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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50 若进行幸福感的国际比较,上述文化和语言的差异会使调查结论很不可靠。就连倡导追求幸福的知名经济学家德里克·博克也承认:“比较不同国家的幸福水平,应该慎之又慎。”毫无疑问,津巴布韦人和海地人认为自己不如英国人幸福,这并非偶然,我们也可能会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我们不必过于羡慕丹麦人的超级幸福感,也不必因为不知道他们幸福的秘诀而失眠。那种创建“国民幸福账户”,并把它作为国内生产总值的补充或对立面的做法是徒劳的。原因在于,这样的账户衡量的只是人们对幸福感的自我评价,它无法衡量幸福感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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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52 道德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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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54 让我们假设自己拥有一种衡量幸福的可靠工具——超级快乐测量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推进旨在实现幸福最大化的理想吗?答案是否定的。按照幸福经济学家的理解,幸福不是一个恰当的政策目标,这和测量问题无关,而是因为它未必是件好事。把幸福设定为政策目标,无异于展现出一幅令人不安的景象,LSD(酰二乙胺)专家蒂莫西·利里称之为“享乐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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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56 幸福经济学家如何理解幸福呢?他们中很少有人会深入思考这个问题。虽然身为这个领域的佼佼者,但黄有光满足于重复亨利·西奇威克给幸福下的经典的边沁式定义,即幸福是“快乐多于痛苦的部分,快乐和痛苦都有广泛的含义,分别包括各种令人愉悦和不愉悦的情感”。换言之,幸福是一种主观的愉悦感,而不是客观上满意的状态。其他幸福学家虽然不像黄有光那么直接,但我们必须假设,他们在心理上认同这种关于幸福的理解,否则,他们对自我报告式调查的依赖就成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梭伦不需要询问泰洛斯,就知道后者是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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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58 西奇威克关于幸福的心理学概念,已经成为现代西方奉行的标准。对于许多人来说,它只是常识。我们并不坚持这一点,我们坚持的是,从心理学的意义上说,幸福不可能是至善的。无法想象,我们所有的苦难和辛劳,到头来竟然徒劳无功。于是,我们的争论就陷入了两难境地:一种是从现代之前的意义上理解,幸福是一种存在状态,无法用幸福调查来衡量;一种是从现代意义上理解,幸福是一种心理状态,它达不到至善的程度。无论以哪种方式解读,幸福经济学的构想都将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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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60 在现代的幸福学研究中,隐含了对幸福的两个认识。但是,它们都不可靠,因为它们和我们真正渴望的幸福相冲突,甚至是对立的。让我们对这两个认识分别加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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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62 第一个认识是,幸福感是可以加总的。也就是说,人一生的幸福是一个幸福时刻的总和。这和那种所谓的“整体”观点相反,后一种观点认为,人一生的幸福不可能拆分成一个幸福的片段。如何更好地测量可加总的幸福感,研究人员在这方面存在着分歧。本着埃奇沃斯的精神,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认为,我们应该设法测量每个时刻的幸福感,然后把所有测量结果加在一起。然而,大多数研究者则满足于依赖调查对象对自己幸福水平的评估。但是,这些分歧只在于测量方法的不同。所有研究幸福的人不得不同意幸福感是可以加总的,而不是整体的,否则,我们就不得不听从梭伦的劝告,即在死之前没有人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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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64 相较于其他许多语言,现代英语允许我们谈论几分钟甚至几个小时的幸福,这使得我们以为幸福的一生是由许多个幸福的时刻组成的。但是,我们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吗?让我们比较一下两种人生:一种人生早年历经苦难后终成大业;另一种人生是年轻时前途一片光明,最终却一事无成。我们自然会认为第一种人生较为幸福,而第二种人生是不幸福的。但是,这两种人生也许包含了同样多的幸福时刻。可我们为什么会认为第一种人生更幸福呢?答案无疑是:它让我们觉得人生之初的苦难被后来的成就弥补了。回顾过去,我们可以把它看作磨炼或学徒期,是成功的人生的一部分。相比之下,人在生命即将结束时遭受的苦难是无法得到补偿的,除非有来生。这是梭伦口中永恒的真理:只有在死亡到来时,一个人一生的整体情况和意义才会为他人所见,或者说盖棺论定。