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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象并不复杂:每年中国有大量的商品服务净出口,但是生产这些商品所获得的货币收入,却留在了国内。这笔在国内市场没有商品与之对应的货币,数目越来越大,其影响不能小视。统计数据是这样的:中国商品与服务的净出口,1990年为510亿人民币,占国民生产总值的2.6%;1997年为3550亿,占4.3%;2004年为10223亿,占5.4%;2007年为23381亿,占8.9%;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已经波及中国,但这一年中国的净出口还有24135亿,几乎占当年国民生产总值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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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出口就是中国商品与服务的总出口额减去总进口。如果问,这部分净出口的商品与劳务是在哪里生产的?答案是在中国国内。而且这部分净出口的商品与劳务也不是白白生产出来的,工人挣得了工资、老板挣得了投资与管理收益、政府抽到了税、银行收取了利息。所有这些收入都是人民币,都有购买力,但是对应的商品服务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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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对国内市场有影响了。因为这部分货币收入,是“剩”在国内的“纯购买力”,在国内市场上没有对应的商品和服务可以买。这么说吧,除非大家把这笔“余钱”存到枕头或炕洞里,或者像一位名家说过的那样,“一把火烧掉”,彻底退出流通,否则,国内市场里的货币与商品劳务之间,就永远不匹配。这解释了这些年来,为什么不是这里“热”,就是那里“热”。倘若政府干脆不管物价,听任没有商品对应的超额购买力全部冲向市场,物价总水平一年上冲8%,应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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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价上涨伤民之际,人言滔滔。政府不可能无为而治,总要以“看得见的手”干预调控。但是,超额货币购买力并没有消失,所以管来管去,最好的效果也不过扬汤止沸,或按下葫芦浮起瓢,但出口导向、大把顺差创造出来的过量货币购买力,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出来。货币是存量,发出去就不会死。反之,将如泛滥的江河之水,一直在寻找着新的决口。这是过去十年的成就要面对的一个代价,出路就是进一步改革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有什么关系呢?进来一美元究竟付出多少人民币,就是由汇率定的。人民币汇率增加弹性,进入中国的美元多,放进国内市场的人民币就可以少一点,对平衡国内经济也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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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需为未来埋下发展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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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前30年中国经济增长接近年均10%,对高速增长形成依赖,如果经济增长低于8%就有人着急,未来中国经济是否能承受经济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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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经济增长速度高,不是坏事。问题是为此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代价太大的事情,好也要限制。更重要的一点,为什么GDP增速低于8%,上下就很紧张?一般的思路,就是增长下滑影响就业,这是很普遍的顾虑。问题是,现在我国GDP增长一个百分点比过去的绝对量可大多了,为什么容纳、带动的就业绝对量反而没有过去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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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的根子还是发展方式。出口导向、制造导向、服务业上不来。再追下去就是城市化滞后,而工业占GDP的比例,大大高于城市化率。20世纪80年代我们发现国民经济的一个特点,就是“工业化超前、城市化滞后”。几十年过去了,有变化,但基本类型似乎没有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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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最关键的障碍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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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城市化是经济自由的结果。在行政管制过多、过密的环境里,不可能产生与经济发展需要相称的城市化。纵向看、横向看,都是这个结果。中国改革开放最本质的内容就是重新界定权利,以此增加人们的经济自由。过去农村改革最成功的经验,就是把人民公社那种管头又管脚的体制,逐步改成资源的农户使用权、经营权以及转让权。权利清楚,自由增加,农产品的供应就有了根本改观。再把经济自由扩大到非农业领域,乡镇企业起来了,民营企业起来了,农民可以进城打工做生意了,整个中国经济的局面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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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这条路径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赋予农民更充分的土地转让权和流动权,包括转成非农业用地的转让权。其实这就是城市化的基础,因为土地资源向着更高利用价值的方向集聚,是城市发展的一个必要条件。但是,迄今为止我国在这方面的主导体制还是国家征地制,非得由政府把农民的土地拿走,硬变成政府财产,再由政府拍卖出来,才有那么一个半半拉拉的二级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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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可是欣赏这一套。问题是,以行政权来配置土地和空间资源,服从的是行政体制的等级规则。你是县级,我也是县级,行政平级,征地就平权。但是,国民经济里各种要素的集聚与集中的程度差别非常大。你们总去过义乌吧?那么发达,真正万商云集,但也只是个县级,多要土地也没有。别的县级呢?即便没有什么人气和集聚机会,但征地权和指标却大体是一样的,因为这些都按行政体系分配。