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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这个悖论已经有了解决方法,那就是男同性恋者“血清分类”的效果越来越好,也就是说,男同性恋者在选择性伴侣时,会选择和自己 HIV 情况相同的人。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对此众说纷纭,但在旧金山、悉尼、伦敦和其他同性恋人口居住较多的城市,对大量男同性恋者所作的详细行为研究中的确记载了这种做法。或许是因为,公共卫生宣传发挥了一些积极作用,有些宣传对“避孕套疲劳”避而不谈,而是强调“协商安全”的理念。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许互联网已经取代同性恋酒吧,成为同性恋者挑选性伴侣的首选之地。互联网公开信息要遵守不同规定:许多人都会在基本资料中填写 HIV 状况,另外,在家中的私密空间问一些平时难以启齿的问题要比在酒吧喧闹的舞池里问得更容易一些(也更容易得到诚实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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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原因是什么,显然,这类具体的、局部的行为混淆了更为简单的疾病传播模式——幸运的是,这种情况意味着这些模型高估了 HIV 病毒。SIR 这类阶段模型认为每位个体都容易受疾病传染。可是,当某些疾病是通过十分亲密的接触传播的,或当不同种类群体染病的风险是不一样的,SIR 模型就行不通了。你不可能随便走进一家商店,回家时就携带了 HIV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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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是某些更简单的疾病,这种阶段模型也会因为其假设过于宽松而失败。以麻疹为例,绝大多数刚入行的流行病学家,在读博士阶段的第一个研究对象就是麻疹,因为这种病最容易研究。欧祖诺在哈佛大学的一位同事马克·利普思奇称:“麻疹是传染病的模型系统。只需进行一个血液测试,就能很明确地判断出这种疾病,因为麻疹病毒只有一种类型,所有带有这种类型的病毒的患者都是麻疹患者。一旦患过麻疹病,就不会再次发病。”如果说有哪种疾病能采用 SIR 模式来处理,那恐怕就只有麻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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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芝加哥爆发了严重的麻疹疫情,流行病学家在预测时感觉困难重重。传统模型显示,已经有足够多的芝加哥居民接种了麻疹疫苗,这些人本可以营造一种“群体免疫效应”——从生物学角度来看,这种效应就相当于“防火墙”,接种了疫苗之后疾病就没有机会传播,渐渐就会消失。然而,20世纪80年代,几年内有近千名芝加哥人患上了麻疹,其中大多数的患者是孩子;情况十分严重,该市下令让护士挨家挨户为大家注射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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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芝加哥大学医学院的儿科及传染病专家罗伯特·多姆博士对这次麻疹爆发作了深入研究。多姆医术高明、声音厚重、络腮胡子、有一种超然的幽默感。我采访多姆和他在芝加哥大学的两位同事时,多姆刚从海地回来,他参与了2010年的海地地震救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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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芝加哥住过13年,那是一座由一片片社区组成的城市。这些社区通常都是彼此分离,不同种族、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人很少混居在一起。多姆发现这些社区对疫苗接种的倾向也不同:内城居民大多比较穷困,南部的黑人很少让孩子接种 MMR(麻疹、流行性腮腺炎、风疹)疫苗。那些未接种疫苗的孩子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打喷嚏都是面对面。这些人违背了 SIR 模型称为随机组合的假说,该假说认为人群中任意两个人彼此接触的可能性是一样的。于是,麻疹在黑人孩子中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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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非随机组合的现象也是1976年 H1N1病毒惨败记的诱因,当时的科学家试图根据迪克斯堡出现的病例外推出美国受 H1N1病毒危害,而迪克斯堡就是一个非随机组合。从局部来看,那次 H1N1——现称为新的流感毒株 A/新泽西/76——十分危险,因为在军事基地中,该病毒传播的速度非常快,两三周内就有确诊病例230例。科学家由此推断该病毒的基本再生率肯定相当高——或许和1918年大流感的 R0值一样,约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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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军队的环境向来易于传播疾病。士兵们彼此接触密切,在军营里常共享食物和床上用品,几乎没有私人空间。另外,士兵们还常常进行高负荷的体能训练——这会使他们的免疫系统暂时衰竭——而社会规范认为军人即使生病了也得坚守岗位。于是,传染病就有无数的机会在士兵中传播,传播速度通常会非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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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对迪克斯堡爆发的流感研究显示,疾病的快速传播是由环境因素引起的,与疾病本身的危害程度没有直接关系。