在一个人的生命结束前评论他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就好比在一出戏剧落幕前判定它是悲剧还是喜剧,都为时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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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66 所受苦难无法获得补偿,这不是唯一破坏人生幸福的因素。即使人生充满了幸福的时刻,但如果这些时刻不能加总,这样的人生也不会是幸福的。我们会因此联想到花花公子,格伦康纳勋爵就是这种人,在2010年去世之前,他把自己的财富都挥霍在奢华的娱乐上。据说在临终前,他说:“我的一生,就像一场派对,第二天便曲终人散。”虽然格伦康纳的一生无疑充满了幸福时刻,但我们可能不会认为他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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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68 哲学家弗雷德·费尔德曼举了一个类似的例子,可以更清楚地说明这个问题。他建议我们想象奥利弗·萨克斯在《错把妻子当帽子》一书里描述的情节,比如杰米患上了科尔萨科夫综合征,所有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存留的时间不超过几分钟。他的人生完全是碎片式的,正如费尔德曼所说,属于“短暂且不相关情节的不连贯排序”。但是,杰米并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他享受着人生的每一个瞬间,比如观察蝴蝶、玩跳棋等。杰米幸福吗?费尔德曼赞同幸福的享乐主义理论,他认为杰米很幸福。但是,我们倾向于认为杰米不幸福。当父母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时,他们通常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过着像杰米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想法会把我们推向更客观的幸福理论:虽然杰米的不幸源自他的意识状态的组织方式,但他本人完全意识不到,只有其他人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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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70 第二个认识是,幸福是单一维度的。幸福经济学家认为,意识状态可以根据幸福感的程度进行排序,这与边沁、西奇威克的观点一致,但与穆勒的看法相左。(某些经济学家甚至认为,可给这些状态赋值,用来代表其幸福程度,但这一观点具有争议。)用专业术语来说,即存在单一的幸福“货币”。日常用语中,幸福、欢乐愉悦满足之间的区别,以及它们的反义词之间的区别都被忽视了。理查德·莱亚德给出了一个巧妙的比喻:就像所有的声响不管音质、音调有什么不同,都被视为或大或小的噪声,所有的心理状态都可以被理解成或多或少的幸福感。如果无法做到这一点,测量幸福的构想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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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72 从方法论的便利角度出发,这些假设也许有存在的必要,但它们都有深层次的缺陷。积极向上的情感有很多种,幸福只是其中之一。幸福有不同的特质,不能将这些特质简化为不同的程度。让我们举例说明愉悦、幸福和欢乐之间的差异,同时还要注意其他基本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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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74 先说愉悦。边沁主义把愉悦等同于幸福,希望借此消除模糊之处。该思想认为,愉悦是一种特殊的情感,只有量的不同。因此,如果幸福等同于愉悦的话,那么幸福也是可以量化的。事实上,愉悦并不是一种特殊的情感,亚里士多德很早以前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指出,不妨想象几位朋友相谈甚欢,此时他们听到附近有人在吹奏管乐器。假如愉悦是一种特殊的情感,我们认为,音乐的愉悦和对话的愉悦结合在一起将会产生加总的效果。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乐曲声对他们的谈话产生了干扰,他们无法同时享受二者带来的愉悦感。总之,愉悦不是一种特殊的情感,它源自不同的事物。为了测量幸福感,而把幸福等同于愉悦,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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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76 无论如何,幸福不等于愉悦,这两个概念的逻辑完全不同。愉悦常常局限于身体(尽管不总是如此),可以想想足疗、头部按摩等。相反,幸福不表现在身体的某个部位上。比如,某人不会因自己的大脚指头或身上的任何部位而感到幸福。愉悦发生在一段明确的时间内,比如从凌晨12点到凌晨1点。现代英语中的“幸福”有时是有发生时间的,虽然没有那么精确,比如,“我今天早晨醒来时感到很幸福,可是幸福感很快就消退了”。但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有些幸福感是没有时间维度的。比如,约翰一生幸福,并非指他在某一个时刻或某一段时间内很幸福。而愉悦总是与时间有关,愉悦只是人生的零碎时点,它无法体现整个人生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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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78 幸福不仅是一种内心的感受,它还代表了一种立场或对现实的看法。