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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69 在马克思涉足经济学之前,他就坚信资本主义必将覆灭。《共产党宣言》发表之后,他在大英博物馆花了20年的时间试图证明这一点,却没有成功。事实上,他绝对不是一位直觉型经济学家。如果一个人从40岁才开始研究经济学,那么他绝不会是直觉型经济学家,因为他的头脑里其他想法太多了。而经济学家必须从心无杂念开始,在头脑中留有足够的空间,用于构建关于人类行为的理性模型,要知道,他们的生存完全依赖于这些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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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71 马克思为资本主义的覆灭设计了两种可能的情景,即“利润危机”和“实现危机”。他对前者的论述最为透彻,这基于他中年时与李嘉图的交锋所产生的剥削理论。马克思认为,通过掠夺工人劳动力之外的一切,资本家从工人身上榨取到大于工人工资的价值。这个差额就是“剩余价值”,它是利润的来源。然而,随着机器越来越多地取代工人的劳动,利润率将下降,因为购买机器的成本不可能低于它们的安装费用。如果资产阶级试图通过增加“剥削率”来维持剩余价值,最终将会引发无产阶级革命,摧毁资本主义制度。19世纪晚期,在观察到工人实际工资上涨的趋势之后,马克思主义者感到不知所措。因为马克思没有想到的是,通过投资于节省劳动力的技术,劳动生产力有可能提高。这会促使实际工资增加,而且不会造成利润率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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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73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所面临的另一个致命危机是实现危机。“当经济危机来临时,不只是大批产品,大批产能也会被摧毁……因为有过多的文明、过多的工业和商业……资本主义社会的容量过小,以至于无法容纳它们创造的财富。”这些不准确的语句指向消费不足理论,但马克思随后并未赋予其很大的意义,该理论后来由英国自由主义者约翰·阿特金森·霍布森和德国马克思主义者罗莎·卢森堡发展延伸。卢森堡问道,假如实际工资的增长停滞,体力劳动者们如何有足够的购买力,去消费越来越多的产品呢?“毕竟,投资的唯一目的是生产出可以获取一定利润的产品。如果产品卖不出去,资本家为何要投资呢?”20世纪30年代,凯恩斯也问过相同的问题;21世纪前10年,西方国家的实际工资相对而言低于资本的回报。因此,这个问题仍然很中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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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75 帝国主义理论的诞生,是为了解释资本主义制度出人意料的生存能力。列宁视贫穷国家为进一步剥削劳工的蓄水池,而卢森堡视贫穷国家(连同武器制造)为一个额外的市场,可吸收资本主义国家的剩余产品。不管你如何看待这两种解释的合理性,它们都没有导致资本主义的覆灭,反而证明资本主义具有挽救危机的能力,尤其是通过全球化自救的能力。正如现代评论家梅格纳德·德赛所写:“对于资本主义的生命力,马克思无言以对,即便再加上很多条件,也无法预见资本主义的最终覆灭。”马克思没有完成《资本论》的最后两卷,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确定那个天启时刻是否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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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77 鉴于资本主义的“垮台”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之后的世界未能给予更多的关注,也就不足为奇了。他的朋友兼合作伙伴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认为,在“必然王国”之外还有一个“自由王国”。但是,马克思不想因为“未来的小饭馆”而徒添烦恼。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的序言中,马克思有一段著名的论述:“在所有的生产力还有开发空间之前,没有哪种社会秩序会消失。在其生存所需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子宫里孕育成熟之前,更高级的新的生产关系也不会出现。因此,人类只能设计它能解决的任务。”这是马克思放弃他那个年代的乌托邦梦想的方式,他认为人类可能“上午打猎,下午捕鱼,晚上放牧,晚餐后聊天……却不必成为猎人、渔夫、牧羊人或评论家”。列夫·托洛茨基的预测更不理智,他以为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普通人会“达到亚里士多德、歌德或者马克思的高度,而且在这条山脉之上还会隆起新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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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82 金钱与好的生活 [:1704560551]