结果我们也看到不少地方,占了很多农田,也修了八车道的路,但没有多少车;修大音乐厅,里面没音乐;修气派的大广场,可惜也没有多少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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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成都和重庆的城乡统筹改革试点和当初的预想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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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城乡统筹有积极意义。刚才讲到,在改革了统购统销体制以后,城乡关系里最实质的就是国家征地制度。可是我们看不到这方面有突破性进展。原因在于,行政权力伸入了火爆的土地市场,征地权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市值”,从中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利益惯性。这是政府主导或行政权主导的城市化模式。改这套体系,可比当年改统购统销困难多了。为什么成都的城乡统筹改革值得肯定?我们看到的是,那里从“三个集中”入手,就是工业向集中发展区集中、农民向城镇和新型社区集中、土地向适度规模经营集中,初始目标是更集约地利用土地资源,适应城市化的要求。但成都越改越深入,发现不改革机制与手段,根本不可能真正优化空间资源的配置,更不能做到让农民分享城市化的好处。从2008年之后,成都就系统地提出了“还权赋能”,即把农民的土地权利,特别是合法转让权还给农民,并赋予农民的土地房屋等财产更全面的产权权能。至少城乡人民的财产权利要平等吧,同地同权。这就走出一条“确权是基础,流转是关键,配套是保障”的新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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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国还存在巨大的潜在制度性红利有待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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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行政权主导的城市化,城市空间过度扩大,包括那些够行政级别,但人气和资源集聚程度不够的地方,大量占农地。与此同时,在集聚和集中密度很高的地方,城市化却受制于土地和空间,被人为压制。另外,不少农村地区的农民进城打工,但挣到了钱还是回去盖房,盖出来的房常年空着,形成无数空心村。那里完全是另外一套准则,福利分配、占用无代价、让出无收益,结果就是大量农村建设用地占而不用。加到一起,城市和农村的建设用地两头过度扩张,一起挤压耕地,所以就需要“最严格的耕地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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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是根本改革行政权主导的城市化,根本改革以福利分配为基调的农村建设用地占用模式。这场改革触及到了城乡财产权利的重新界定,触及现行体制的深层矛盾。要是改革推进,最后释放的是以市场机制配置城市化土地和空间资源的巨大潜力,还派生出诸多城乡协调发展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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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唯有实质的改革才能给未来埋下发展的种子。对地方的改革实践,不能总是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应该点条道出来:究竟什么是可行的?当年的包产到户改革,是底层搞起来的,难免有粗糙之处,打磨打磨,逐步上升为省市的,甚至中央的政策,最后就走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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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要开放,也是这个行业说开不得,那个行业也说开不得,反正谁都说不行,否则就天下大乱。龙永图讲过,WTO谈判最困难的谈判不是跟美国人谈,而是跟中国人谈。如果听任既得利益和观念支配,什么也不动,中国经济就不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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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做什么可以给未来十年的持续发展奠基?历史经验很清楚,如果每个时期不在关键的地方认真改革,就难以给以后的发展布下“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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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你以前写过一篇文章探讨邓小平和科斯,放到中国来看,中国这个“超级国家公司”能向市场化前进多远、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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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在实践上,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革绝不容易。传统的中央计划经济,其实是把一个内部严格执行计划和命令的公司扩展到整个国民经济,形成了一个由国家控制一切资源,靠行政命令来组织国民经济的“超级国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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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降低这个超级公司过高的运行成本,是中国改革的现实出发点。中国的经验是通过超级国家公司的权力下放,重新界定财产权利,而随着分立的,特别是私人的产权重新得到社会与国家的承认,中国逐渐形成了多种产权并存的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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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市场化,就是把原来控制在政府手里的资源通过法律界定给民间,然后组织交易,政府当中间人,当裁判员而不是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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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有些权力为什么很难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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