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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是之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就算是熟悉的事情,也没人能预见到更好的达成方式,更别提‘最好’的方式了。被下水道污染的水源问题有着久远的历史,它的某些解决方式也是如此,我们仍然在寻找更好的新方法来解决这个生态和经济问题。政府可以规定许可范围内的细菌数量和其他污染物质的百万分比率,但政府能做的最坏的事情就是去规定这些目标该如何达成。就像我在讨论发展和共同发展时提到的,这会将发展冻结在仍然不足人意的现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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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在谈论互联网的自组织是多么了不起,”霍滕丝说,“而且,互联网起源自大学和政府办公室里的极少数计算机用户,出于共同的研究兴趣,将他们的电脑用电话线连在了一起——这个系统在发展的过程中自我完善,使自己扩展成了‘万维网’(World Wide Web),这是多么令人惊叹啊!没有人筹划过这样的事。互联网独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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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发展得如此之大、如此之快,”默里回答,“注意你刚刚使用了万维网这个表达。每个人都将互联网理解为一张网。至于它的自组织性,那并不新奇。我们着眼于在大型完善的组织中被正规化了的既有行事方式,并倾向于不假思索地认为它们生来如此。以民用邮政系统为例,它现在已经被电子邮件、传真和快递服务大规模取代了。它的起源是,一个欧洲人或美国人,有一封邮件或包裹要发到外地,便委托了一个顺路的人——比如一名船上的办事员、一名车夫、一名商人、或者商人的某个随行人员。按照习俗,是信件或包裹的收件人而非发件人付钱给送信者。这是为了防范送信者答应了送信,却玩忽职守,或者不能够做到。发件人把信件拿到驿站或河边小旅馆,旅行者顺路到访这些地点,收取等待寄送的信件,指望从这些活儿里赚点外快,这时一个自组织的邮政系统可以说就开始了。发件人、送件人和驿站老板,创造出了邮政系统的原型,相互联结的邮件中转站——一个原始的互联网。当政府在19世纪把这项服务规范化时,他们垄断了它并采取了改善措施,其中一项就是让发件人而不是收件人付款。这个变化保护了邮政系统的利益,并且实际可行,因为政府通过强化邮递员的可信与勤奋程度,保证了可靠的递送。但尽管政府在能力范围内努力尝试,最终也没能保持垄断地位。独立的快递服务非法地开始了;因为占据了邮政服务未能完全覆盖的市场缝隙,它们繁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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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信用卡、设备租赁、连锁店、有机农业及其销售——甚至根本就包括农业——不要被它们成熟的表象误导了,认为它们一开始就像今天这样,或者在刚出现时就预期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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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92年到访香港时,”默里继续说,“我看到了一个规模不大但在全球范围内自组织的市场在运转。当时我正在一个大型户外珠宝市场的边上,沿着一条街道闲逛发呆——对了,这个市场是由小摊摊主自行组织起来的,发展成了意想不到的规模——我注意到十来个年轻人正在把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顶盖当成桌子,互相展示一袋袋碎石并快速写下一些记号。我被告知他们是玉石交易商,所做的那些记号将会决定玉石在当天的国际价格。这让我想起纽约证券交易所,它是在华尔街人行道上的一棵悬铃木下发源的。那是对美国梧桐的旧式称呼,就像海勒姆种的那两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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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把路边停的车当作桌子的那部分,”凯特说,“桌子是膝盖的延伸。科技是我们身体的延伸:显微镜和望远镜,眼睛的延伸;电话听筒,耳朵的延伸;笔,手指的延伸;写作,声音的延伸;轮子,腿部和背部肌肉的延伸;长矛,手臂的延伸。武器还仍然被称为‘手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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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中的骨骼——你可能不知道——”海勒姆说,“是废料,或者说,一开始时是废料。细胞中过量的钙是有毒的,它们要给自己除去它。在进化的过程中,这份废料被发现用在了贝壳、骨架和牙齿上。回收有用废料是生命体的一种古老战略。当然,人类很久以来就有意识地运用了同样的战略,但始终不如我们自己的细胞运用得那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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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自然之间无缝的、完整的联系——那是本在鄙视他称作‘不自然’的事物时,不会听到或想到的。”凯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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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妨碍他享受对科技和商业的痛恨。”安布鲁斯特说,“简直是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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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认为我们和我们所做的事是不自然的观点是胡说八道。”海勒姆说,“如果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自然,那么根据定义就想必是超自然的了。长矛、汽车和计算机不是超自然的。回到我自己关心的问题,经济体系也不是超自然的,尽管经济学家每当忽视了一些事实——例如经济体系需要多样性来扩张,需要自我补给来维持自身,需要共存来发展——他们就表现得好像它是超自然的一样。难怪出于好意的人们,比如本,也会接受到荒谬的观念,认为经济生活是人为和不自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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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霍滕丝说,“那可能是胡说八道,但胡说八道也是自然的。进化给予我们意识,不是吗?因为我们拥有意识,我们同样也有犯错误的能力。我们比其他动物要犯更多错误——或者说,不同的错误。