使我们对一项任务产生同样的感觉。一些证据甚至暗示，我们感觉到一个环境控制性程度的强弱，比我们是否得到或被许诺以奖励，更能预测兴趣是否会降低。无论如何，除了获得奖励，我们的内在动力无疑常常在下面这些情况下受到损害，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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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威胁。如果我们不把事情做好将会有什么后果，这样的警告使得做这件事的吸引力大减。如果对此人们并未多做研究，很可能是因为很少有人怀疑其正确性。（毕竟，发现胡萝卜并不比大棒好着实令人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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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监视。对孩子和成人所做的研究表明，如果我们在从事一项任务时受到严密监控，我们往往就会失去兴趣。后来的研究报告表明，这种结果只有在监视被认为是控制性时才产生，例如，当我们有理由认为别人是在观察我们的表现或者检查我们是否按照指令做（而不是，比如说，出于好奇）时。想想看现代工作场所越来越普遍存在的监视，而且还辅以计算机，这其中隐含的意义真是令人不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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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期要接受评估。与监视密切相关的是评估，毕竟监视的目的也是为了看人们工作做得好不好。据说，让人们知道他们的表现要接受评估，是为了培养“责任心”——在公众和私人领域，这都是个时髦的词语——以及促使人们尽全力。（这个策略在那些认为动机来自外部，总是希望尽量少干活又能不受惩罚的人中特别受欢迎。）然而，我们又一次看到控制造成事与愿违的结果。当人们认为他们将要接受评估时，他们的内在动力（即在没有奖励的情况下依然会表现出色的动力）受到损害，即使评估的最终结果是肯定的，人们的表现也会下降，在从事需要发挥创造力的任务时尤其如此。事实上，无论何时当我们受到鼓励去关注某件事我们做得多好，而不是去关注做这件事的过程本身时，很可能我们在有选择时就不会愿意继续做下去。这一简单、多次出现的发现对教育隐含着重大的意义，在第八章中我会再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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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在截止期前完工。正如从事某些任务的表现能够通过奖励被人为地提高（在短期内），强加的最后期限有时也像在脚下点了一堆火，敦促我们尽快完成任务。出于各种原因，有些人变得越来越依赖外部强加的作用力，以至于他们等到最后一刻才开始着手进行。但最后期限怎样影响了人们对任务的长期兴趣以及完成任务的表现？我只知道有两项探讨这个问题的研究，这两项研究的实验对象碰巧都是大学男生，两项研究都发现因为强制性的时间压力，结果导致大学生们的兴趣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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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呼来唤去。当父母用控制性的方式跟孩子谈话，或试图对他们施压去做某些事情时，这些事情就显得不那么吸引人了。当成年人拿到某个比较有趣的任务，却被预先指定了要获得什么样的成绩时，他们往往会减少对这一任务的兴趣，其感兴趣的程度还不如那些能够以自己的步伐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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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别人竞争。如果我们关心内在动力的话，唯一一件比紧紧盯着人们的表现、做出评估和担心能不能赶在最后期限前完工更糟糕的事，就是把奖罚与结果挂钩。而唯一比这更糟的是设立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只有在打败他人时才能胜出。当人为地造成奖励稀缺，当成功被变成获胜，而胜利的成果只能归属于一个人或一个队时，最后形成的结果就包含了兴趣的急剧减少。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然会停止从事那项活动，我们也许会继续，因为除了尽力打败别人，我们不知道还有其他形式的消遣，或者因为我们无力改变工作场所或课堂上的规则等等，原因不一而足，但最终的结果势必是我们对任务本身的兴趣减少。现在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动力是获胜的可能，或某些其他的外在因素，“需要有获胜的奖励才能坚持下去”。根据戴奇和莱恩的研究结果，难怪数据显示“引发竞争的奖励……是最具控制性的，因而对内在动力的损害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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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各种不同形式的控制，每一个本身就够糟了，要是把它们放在—块儿使用，只会加速自主权的丧失。采用监视加上奖励（以一种控制性的方式提供实物刺激或者表扬）比单独采用任何一种更糟。孩子们玩一个游戏得到奖励会使他们对该游戏的兴趣减少，要是再告诉他们哪个游戏是他们必须玩的，该游戏的吸引力就进一步下降。单单奖励就造成很多损害，之所以如此，部分是因为我们的自主感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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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励的恶果 “但是，如果我们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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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情况下，我们倾向于认为，奖励之所以会有那样的结果，是因为为获得奖励而需要做的事被视为了先决条件。