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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错误是相信采用了“年轻”的技术,你行动起来就可以像“年轻人”一样。这揭示了一种逻辑错误和心理偏见。它歪曲了一代代人不断贡献所累积的力量,使人产生一种幻觉,即新一代的贡献要远胜老一代——而事实上,从统计数据来说,“年轻”的技术几乎毫无作为。许多人都犯了这个错误,但最严重的当属最近我看到的一个愤怒的“未来派”咨询师,他指责那些还在采用“老古董”技术的人(他其实比我的年纪还大,像大多数我知道的技术迷一样,看起来病怏怏的,典型的梨型身材,下巴和脖子之间看不到明显过渡)。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喜欢历史悠久的东西,就会表现得像“老古董”。这么说的话,我的行为举止在喜欢古典文化(“更老的”)的时候就要比在喜欢“更年轻”的中世纪题材的时候更像“老古董”。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就好像说人吃牛肉就会变成牛一样。它实际上是一个比吃什么变什么的推论更糟糕的谬论:技术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信息,而不是一个实体,它不会像人类一样发生肌体的老化。比如轮子是不可能经历退化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是不会变成“老古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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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特定人群的行为贴上“年轻”或“年老”的标签,是一种更危险的做法。如果大家不看网络上那种高调宣传的、精心包装的18分钟的宣传片,而是关注生活中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他们手中也许掌握着通向未来的钥匙),你们就会换种思考方式。许多进步都来自于年轻人,因为他们有相对不受系统束缚的自由与采取行动的勇气,而年长者则多囿于生活而失去了这些品质。但是,年轻人提出的想法大多都是脆弱的,不是因为他们年轻,而是因为大多数未经历练的想法往往是脆弱的。当然,很多人之所以吹嘘“未来主义”理念是因为宣传过去的理念赚不了那么多钱,新技术当然比较容易振奋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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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一封来自苏黎世的保罗·杜兰的有趣的信,他想知道,如果我们不知道21世纪需要哪些技能的话,我们又如何能教给孩子21世纪的生存技能呢——实际上,他想到了被卡尔·波普称为历史主义错误这一重大问题的优雅的应用。我的回答是,让孩子们多读经典著作。未来包含在过去之中。其实有一个阿拉伯谚语就是这么说的:没有过去的人就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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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心理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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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要提出一个受随机性愚弄效应的应用。信息有一个讨厌的特性:它会将失败隐藏起来。很多人在听到有人炒股致富,在街对面买了一套豪宅的成功故事后,都会被吸引进入金融市场——但实际上,有关失败的信息都被掩藏起来了,我们没有听到它们,所以受资者投到误导而高估了成功概率。这一规律同样适用于小说的写作:我们没有看到过绝版的精彩小说,我们只是认为,销量高的小说写得都好(不管你怎么理解),那么写得好的小说也一定销量高。实际上,我们混淆了必要条件和因果关系:因为所有幸存的技术都有一些明显的好处,这促使我们相信,所有能带来明显好处的技术都将留存下来。我会把那些深奥难懂、有助于生存的特性留到后面的章节中进行讨论。但在这里,请关注导致人们相信某些技术的“威力”及其主宰世界能力的心理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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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导致我们过分宣扬某种技术的心理偏见,来自我们只关注动态而非静态的事实。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这种偏见在有关财富问题上的反映,这是由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和阿莫斯·特沃斯基发现的。(他们发现,人类的大脑喜欢最轻松的方式,并因此陷入一些误区。他们开创了一种对人们的偏见进行分类和绘图的模式,以反映出人们对随机结果的认知和在不确定情况下做决策的感受)。如果你对某人说“你损失了10 000美元”,会比你告诉他“你的投资组合的价值原本是785 000美元,现在是775 000美元”更让他心烦。我们的大脑偏好走捷径,局面的变化总是比全局更容易被大脑注意(和存储),需要的内存空间也更小。这种心理启发法(通常,我们自己也意识不到它的运作),即以变化取代整体的错误是相当普遍的,甚至很容易被观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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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对变化的注意,远远多过扮演重要角色但不变的事物。我们对水的依赖要超过对手机的依赖,但因为水不会改变而手机一直在变,因此,我们很容易将手机发挥的作用想象得比它们的实际作用更大。