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561118
1704561119
马尔库塞无视“原罪”这个明显的事实，这是他的根本错误，也是所有空想社会主义者的错误。因此，他把所有与性有关的邪恶（嫉妒、色情作品、施虐狂等）都看作人们受资本主义压抑的产物等。如果消除这种压抑，性将自动回复到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状态。这是一种肤浅的哲学，弗洛伊德从未接受它。性欲从根本上与权力、脆弱性密切相关，这意味着对它的控制不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现象，而是任何文明生存的基本条件。
1704561120
1704561121
马尔库塞不仅忽视了色情的程度，还忽视了欲望的程度。像其他马克思主义者一样，他认为欲望的增长是由邪恶的生产性机器导致的，只有从这些生产性机器中解脱出来，我们的欲望才会下降到“自然”水平。他并未意识到欲望是会自我增长的，除非受到道德规范的制约，否则不会停止。20世纪60年代的享乐主义，自然导致了20世纪80年代的消费主义。
1704561122
1704561123
我们认为资本主义建立在浮士德式交易的基础之上。贪婪的魔鬼获得了行动的自由，其前提条件是要让人类脱贫致富，然后永远消失。一个富足的天堂将会随之而来，所有人都能自由地过着过去只有少数人才能享有的快乐生活。在马克思、穆勒、马尔库塞和其他人的作品中，都能找到这个神话的不同版本。虽然时间表和机制各不相同，但他们都同意，无论如何快乐时光迟早会到来。不然，辛劳、肮脏和心理扭曲又是为了什么呢？资本主义需要有一个光芒四射的愿景，否则它所带来的羞辱将令人无法忍受。
1704561124
1704561125
但是，就像童话故事告诉我们的那样，魔鬼只会从字面上而不会从精神上兑现承诺。诚然，我们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富有，而且，尽管没有达到凯恩斯预期的水平，工时也已经有所下降。但是，富足的天堂并没有到来。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不懈地追求物质利益仍然是我们大多数人要做的事情，就像穆勒说的“彼此蹂躏、倾轧、推挤和踩踏”。经济的隧道本应引领我们进入“乐土”，现在我们却看不到它的尽头。
1704561126
1704561127
如第1章所述，凯恩斯的错误在于，他假设人的物质欲望是有限的，总有一天它们会完全得到满足，我们便可自由地追求“较高层次的东西”。然而，经验告诉我们，物质欲望没有止境，它们会无穷无尽地增长，除非我们有意识地抑制它们。资本主义的存在恰好依赖于欲望的无限膨胀，这就是为什么尽管资本主义取得了各种成功，它还是不为人所爱。它虽然可以给予我们不可估量的财富，但却夺走了财富的主要好处，即知足的意识。
1704561128
1704561129
过去的思想家不会有这些幻想。虽然他们也像凯恩斯一样，认为攫取是人的一个内在目的或目标，但与凯恩斯不同的是，他们不认为一旦目标达成，人的攫取行为会乖乖地停止。他们知道，积累财富的冲动总会倾向于过度，只有靠意志才能抑制它。他们没有想过让这种冲动摆脱道德的约束，因为他们看不到可以让其取得较好效果的“辩证法”。古代智慧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就连享乐主义的代表人物伊壁鸠鲁也认为，快乐是通过压抑所有不必要的欲望来实现的，其中包括对财富的欲望。
1704561130
1704561131
启蒙运动之前的经济思想常被视为顽固和无知的大杂烩，因而不受重视。但是，当代社会未能兑现乌托邦的承诺，这使得之前的经济思想开始受到较为友善的对待。现在，我们很清楚的一点是，资本主义不具备自动演化为更高级制度的特点。如果放任它，欲望会让我们无休无止地追逐财富，也漫无目标。那么，让我们重温现代之前那些几乎被人忘记的人物，因为他们也许掌握着解决当下困境的秘诀。
1704561132
1704561133
[11]反对父母价值观的年轻人不仅限于学生，但20世纪60年代的政治激进主义者都仅限于学生。
1704561134
1704561135
1704561136
1704561137
1704561139
金钱与好的生活 第3章 财富的价值
1704561140
1704561141
谁是富人？无所求者。谁是穷人？吝啬之徒。
1704561142
1704561143
——奥索尼厄斯
1704561144
1704561145
在浮士德式交易出现之前，关于财富的思考受到“有限”这个概念的约束。虽然对于这些限制的具体内容存在争议，但它们的存在从未受到质疑。维吉尔、马基雅维利和圣方济各虽然彼此的观点有分歧，但都同意这一点。印度和古中国的思想家也同意这一点，正如我们将在本章中看到的那样。
1704561146