对我们来说,那是自然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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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默里说,“但意识同样给了我们认识错误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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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风险而来的好处,”安布鲁斯特说,“但让我们不要陷入对自由意志的讨论。那个话题里所有能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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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那么肯定,”海勒姆说,“意识本身仍然是个谜。意识怎么能够像在自身之外那样观察自己?正是在内部把我们自己从自身分离出来的能力,导致了我们在自然之上的错觉,或者像本所认为的,在自然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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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旦神经生理学家发现了大脑如何做到将自己认知为一个有意图、有判断力的‘我’,他们告诉我们的就会是关于蛋白质、酶、纤毛和电流神经脉冲的事了。”霍滕丝说,“这对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很无聊,也很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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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甚至会比我们能够想象的还要惊人,”海勒姆说,“我们对自然的运作知道得越多,自然看起来越是妙不可言。如果一旦我们掌握了真正的经济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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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会从哪里来呢?”霍滕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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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海勒姆说,“事情看起来并不是完全有把握。也许来自于并非超自然的经济学与并非仇恨人类的生态学的结合体。我们需要它。到今天为止,我们虽然犯下了可怕的错误,但仍然被物种的大集体所接纳。所以,我们仍然有机会把自己在集体中作为共生体的位置,巩固得比我们认知中的现在更牢靠一点。我们是否会把事情弄砸,还未可知,因为我们会在发展中自我完善——正如我们到目前为止一直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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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我对自然秩序的推崇,”海勒姆继续,“根据那指导我们设想中明智谨慎之规划的准则,自然绝不是完美的。胚胎在发展过程中变得畸形。物种不能够适应变化的环境而走向灭绝。有理由证明,发展和共同发展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从而催生了混乱。但就在这些混乱、冗余和不可预见性之中,我们所讨论的惊人进程正在运转:分化带来的发展和共同发展;多样化带来的扩张;自我补给带来的延续;自我修正带来的稳定——全部都是通过不可预见的自组织被纳入秩序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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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里举起了杯子:“敬不可预见、不可掌控的成形中的未来。也敬我们的铭记——‘成形中’永远是当下。现在我要走了。我有个农民朋友想要一群蜜蜂,而我想我的一个蜂群正准备要分群。他女儿正守在我那儿,但她是对付蜜蜂的新手。它们分群越快越好,六月都已经快过去一半了。一句老话说,五月的蜂群换干草,六月的蜂群换元宝,七月的蜂群没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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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那样?”霍滕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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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蜂群几乎没有时间去储存过冬的食物了——没什么能留给养蜂人。你有规律可依,无论干草、银子和蜂蜜的相对价格怎样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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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走之前,最后一个问题,”霍滕丝说,“经济体系是用来做什么的?当然我知道它们是用来满足人类需求的,但显然人类的需求还包括直接公平地分享经济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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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我想起我的祖父是怎样看待自然的,”默里说,“自然是用来做什么的?他会这么说:‘它是用来满足人类需求的。’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他还会加上一句:‘这样人类就能见证上帝丰盛的怜悯。’作为一个律师和一个人文主义者,你说:‘这样人类就能表现出对彼此的公正公平。’告诉我,霍滕丝,对于自然是用来做什么这个问题,你会给出跟我祖父相同的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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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然不会。自然本身有其价值和完整性,不管人类需求为何。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了。你认为我关于经济用来做什么的想法同样是流于表面。但是人们不创造或拥有自然,而他们的确创造并拥有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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