1704561083 金钱与好的生活 未兑现的承诺:从马克思到马尔库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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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85 《资本论》于1867年出版,在这之后的100年里,社会主义革命并没有出现在所谓的条件成熟的国家,而是在马克思认为条件还不成熟的国家取得了胜利。1956年,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斯把关注的焦点转移至财富病。他的著作《富裕社会》(The Affluent Society)阐明,西方国家的公民现在很富裕,生计问题不再紧迫。简言之,凯恩斯所说的富足时代到来了(比计划提前了),是时候放慢增长速度去享受美好生活了。加尔布雷斯的想法相当严格,他认为应把更多的新财富投入公共服务之中。但是,他的观点被20世纪60年代的年轻激进分子接纳,并被转化成更加刺激的行为,即性解放。他们的偶像不是马克思,而是弗洛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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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87 20世纪60年代,人类社会中弥漫着一种特别容易让人兴奋的气息,这在那个时代的人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烙印。虽然乌托邦著作和乌托邦社群在过去一直存在,但这是乌托邦有史以来第一次从阴影走到了阳光下,时间虽然短暂,却既有理论,又有实践。彻底摆脱辛苦、烦恼、冲突和战争的乌托邦之梦,差不多俘获了那个时期年青一代的思想和心灵。自由的爱和富足是所有乌托邦的特点,这一次也不例外。嬉皮士头上戴着百合花,他们拒绝物质匮乏时代所要求的职业道德,因为世界似乎不再需要他们为了生计而工作。在这个狂欢时刻,性、毒品、音乐、神秘主义、反战运动和革命的浪漫主义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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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89 性乌托邦的物质基础是“令人愉快的不断增长的收入”,这让生于20世纪40年代婴儿潮一代摆脱了对工作的不安全感。“二战”后的25年里,发达国家的人均收入不但比以往增长得更快,而且更稳健,甚至发展中国家也有这种趋势。人们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担心消失了,这个问题不再是实现富足的障碍之一,而是享受富足的障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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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91 对于倡导性乌托邦的哲学家而言,花园里引诱人的蛇不是资本主义,而是技术。西奥多·罗斯比克提出了“技术集权主义”,它疯狂的特殊嗜好是核武器竞赛,正当世界处在重回天堂的节骨眼上,核武器竞赛却成了对世界的毁灭性威胁。《奇爱博士》(Dr. Strangelove)这本书记录了这场噩梦。虽然技术也让人类摆脱了贫穷,至少北美人的情况如此,但技术是柄双刃剑。正如耶鲁大学法学教授查尔斯·赖克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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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93 技术让“人性的改变”成为可能,长期以来,人类寻求改变,却因为物质匮乏而不得。事情很简单:当每个人都有足够的食物和居所时,便不再需要把社会建立在“所有人都彼此敌对”的假设条件之上。我们所说的人性是“必要性”的产物,即稀缺和市场机制的必要性。新的人性(爱和尊重)也遵守必要性法则,即只有共同努力,我们才能收获技术时代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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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95 20世纪60年代晚期,虽然学生抗议蔓延到了西方世界所有的教育机构,但其核心地带还是在美国。[11]其原因包括:“乌托邦”实验在美国有传统,美国人比欧洲人更富有,以及越南战争的发生。也许最重要的元素是,美国年轻人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更高。与大多数欧洲的年轻人相比,许多美国年轻人进入职场的时间更晚,可能相差五六年的时间。马克思主义者把大学看作培养新一代革命者的工厂,在理论的推动下,激进主义成为一种校园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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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97 在这些人当中,没有谁比流亡哲学家赫伯特·马尔库塞更有影响力,他利用大量的日耳曼学识宣扬性解放的新学说。1955年,马尔库塞出版了《爱欲与文明》(Eros and Civilization),1964年出版了《单向度的人》(One-Dimensional Man),它们被抗议学生奉为“圣经”。他提出的“压抑的宽容”这个词为激进分子定义了美国文明的特质。跟马克思一样,马尔库塞遵循犹太弥赛亚主义的传统,即“所有关于真实可信的人类价值的讨论都被归结为末世论”,它“开启了一扇通往不知悔改和乐观的乌托邦大门,却不能用一个基于未被救赎世界的概念来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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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099 尽管马尔库塞的文章常常晦涩难懂,但他也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说唯一真正进步的态度其实是否认的态度,“凡存在的就不可能是真的”也是他的妙语之一。因为共识即真理这一既定事实,其实是对真理的否定,只有通过“否定之否定”才能发现真理。“批判理论”是他从传统智慧中找到的解放思想的工具。一名曾在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大学听过他的课的学生写道:“马尔库塞有一种独特的天赋,能让康德、黑格尔和马克思与一群学生产生关联,看上去就像在为一部好莱坞拍摄的青少年电影分配角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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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01 《爱欲与文明》对西方文明进行了弗洛伊德式的解读,但其中看不到弗洛伊德的悲观主义。