在另一些情况下，我们会注意到人们是因为感觉到受控制而失去了兴趣。无论哪种情况，都降低了内在动力。这一事实使得要拯救流行行为主义很难。我现在来说说经常被用来为奖励进行辩护的各种说法，或者针对采用奖励提出的修正意见，以及它们为什么没能触及问题的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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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动力优于一种动力。”心理学研究领域以外的人很少会明确地区分内在和外在动力，但那些使用这两个概念的人明显认为两者可以简单相加以取得最佳效果。这些人似乎在说，动力有两种，把两种加在一块儿比单一的一种要好。但研究（以及经验，如果我们十分关注长期效果的话）清楚地表明了，在现实世界中，情况并非如此。你可以把不同形式的控制组合起来降低驱动力，但却很难把内在和外在动力结合起来使人们更具动力。对一项任务感兴趣，这对优异的表现和本身想要完成任务来说都极其重要，但这种兴趣常常因为加入了奖励而受到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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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一直使用奖励，就没有问题。”一些老师喜欢认为暂时地使用外在动机是无害的，比如，给掌握了写作技巧的孩子一块巧克力，然后一旦孩子养成了使用这种语言技巧的习惯，就逐渐降低贿赂的频率，减少贿赂的数量。这种方法是推销员们使用的古老招数“诱饵加鞭子”的变体，它极具吸引力，因为它为那些不完全信任外在动力的人提供了一种使用外在动力而又无伤大雅的方法。遗憾的是，前述兴趣如何受到损害的经验证据，对这种可以说是拿出糖并可以放心吃掉的想法提出了严肃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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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策略的基本前提是什么？首先，它假设很少的一点东西不可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在现实生活中，吃一小点糖果无伤大雅，并不等于用糖果作为奖励也无损害）。其次，这种做法从一个人类行为模式出发，这种模式假设我们可以对个体做什么事，并且停止做这件事以后，对个体也不会造成长期的损害。这就好比把一件家具移到客厅，再把它搬出去并不改变房间本身一样。但理查德·德查姆认识到，真相远非如此：用一个外在的理由促使一个人用某种方法行事，会“产生整体的改变，不只是添加了一个奖励那么简单”。哪怕是暂时性的奖励，也导致个人的整体心态（心理学格式塔）发生了转移，其对任务的看法和动力也与以前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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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具体地说，以为我们可以提供奖励来推动一个行为然后再逐渐淡化奖励，用巴利·史瓦茨的话来说，是假定“奖励的效果只限于培养并形成想要的行为，不会转移到其他相关但不同的各种行为中”。他接着说（与至今已经提出的经验证据相符合）：“没有理由相信，一种强化训练的效果只独立存在于自身范围内。”这并不是说，我们一旦给了人们奖励，除了一直奖励下去直到对方死去，就别无选择。而是说，我们不能简单地提供奖励，然后指望撤出奖励后不会把事情复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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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励人们不仅不可避免而且深得人心，因为人们想要我们给的好处。”这种说法的缺点是混淆了我们给予人们什么和怎样给予。老师给班上的学生开个爆米花派对没什么不好，问题在于这个派对要视学生的行为而定（“照我说的做，然后你们就可以开个派对”）。诚然，给孩子赞同和信心没什么错，但是把赞同和信心变成只有孩子在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行事时才能得到的奖励，便大错特错了。毫无疑问，人们想要也需要自己的工作得到报酬，危险在于把钱推到人们面前，许诺表现得好还会得到更多的钱。简言之，不能仅仅因为我们对被用作奖励的东西感兴趣，就以为用这个东西作为奖励是无害的。事实上，你越想要得到晃动在你眼前的奖励，你越不喜欢为了得到它而必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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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我们注意到，我们被奖励得越多，我们越依赖奖励。现在，根据戴奇和莱恩的研究、果味酸奶的例子、老人计谋中的逻辑，我们更清楚这个恶性循环是如何起作用的。当我们不断得到外在的驱动力，我们就会发现为得到奖励所从事的任务或行为本身的吸引力下降，因此，我们的内在动力萎缩，除非有刺激，不然我们不太可能去从事那项活动。过段时间，我们就变得好像是只对奖励有反应——实际上是有需求，但其实是因为先前使用奖励才使我们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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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各种奖励继续收编了人们的内在动力，阻止人们的内在满足感，种种外在需求本身……变得更为强大，于是，人们发展出更为强大的外在需求，以替代更基本的、没有得到满足的内在需求。……最终，他们表现得好像是对各种外部的奖励上了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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