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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61 政治经济学的一个主要优势,就是它的历史感和它的时间感。时间可以导致真实的、不可逆转的差异,进而不断创造出新的结构。相比之下,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在处理时间问题时,则要逊色很多。在均衡状态下,一个结果会一直持续下去,因此时间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多少意义;相反,在动态模型中,时间却变成了一个重要的参数,这个参数可以来回转换、影响当前的结果。这一点令很多经济思想家觉得“不舒服”。1973年,琼·罗宾逊(Joan Robinson)提出了一个著名的主张:“一旦我们承认经济存在于时间之流中,承认历史是朝着一个方向发展的,即从不可逆转的过去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发展,那么均衡概念也就站不住脚了。到那时,我们就要重新思考整个传统经济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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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63 在反思时间问题这个方面,复杂经济学与政治经济学是一致的。在“计算”中,也就是说在经济中,大概率事件和小概率事件,往往会在某些特定的、不可重复的时刻决定吸引子的形成,决定时间结构的形成和消失,决定技术的创生,并决定源于这些事物的经济结构和制度。而技术和技术结构,反过来也建立在这些事物之上,甚至未来的经济形态,即通往未来的道路,也是建立在这些事物之上的。无论在什么层面,无论在什么时候,经济都具有路径依赖性。因此,历史再次变得至关重要,而时间也得以再次出现在经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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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65 人们可能提出的一个很自然的问题是,复杂经济学这种经济学新框架是否有它的政策含义。当然有啦!复杂经济学告诉我们,市场自身就有出现泡沫和崩溃的趋势。市场会诱发多重局部吸引子状态,市场能通过金融网络传播各种事件,市场能创造出一系列技术解决方案,同时又带来一系列挑战。有了这样的认识,就不难了解哪些政策大有用武之地了,如监管过度行为的政策、以“轻推”方式促成有利结果的政策、创造有利于创新条件的政策等。科兰德和库珀尔(Kupers),对这些政策有一个很好的概括:创造适宜的元条件(meta cond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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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67 上面这种说法当然没有错。但是我认为,我们还可以提出一个更加强有力的观点。新古典经济学之所以在现实世界中遭到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把经济看成是均衡的。如果我们回头看看过去25年间发生的历次经济危机,就会发现:所有这些危机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少数处于有利地位的“大玩家”利用经济系统中的漏洞而造成的,或者说是由失控的市场所导致的。例如,1990年,俄罗斯在放开市场之后的经济崩溃;2000年,美国政府放松监管之后,加利福尼亚能源市场危机爆发;2008年,冰岛银行倒闭、持续的欧元危机,以及华尔街危机等。受均衡思维所限,人们无法提前预见到这种情况。原因很简单:由定义可知,在均衡状态下,没有人有动力偏离当前的行为,所以“钻空子”行为不会发生。受限于均衡思维,人们也很难看到极端的市场行为,因为他们认为对均衡的偏离,很快就会被反向抗衡力量纠正过来。从均衡理论的基本假设就可以看出,研究经济的某些组成部分如何被钻空子、研究经济的系统性崩盘,本来就不是均衡经济学的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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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69 相比之下,复杂经济学却可以告诉我们,经济系统永远对各种各样的反应开放,它的每个组成部分永远对各种各样的新行为开放,包括通过钻空子来谋利、结构上的突然变化等。复杂经济学建议出台精心设计的防控措施,就像政府为地震多发地区制定合理的建筑安全标准一样。而且,同样重要的是,复杂经济学会让我们转向现实主义立场。经济并不是由一系列没有任何激励去改变、自然就能共同创造最优结果的行为所构成的。恰恰相反,经济就是一张激励之网,它总能激发出新的行为,诱发新的策略,并让它们共同形成“合理”的结果,从而驱动系统不断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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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71 复杂经济学:经济思想的新框架 [:1704531115]
1704531772 一门基于“动词”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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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76 均衡系统(Equilibrium System)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均衡就是经济的自然状态。这时,经济体系中各种相互关联和相互对立的因素处于相对平衡和相对稳定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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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78 复杂经济学不是添加到标准经济学上的附加组件,它也不意味着简单地将基于行为主体的行为加入到标准模型中去。相反,复杂经济学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来思考经济。它从来不将经济视为一个均衡系统,而是把它看作一个动态系统,一个不断进行自我“计算”的系统,一个不断自我创建、自我更新的系统。均衡经济学强调秩序、确定性、演绎推理和静态均衡,而复杂经济学强调偶然性、不确定性、意义构建(sense making)和一切变化皆有可能。或者换一种说法,迄今为止,经济学一直都是一门基于“名词”的科学,而不是一门基于“动词”的科学。经济函数随时间的变化,通常都被定义为固定的名词,即实体层面的变化,如就业、生产、消费、价格等。但是现在,这些变化已经从名词实体层面,转换到了动词行动层面,如预测、反应、创新、替代等。行动能够引发进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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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80 这一转变深刻揭示了中间层经济,即中观经济在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同时也重新定义了经济学中的问题的解。从此,问题的解不再是一组数学条件,而是一种模式、一系列暂时现象、一系列能够引发进一步变化的变化、一系列能够创造新实体的现有实体。