1704561147
亚里士多德是现代之前经济学思想的来源，原因有两个。第一，不像他极端的前辈柏拉图那样，亚里士多德没有试图依靠纯粹推理构思出一种理想的社会。他的目标只是把受过教育的同代人的观点组织起来，形成一个体系。在评价亚里士多德的经济学著作时，约瑟夫·熊彼特认为它“正派、单调、略显平庸，其中更多的是有些浮夸的常识”，虽不无讽刺之意，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第二，亚里士多德的经济学思想对12~17世纪所有的经济学理论有主导性的影响。他创建了一个经济学思想体系，尽管被多次修改，但一直延续下来，直至被亚当·斯密的经济学理论体系所取代。
1704561148
1704561149
“亚里士多德的经济学著作”这种说法自然不合时宜，因为他根本没有听说过经济学这门学问。亚里士多德知道的是“家政管理”，“经济学”是从这个词演化而来的，前者指家政管理的艺术，比如酿酒所需要的葡萄的栽培技术和惩罚奴隶的方法。我们现在所知的亚里士多德经济学，是从他的《政治学》（Politics）和《尼各马科伦理学》（Nicomachean Ethics）中摘取出来的两部分内容，谈论的分别是获取和交换。这些讨论的焦点关乎道德和政治，商业作为公共生活的一个侧面，像其他所有侧面一样，受到正义和美德的制约。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中不包含经济学，因为当时还没有经济，即不存在拥有独立运行法则的社会领域。
1704561150
1704561151
亚里士多德不知道“经济学”是一门学问，这并不令人惊讶。公元前4世纪，雅典仍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社会，家庭是基本的生产单位，包括家庭中的男主人、他的家人、被赡养者、奴隶和临时雇工。大多数家庭都是自给自足，以交换为目的的生产规模很小，而且仅限于某类商品。人们虽广泛使用货币，但资本或信用几乎不存在，货币拥有者直接将钱埋在土里。在这样的社会里，交易和借贷行为自然被理解为出于私人目的，因此既有友好的，也有不友好的。具体的商业动机不为人所知，但被视为一件阴险反常的事情，而不是正常社会功能的一部分。道德的视角是全方位的。[12]
1704561152
1704561153
像所有物种一样，人类也是有目的的，即达到一种满足或实现目标的状态，这是亚里士多德伦理思想的第一个原则。亚里士多德将此目的等同于美好的生活，这是唯一不用问原因的事情，因为提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除了追求自身的完美以外，生活别无目标；为了某个遥远的目标（比如，革命或公司品牌的成功）而牺牲完美是愚蠢的，甚至是糟糕的。但是，这并非允许自我沉溺。在流浪汉梦想的世界里，母鸡所下的是半熟的鸡蛋，酒会从岩石上淌下，但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这个人并没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欲望。欲望需要培养，并能指向真正令人满意的目标。道德教育是一种情操教育。
1704561154
1704561155
如今，道德辩论受到两种势力的左右，一方认为道德是一种责任，另一方认为道德是主观的自我表现。然而，亚里士多德的美好生活理念很少有人拥护。对于倡导责任的一方而言，亚里士多德的理念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且有自我夸耀之嫌。环保积极分子也许会说：“我的责任不是过上一种美好的生活，而是拯救这个星球。”而对于认为道德是自我表现的一方来说，它看上去就像一种很可怕的家长作风。诚然，“美好生活”需要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品位和信念找到答案。歌手弗兰克·辛纳屈唱道“我行我素”，对此我们表示鼓掌赞同。责任和自我表现这两种观点驱使我们对现代的道德生活分而治之，一个负责约束我们和同胞的交往，另一个负责管理我们的个人认知。因此，没有空间可以留给美好生活。
1704561156
1704561157
相比之下，在古代社会，“如何过得最好”这个问题是道德辩论的核心。其答案从古希腊政治家伯里克利提出的政治行动主义，到伊壁鸠鲁及其追随者提出的哲学寂静主义，不一而足。亚里士多德对此辩论的主要贡献是一种调和性观点。对于公民道德和军人荣誉，他慷慨至极，但最终还是回归到哲学一方，那是一种充满欢乐的生活方式，“纯洁和稳固得令人惊讶”。（亚里士多德显然对现代哲学一无所知。）然而，重要的不是这场辩论的细节，而是所有参与者都同意以下两个假设。第一，如果不考虑品位或信念，某种生活方式会比其他的生活方式更好。第二，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有闲暇的生活方式。对于古希腊人来说，工作完全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所以，他们连争取美好生活的权利都没有。只有不具备外在目的性的活动才可以进入备选名单，首当其冲的便是哲学和政治，它们都是非工具性表达。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那样，这些看法将作为遗产而长期留存于世。