幸福是指很高兴地看到某些事情确实发生了,比如我的女儿考上大学了,我的国家获得了独立。当然,也有某些例外。婴儿和动物不因任何事情就会感到幸福,成年人有时也会无缘无故地感到幸福。但即便如此,幸福感通常表现为会对这个世界做出某种举动。幸福的动物对其周围的环境感到悠闲自在,幸福的婴儿率真而且渴望沟通,幸福的人看到的世界是光明的,充满了希望和新鲜感。维特根斯坦说过:“幸福的世界和不幸福的世界完全是两回事儿。”通过改变一个人眼中的世界的面貌,把世界暂时变成一个更友善、更快乐的地方,摇头丸以这种方式产生影响。但药效过去之后,会让人感到十分沮丧,还有受到欺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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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80 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愉悦也有客体,但它们不同于幸福的客体,愉悦的客体基本上是经验性的。尽管人可以从想象死后的事情或在世界另一端发生的事情中找到乐趣,但人却不能乐在其中。跟幸福不一样,愉悦没有跟人们对世界的信仰密切联系在一起,它能通过幻想和错觉而产生。(虚拟的女人可以让男人愉悦,但只有真正的女人才能使他感到幸福。)而且,即使愉悦涉及实际事物,它也会巧妙地把它们引到经验的轨道上去。请比较一下这两句话:“阿森纳队排名第一,让我感到很幸福”,“阿森纳队名列前茅这件事,让我感到很愉快”。前者表达了一种心满意足的状态,后者只是人们在读报或看电视时顺嘴说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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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82 再说欢乐。这种状态比愉悦或幸福更令人兴奋,但也更难以捉摸。人们可以追求愉悦和幸福,但很难追求欢乐。矛盾的是,欢乐被视同为受苦,因此,它在基督教相关作品中有其显著位置。菲莉帕·富特的作品刻画了一位贵格派女教徒,她在经历了很多艰难困苦和迫害后,在传福音时谈及此事却说那是她的“欢乐时光”。富特补充道:“她并未说自己的生活是幸福的生活,如果她这么说,就会令人感到费解。”如果欢乐与缺少幸福或愉悦不矛盾,那么,幸福或愉悦与缺少欢乐也同样不矛盾。在诗作《荒村》(The Deserted Village)中,奥利弗·戈德史密斯对有钱人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的享乐生活进行了严厉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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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84 长时间的宴席,午夜化装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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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86 奇思妙想将浮华罗列铺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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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88 寻欢作乐之徒远未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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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90 疲累的愉悦已演变成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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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92 尽管时尚的绚烂艺术在诱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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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94 怀疑之心却在问:这是否就是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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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96 戈德史密斯并非想否认寻欢作乐之徒对这种生活乐在其中,至少在“疲累的愉悦已演变成痛苦”之前是这样的。他们玩得很开心,但是,这种开心不等于欢乐。即使更多的开心也不等于欢乐,两者的区别在于质量,而不在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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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1498 因此,幸福不同于愉悦和欢乐。我们说过幸福是有客体的,并且与某件事有关。我们现在可以补充说,幸福的特性来自于它的客体。比如,内心深处的幸福不是以心悸或战栗为特征的,而是与某些人类最重要的良善行为有关,比如爱情、分娩或完成一部重要作品。对此菲莉帕·富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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