其次,因为新的一代人更积极地开发技术,我们注意到他们尝试了更多的东西,但我们忽略了这些技术的应用通常并不长久。大部分“创新”是失败的,就像大多数书籍都滞销一样,但这不应妨碍人们去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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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事物狂热症和跑步机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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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你开着你买了两年的日本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并被一辆看上去明显不同的同一品牌最新款汽车超过。那辆车看起来明显更好。它的保险杠稍微大一些,尾灯也更宽一些。这些外观上的细节变化(或许还有一些隐藏的技术改进)仅仅代表了不到几个百分点的变化,除此之外,这辆车看起来跟你的车是一样的,但单就这辆车的外形来看,你就是感觉它更好。你看着那辆车的尾灯想,你也应该换辆车了。在卖掉自己的汽车后,还得多支付约三分之一的钱——所有这些都是因为这些小小的、主要是外观上的变化。但换汽车与换电脑相比,成本还算小——一台旧电脑的价值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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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你用的是苹果电脑。这是一个星期前你刚刚买的一台新款电脑。在飞机上,坐在你旁边的人从他的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台旧电脑。它虽然与你的电脑同属一个系列,但看起来感觉更差些——机身较厚,屏幕清晰度也不够。但是,你忘记了当年你也曾买过一台同一型号的电脑,你因此还兴奋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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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也是一样:你会看不起那些携带笨重的老款手机的人。但就在几年前,你还认为它们又小又光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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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这么多技术驱动型的现代化事物的包围下(包括滑雪板、汽车、计算机,计算机程序),我们似乎更关注不同版本之间的区别而非共性。我们甚至迅速厌倦我们所拥有的东西,并不断寻找升级版。之后,期待另一个“改进版”的新产品。这种购买新产品,最终又对其失去新鲜感(尤其是与更新的东西比较时),并期待购买更新款产品的冲动被称为“跑步机效应”。读者可以看到,它们与前一节中提到的人们更容易注意变化的心理偏见的诱因是一样的:我们会关注变化,并对没有变化的某些事物和某类商品感到不满。丹尼尔·卡尼曼和他的同事在研究被他们称为享乐体验的心理时,对跑步机效应进行了调查。人们在获得一个新的物品后,开始会感觉兴奋,随后又会迅速恢复常态。所以,当你进行“升级”后,你会对技术的变化感觉非常满意。随后,你会很快习惯这一变化,并开始寻找新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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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对古典艺术、老式家具——总之不归于技术一类的事物,似乎就没有这种跑步机效应。比如,你在同一间屋子里挂了一幅油画,还摆了一台平板电视。这幅油画绘于近一个世纪以前,呈现的是经典的佛兰德风景,佛兰德阴暗的天空、雄伟的树木,以及平凡但宁静的乡村景色。我敢肯定,你不会急于对你的油画升级换代,但你的平板电视机却有可能很快被你捐献给某个爱肾基金会的地方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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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饮食也是如此,想想看我们还在尝试仿效19世纪的晚餐习俗。因此,世界上至少有一个领域并不是我们力求处处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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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这本书时一开始是用手写方式,用的是一支陪伴我多年的钢笔。我并不计较我的笔的新旧程度。它们中好多支都非常古老,少说也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其中一支(最好的)我用了至少30年。我也不在乎纸张的微小变化。我喜欢使用克莱枫丹品牌的纸张和笔记本,它们从我童年时期起就没有大的变化——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它们的品质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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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涉及将我的草稿转录成电子文档时,我就开始担心,我的苹果电脑可能不是最好的工具。