理论研究的目的,也不再是发现那些“不朽”的一般性定理,而是更深刻地理解创造出这些模式、并使这些变化得以传播的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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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82 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经济学的这个转变,也是科学本身大转变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与以往相比,现在所有科学都在变得更加程序化、算法化、“图灵化”,所有科学都更少依赖方程式、连续性、“牛顿式”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趋势,主要由于以下两个原因:一是生物学作为一门严格科学的兴起,二是计算和计算机科学的崛起。即便是数学本身,也在向这个方向转变。例如,格里高利·蔡廷(Gregory Chaitin)曾经指出,数学正在从连续的公式、微分方程、静态的结果转向离散的公式、组合推理及算法思维。他说:“计算机不仅是一种极其有用的技术,还是一种具有革命性意义的新数学,它带来了深刻的哲学后果,它揭示了一个新世界的面纱。”科学和数学中的确定性正在减少,它们正在走向开放、拥抱程序性思维。在这个方面,经济当然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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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84 复杂经济学也不是新古典经济学的一个特例。恰恰相反,均衡经济学是非均衡经济学,也就是复杂经济学的一个特例。我们可以说,复杂经济学是用更具一般性的方法来研究经济学的。当然,均衡仍然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一阶近似。在解决经济中可以明确界定的、可以理性化和静态的问题时,它是有用的。但是,不能再将均衡经济学称为经济学的中心。稳步走向经济学中心的是复杂经济学,[31]它能够更一般地处理相互作用,能够承认非均衡现象,能够处理创新、形成和变化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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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86 当然,复杂经济学仍处于发展的早期阶段,很多经济学家都在努力扩大复杂经济学的研究“领地”。复杂经济学告诉我们,经济永远都在发明自身,永远在利用机会创造可能性,永远在应对各种变化。经济不是死的、静止的、永恒的和完美的,恰恰相反,经济是活的、永远处于变化之中的、有机的和充满活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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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97 “爱尔法鲁酒吧”问题(El Farol Problem) 布莱恩·阿瑟1994年提出了一个著名问题:关于去酒吧还是不去酒吧,人们究竟是如何进行决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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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799 1993年,当时我在圣塔菲研究所,正尝试用计算机模拟的方法来对以归纳方式进行经济决策的问题进行建模,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悖论。在圣塔菲的峡谷路,有一家名为“爱尔法鲁”的酒吧。每个星期四晚上,酒吧都有表演。人们如果预期那里人不多,他们就会去;如果预期那里人很拥挤,他们就不去。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决策问题。“很多人会去酒吧”这种预期会导致几乎没人去,而“不会有什么人去酒吧”这种预期则会导致许多人去。这就是说,预期所导致的结果,恰恰否定了预期。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意味着理性预期,即一般来说正确或有效的预测,会导致自我否定。因此,这里出现了逻辑上的自我矛盾,而且与说谎者的悖论相比,逻辑结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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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801 我据此写成了一篇文章,得到了许多物理学家的激赏。在复杂性研究的圈子中,“爱尔法鲁”变成了众所周知的名字。“爱尔法鲁”问题后来被张翼成和达米安·夏利一般化了,并进入了博弈论教科书。许多学者都对这个问题进行了研究,撰写了很多文章,为最初的问题和后来提出的少数者博弈模型及其变体给出了很多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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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803 这篇文章最初发表于1994年的《美国经济评论会议文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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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807 经济学中假定的理性类型,是个完美的、合乎逻辑的、演绎的理性,这在对理论问题求解时非常有用。但是,对人类行为的这种理性假设是有很大问题的,它带来的问题远远多于它通常能够解决的。如果我们把经济主体所面临的决策问题想象成一个大海,即简单的决策问题构成表层和浅层,复杂的决策问题构成深层和底层,越靠近海平面的决策问题越容易,那么演绎理性最多只能解决位于海平面及以下1~2米的那些问题。例如,“井”字游戏问题很简单,它位于上述“决策问题之海”的表层,很容易就可以为它找到一个合乎完美理性的极小极大“解”。但是,稍稍复杂一些的国际跳棋,它位于“决策问题之海”略深一点的地方,就找不到理性的“解”了;至于国际象棋和围棋,仍然位于“决策问题之海”的中等深度的地方,当然就更加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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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31809 完美理性或演绎理性,在面对复杂情况时必定会“力不从心”,这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当复杂性超过了一定程度时,人类的逻辑思维能力就无法应付了,这就是说,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第二个原因是:在多个行为主体相互作用的复杂环境下,任何一个行为主体都不能假设与自己互动的其他行为主体的行为是完全理性的,因此每个行为主体都不得不猜测其他行为主体将如何行动。这就是说,他们必须依据主观信念以及关于主观信念的主观信念来做出决策。因此也就不存在客观的、明确的、共同的假设了。反过来说,这也就意味着,理性的、演绎性的推理,即在明确的前提假设下,通过完美的逻辑推理得出的结论不再适用了。总之,问题本身将变得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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