迪克斯堡完全不同于任何美国社区或工作场所。事实上,根本不必担心 A/新泽西/76流感,其 R0值仅为1.2,它与一般季节性流感的情况相类似。在军营外,或者在除了类似军营环境的大学宿舍、监狱之外,流感并没有那么严重。这种流感基本上在迪克斯堡已经消失了,不会传给新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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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新泽西/76流感的传播以彻底失败告终,就像旧金山 HIV 或梅毒的悖论,或是20世纪80年代的芝加哥麻疹疫情爆发,都证明那些做出的假设过于简单的模型存在局限性。当然,我并非存心暗示你应该永远倾向复杂的模型,不该用那些简单的模型。正如本书前几章所讲,复杂的模型也会使人误入歧途。因为复杂的模型常常提供更明确(却未必更准确)的答案,这些答案会导致预测者过于相信自己,误以为自己可以预测得更准确,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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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简单化仍可算作一个模型的优点,但一个模型至少应该简单得高明些。SIR 这类模型尽管有助于了解疾病,但对于预测疾病的过程或许就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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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预测都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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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越复杂,就越能大幅提高预测的准确性,能证明这一点的例子相当少,气象预报便是其中之一。气象学家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创建了一个符合自然规律的物理模拟系统,有了这个系统,进行气象预测时,这些气象学家就能比单纯使用统计方法表现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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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团队正试图用相似的方法预测疾病,他们采用的技术就是广为人知的“基于 Agent 建模方法”。我拜访了匹兹堡大学的一些研究人员,他们的研究一直处在这类技术开发的前沿。匹兹堡大学的团队将他们的模型命名为 FRED(即 framework for the reconstruction of epidemic dynamics 的首字母缩写,指传染病动态重构框架)。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向电视节目《罗杰斯先生的邻居》的节目主持人、匹兹堡人佛莱德·罗杰斯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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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芝加哥一样,匹兹堡也是一个社区之城。匹兹堡的研究人员一说到疾病,就会想到居民区,所以 FERD 模型本质上就是一个模拟的匹兹堡城——一项十分细致的模拟,每个人都用一个“仿真人”来代表,这个“仿真人”拥有自己的家庭、社交网络和居住空间,拥有一套和他的社会经济地位相匹配的一系列信仰和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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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格雷芬斯特博士是匹兹堡团队中众多科学家中的一位,他的人生的大部分岁月都生活在匹兹堡,讲话时还带着当地独特的口音。格雷芬斯特博士向我解释 FERD 是如何组织起来的:“这个模型里有学校、工作场所和医院,它们都被放置在正确的地理位置上。这个模型的设置相当复杂,研究团队安排儿童都去上学,却不一定是就近入学——有的学校面积小,有的学校则面积非常大。因此,你会了解到这种合成的模拟城市人口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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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芬斯特博士和他和蔼可亲的同事尚恩·布朗博士向我展示了 FRED 模拟的结果,在模拟的匹兹堡市、模拟的华盛顿城或是模拟的费城中,用颜色标注的疾病浪潮正从一个区域泛滥到另一片区域。但是,FRED 也是一项严肃的工作,这些模型也没有优于真实城市的虚拟处理方法:一个城镇、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州的每个人都用“仿真人”来代表。一些基于 Agent 建模方法甚至尝试着模拟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同气象预报模型一样,这需要进行大量的计算,因此需要借用超级计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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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模型还需要借助大量的数据。模型需要准确的人口统计资料,通过人口普查就可以获得相当准确的相关资料。另外,这些模型还需要解释人类行为,而这项任务则要难以预料得多。