弗洛伊德所说的“死亡本能”不是人性固有的,而是存在于对人性的压抑之中,尤其是西方资本主义制造的“剩余压抑”里。由于工作自动化,这种压抑现在被视为多余的,但它仍被有权势的人保留着,因为这可以为他们的利益服务。于是,再性化成为革命的关键。人类需要回到多行性反常的婴儿状态,在那种状态下,整个身体是性快感的来源,以摧毁资本主义所依赖的压抑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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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03 等到写作《单向度的人》时,马尔库塞对革命的期盼已经弱化。他写道:“对社会变革的容纳,也许是先进工业社会最奇特的成就。”“消费主义、广告、大众文化和意识形态”使个人融入资本主义秩序,实际上摧毁了“批判哲学”的任何希望。现代社会不再需要恐惧,因为它拥有了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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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05 《单向度的人》描绘了一个充斥着“快乐意识”的噩梦世界,除了它的背景是当代美国之外,堪比《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中的反乌托邦。技术赋予每一种本能有限且受约束的表达方式。对立的思想无须受压制,因为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文化被比作购物,异见则交由精神病专家处理。问题在于,这是一个快乐的世界,马尔库塞形容它为“压抑性俗化”,压抑“恰好达到能促进需要得到满足的程度,这就需要不停地为赶上同侪而进行激烈竞争,而且要利用计划性汰旧”……人们不必再追求解放,因为它已经被装在漂亮的礼物盒里送走了。战争会继续,但只在“外面”,即在发展中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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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07 在一个快乐意识主宰的世界里,变革的社会基础消失了。工人阶级成为既定秩序的支持者,完全拒绝属于“政治无能”。自动化也许能让人们从工作中解放出来,但技术仍控制着他们的思想。在《爱欲与文明》这本书里,马尔库塞赞扬了同性恋等“反常性行为”的“批判”功能,“反常性行为是一种对生殖器专制的反抗”。但是,后来的版本删去了这个主题,因为“反常性行为”已成为新常态的一部分,无法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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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09 真是这样吗?“处于社会底层的是放逐者、局外人、其他种族和肤色的被剥削和被压迫者,以及失业者和没有机会工作的人”,他们是革命的新幽灵。但是,他们比马克思设想用来震慑资产阶级的幽灵要虚弱得多。马尔库塞总结道:“这只是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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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11 我们当然知道性乌托邦不会建立,这并不令人感到惊讶。乌托邦是完美化的社会,它绝不会在现实世界中存在。为什么人们实现性乌托邦梦想的努力没有取得很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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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13 最明显的原因是,西方经济无法兑现普遍富足的承诺。实际情况是,20世纪60年代的抗议运动后,奉行凯恩斯主义的国家很快就垮台了,这些国家都是建立在即将实现富足的期望基础上,乌托邦的梦想破灭了。工作不稳定的世界重现,更平等的收入分配趋势被逆转,创造性的毁灭又回来了。在里根和撒切尔夫人主政时期,资本主义社会恢复了以往的大部分海盗式掠夺精神,而通过政府的管理实现普遍富裕的梦想逐渐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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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15 但是,即使以过去的速度继续增长,20世纪60年代的乌托邦梦想也注定无法实现。马尔库塞开始意识到资本主义有“包容”社会变革的能力。事实证明,经过修正后,年轻人的性、毒品和摇滚文化与现有经济力量的延续完全相容,从而促使资本主义成功地将性革命商业化,并把它吸收、转化为可以销售的产品。无论是犯罪还是革命,暴力成为娱乐业的一个标准成分。资本主义制度展现出遭受痛击却不会被打倒的巨大能力,它就像一只巨大的拳击沙袋,无论受到多大力气的捶打,还是会反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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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117 马尔库塞选择“包容”这个词说明他预先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包容也涉及多元主义。自由民主社会给许多反对贪婪的人以栖身之所。对于马尔库塞来说,政府和行业工会都是压抑体系的一部分,必须予以完全否定。类似地,他对法西斯主义和民主在本质上的差异及其各自的恐怖程度,马尔库塞也未能给予适当的重视。他对“死亡愿望”的过度强调,自然深受真实的纳粹大屠杀和核毁灭威胁的影响。他对核避难所的描述代表他对“快乐意识”的最大讽刺,因为里面铺着定制的地毯,就像消费型社会那样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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