1704561158
1704561159
亚里士多德认为，美好生活不仅需要卓越的品质和才智，比如勇敢、节制、慷慨和智慧等，还需要某些必不可少的“外部商品”。“除非获得必需品，没有人能过得很好，甚至无法存活。”亚里士多德眼中的必需品包括：耕地、种地的奴隶、住房、衣服和家具等。正如马克思所说，它们是“使用价值”。至于这些使用价值确切的种类和数量，则取决于生活方式的要求。政治生活的必需品较多，而哲学生活的必需品较少。但是，正如苏格拉底的那些“苦行僧”追随者所说，没有哪种形式的美好生活是完全无须这些使用价值的。无论简朴或豪华，任何形式的美好生活都对使用价值有所需求。人一般只需要一定数量的衣服、床和房子等，如果超过这一限度后继续囤积，比如伊梅尔达·马科斯有2700双鞋子，那绝对是疯狂的行为。一个正直和有节制的人只需要购买能使他过上美好生活的东西，然后就会停止购买。
1704561160
1704561161
但是，除了使用价值，财产还有另一种价值，我们再次借用马克思的说法，称其为“交换价值”。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关系让亚里士多德很困惑。[13]使用价值多种多样，而且无法做比较。床和猪以迥然相异的方式有助于人们过上美好生活：一个是睡眠用具，另一个是食物。这张床可能比那张床好，但要说一张床比一头猪好显然是不可行的，更不用说好5倍了。然而，如果我们用一张床交换一头猪，或以货币衡量它们的价值，这就相当于我们预先设定了一个共同的衡量方式。这种从“不等”到“相等”的转换是亚里士多德始终都没有解开的谜。交换是一种形而上学的丑行，违反了事物性质的唯一性，许多后来的思想家也遇到了同样的烦恼。德国社会学家格奥尔格·齐美尔哀叹道，这是“生活的具体价值沦落为货币的媒介价值”。凯恩斯也是一个真正的亚里士多德派分子，他认为“商店就是商店，而不只是九九乘法表的一个分支”。
1704561162
1704561163
尽管“交换”让亚里士多德备感烦恼，但他并没有激进到直接谴责它。他接受自己提出的交换是“获得财富的天然艺术”这种说法，即把生活中的美好事物供应给家庭和国家。但是，当这种获得财富的天然方式遇见另一种非天然方式时，问题就产生了。货币是伊甸园中的毒蛇，因为它让人联想到一种可能性：购买商品不是为了使用它们，而是卖掉它们以获得更多商品，这是以物易物者所不知道的事情。货币原本只是一种交换工具，但它很快就成为自身的一个目标，而使用价值却沦为工具。房子、农田和器具的真正使用价值被剥夺，被转化成众多中立的货币价值存储物。工具变为目的，目的变为工具，这种颠倒的状况随着高利贷的出现达到极致，因为它“以钱赚钱，而不是从其代表的自然物体上获利”。
1704561164
1704561165
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件事让亚里士多德尤其困扰。第一件事是，这个过程让每项人类活动的恰当目的从属于赚钱这个附加目的。“有些人把所有技能或艺术都转化成了致富手段”，这种堕落的结果随处可见：医生只想着收费，士兵为钱而打仗，博学者以才智换取收入，技艺也跟着遭殃。亚里士多德以希腊德尔斐生产的刀为例，这是一种劣质产品，主要用途是切割。（与现代的沙发床情况类似。）亚里士多德认为，如果主要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产品本身，产品的质量就有可能很差劲。通用汽车公司首席执行官托马斯·墨菲说过：如果通用汽车的目的是赚钱，而不是生产汽车，那么，有品位的汽车爱好者最好别买通用汽车。
1704561166
1704561167
困扰亚里士多德的第二件事是贪得无厌。如我们所见，使用价值有一个控制端，即美好生活，超越这一点是没有意义的。相比之下，货币则没有这种控制端。作为一种纯粹的通用工具，它的用途就像人类的欲望一样五花八门，而且没有止境。如果财富有充分的理由从1000英镑增加到1万英镑，就有同样充分的理由从1万英镑增加到10万英镑。当然，有形财产也可以无休止地积累，但这种行为要么是明显不理性的（如马科斯夫人），要么发出了一种信号，表明目标商品被当成了货币价值存储物。金钱是一种拥有多少都不嫌多的东西，原因很简单，“足够”这个概念在逻辑上不适用于金钱。世上存在完美的体魄和美满的幸福生活，但没有足够的财富。
[
上一页 ]
[ :1.70456111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