我不知从哪里听说,新版电脑的待机时间更长,因此我打算不久后,在我产生购买冲动时对我的电脑升级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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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我们在技术领域和现实生活领域对事物的看法呈现出奇怪的差异。每当我搭乘飞机,坐在一个用电子阅读器阅读企业家常读的垃圾文章的企业家旁边,企业家总是忍住不把他的电子阅读器与我阅读的纸质书籍进行比较,并对我的书嗤之以鼻。据说,电子阅读器的“效率更高”,它承载的是书的内容,是企业家称为信息的东西,而且携带更方便,他可以在他的设备里下载能装满一个图书馆的书籍,还可以“优化”利用他打高尔夫球的空闲时间。我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过电子阅读器和实体书的重大区别,比如气味、质地、尺寸(书是三维的)、颜色、翻页的能力、与电脑屏幕相比的手感,以及导致我们的阅读感受莫名不同的隐性特征。讨论的重点往往是两者的共性(这个奇妙的设备多么像一本书)。然而,当他将他的电子阅读器与其他电子阅读器比较时,他却会睁大眼睛盯住那些微小的差异。正如黎巴嫩人碰上叙利亚人,他们会关注各自的地中海东部方言的细微差异,但是当黎巴嫩人碰上意大利人,他们都会关注他们之间的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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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启发法可以帮助我们对这些物品归类。首先是电子开关。任何东西,只要上面带有“开”和“关”的按钮,空服人员就会对我大叫,让我关掉。这种东西必然属于某一类(但反之则不然,因为许多没有开关按钮的物品也投新事物狂热者所好)。对于这些物品,我会关注它们的差异,加上新事物狂热症。但是,让我们看看艺术品(属于另一类)与工业产品的区别。艺术品都会被创作者注入自己的感情,而且容易让人满足——我们不会像看待电子产品那样,总有一种感觉不尽完美、有待改进的挑剔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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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技术性的东西往往都很脆弱。我们对艺术家的作品很少产生跑步机效应,这些东西都带有一定的反脆弱性——比如,我脚上这双手工制作的鞋子,这得耗费鞋匠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制作完成。而带“开关按钮”的物品往往没有这种补偿性的反脆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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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于有些东西,我们倒是希望多一点儿脆弱性,这就引出了我们对建筑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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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和不可逆转的新事物狂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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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建筑师之间的进化战争,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新事物狂热症。现代主义建筑与功能主义建筑的一个问题是,它的实体不够脆弱、不易打破,因此,这些建筑物就只能矗立在那里,折磨着我们的感官——你没法预测它们什么时候能够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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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句,城市规划显示出了自上而下效应的核心特点:自上而下通常是不可逆的,所以一有错误往往根深蒂固,而自下而上则是逐步渐进的,创造和破坏同步进行,虽然创造的步伐能够稍微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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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无论是城市或是楼房,只要是以自然的方式增长的,就都具有分形的特征。就像一切生物和有机体一样,如肺或树木,它们以自我引导的形式生长,同时驯服了随机性。什么是分形?回忆一下我们在第3章中讲的曼德布罗特的洞见:“分形”既需要杂乱的延伸扩展,也需要自相似性(曼德布罗特喜欢用“自仿射性”的概念),如树木会生出很多枝条,每个枝条看起来都像一棵小树,枝条上又生出更小的枝条,看起来仍与整体相仿,就像稍加修饰但仍识别得出的整体。这些分形基于嵌套模式重复的规律,产生了某种丰富的细节。分形需要一些杂乱的表象,但是你会有一些方法来识别其杂乱背后的规律。大自然中的一切从本质上来看都是分形结构——杂乱、富含细节,但是遵循一定的模式。相比而言,有序则属于我们在学校学习的欧几里得几何,简化了形状,但失去了丰富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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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当代建筑都是有序的,虽然有时它们会显得怪异。但是,自上而下进行的创造通常都是死板的(即不具有分形结构),感觉死气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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