例如,一位26岁的拉蒂纳(意大利地名)单亲妈妈接种疫苗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你可以设计一份调查问卷来询问她——基于 Agent 建模方法都十分依赖调查问卷的数据。但是在被问到健康选择时,受访者常会撒谎(或是记不清自己的选择):比如,受访者宣称的洗手次数比实际次数要多,避孕套的实际使用情况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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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芬斯特博士告诉我,有一条原则相当深入人心,那就是人们接受并参与那些有些麻烦但有益健康的做法的意愿,与他们对患病风险的感知紧密相关。我们模拟的匹兹堡人只有在她认为这次 H1N1流感十分严重时,才会去接种疫苗;若她觉得流感的情况不严重,她是不会去接种疫苗的。可是,如果她的邻居或是她的孩子生病了,她对流感的感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如果当地的新闻中充斥着流感的报道,她的反应又会怎样?因此,基于 Agent 建模方法与疾病预测中自我实现和自我否定的特性息息相关,因为它们是动态变化的,同时也允许这些仿真个体的行为随时间变化,在处理这些问题时,这些模型用起来也许更加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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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可以看看多姆博士和他在芝加哥大学的团队,他们正在建立基于 Agent 的模型,用来研究一种名为 MRSA(即耐药葡萄球菌)的危险病毒的传播,这种病毒会使普通的创伤,如切伤、刮伤、擦伤等演变为威胁生命,甚至无法治愈的传染病。MRSA 病毒的结构十分复杂,有很多传播途径:可以通过拥抱这类非常随意的接触传播,可以通过暴露的伤口传播,也可以通过汗液或血液这样的体液接触传播。有时这种病毒还会停留在很多物体的表面,如案台或毛巾。另外,运动员的更衣室也是孕育 MRSA 病毒的温床,在那里运动员常共用运动器材;已经报道的 MRSA 疫情有很多病例就发生在橄榄球队中,从美国高中橄榄球队到美国职业橄榄球联盟都有发生。但许多携带 MRSA 病毒的人并没有发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病症,这便使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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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 MRSA 病毒建模时,多姆和他的同事必须问自己一些问题,比方说:哪一类人被割伤后会用邦迪创可贴?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拥抱行为是否普遍存在?一个社区中有多少人坐过牢(监狱中潜藏着葡萄状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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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类问题,传统模型根本无法解答,而基于 Agent 建模至少使做出较为准确预测成为可能。但是,匹兹堡和芝加哥团队需要考虑的变量数量大、范围广——当你竭力对整个人群中每个人的行为进行模拟时,必然会是这样的情形。这两个团队的工作常常要借用认知心理学、行为经济学、人种学乃至人类学的知识:基于 Agent 建模用于研究 HIV 在社区中的传播,而这些社区就如同巴布亚新几内亚的丛林般各具特色,又如同阿姆斯特丹的同性恋酒吧一样风格迥异。要了解这些社区,需要对当地的习俗和环境等知识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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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基于 Agent 建模对研究者的要求颇高,奋斗在这一领域的团队通常都是多学科交互的全明星队,团队成员都是各自研究领域的精英。但由于缺少数据,这些精英常常劳而无功。“就连 H1N1病毒,我们都很难收集到有关何人、何时、何地患病的具体地理数据。”格雷芬斯特哀叹,“可想而知,要想获得过去爆发的所有疾病的数据有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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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匹兹堡和芝加哥这两个团队进行交流时,他们的话有时会让我想到一些关于中国的故事,这些故事你和我都读过,讲的是中国某些购物中心极尽装饰的情况——罗马圆柱、室内过山车,威尼斯运河,无一不有——但购物中心却没有店铺营业,也没有人逛。芝加哥和匹兹堡的团队都已经得出了一些十分有用且可行的结论——例如,匹兹堡大学的格雷芬斯特博士想到,过于草率、频繁地让学校停课(以防止疾病传染),有可能会事与愿违;而芝加哥大学的团队猜测到,芝加哥内城的 MRSA 病例数量不正常,这个问题是由进出库克县监狱的人群引起的。但是,这些模型模拟的情况至少都在几年之后才有可能出现,他们正翘首期盼着眼下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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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 Agent 建模——不像气象预报的模型可以依据每日的数据进行修正——也很难检验。重大疫情只是偶尔来袭。即使这些模型是对的,但由于成功的疾病预测存在自我否定的特性,这些模型也有可能会成为自身成功的受害者。假设该模型暗示某项特殊的干预措施——如让学校停课——可能会十分有效,而这项干预措施也确实奏效了,现实中该疾病的传播速度就会降低。但回头想想,这样的结果可能会使该模型之前的预测看似过于悲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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