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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75 会议第二天的清晨,我们先是听到了一个消息:佛朗哥·莫迪利亚尼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他的获奖原因一部分与他和默顿·米勒的共同研究有关,而米勒正是会议第二天的主要演讲者。莫迪利亚尼当时在麻省理工学院工作,但此前他曾在卡内基–梅隆大学工作,与赫伯特·西蒙是同事。在西蒙的建议下,我们以大会的名义给莫迪利亚尼发了一封贺电。那天早晨,即使米勒觉得他的导师兼研究搭档获奖对他来说是一条坏消息,也情有可原。莫迪利亚尼独自获得了诺贝尔奖,米勒也许会认为自己失去了这次机会。当然,5年后,米勒也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但当时他不可能预测未来。在互联网尚未兴起的年代,米勒并不知道莫迪利亚尼获奖的主要原因是后者在储蓄和消费方面的研究,也就是生命周期假设,而不是二人共同研究的公司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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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77 那天早晨,空气里洋溢着快乐,米勒简要介绍了莫迪利亚尼的研究。媒体请他总结一下他与莫迪利亚尼的研究,他像往常一样机智地说,他们主要证明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把一张10美元的钞票从一个兜放到另一个兜里,那么你的财富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大家听后都笑了起来,而米勒表示:“不要笑,对此我们做了严格的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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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79 米勒讲的其实是“无关性定理”(Miller-Modigliani irrelevance theorem,也叫MM理论)。该定理认为,在某些假设条件下,公司无论选择支付股票红利、用这些钱回购股票,还是偿还债务,结果都是一样的。其大意是,投资者不需要关心钱存放在何处,也不需要关心钱花在何处。不过,斯蒂格勒的笑话确实适用于生命周期假设,因为在这个假设中,决定家庭消费的唯一因素就是全家的财富,而不是金钱的存在形式,比如现金、退休金或房屋净值。这两种理论都假设,钱具有可替代性。前文已经提到,就生命周期假设而言,这一假设条件是错误的。所以,撇开笑话不谈,这一假设若应用于公司金融也存在问题,而米勒那个下午讨论的话题就是公司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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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81 米勒的论文是因为受一篇行为金融学论文启发而写就的。那篇行为金融学论文的作者是赫什·谢弗林及其在圣塔克拉拉大学的同事迈尔·斯塔特曼,谢弗林曾是我研究自我控制问题的搭档。他们在论文中对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做出了行为学解释。MM理论的一个关键假设条件是:不必纳税。如果支付股票红利与公司以其他方式发钱给股东,它们的纳税方式不同,那么是否支付股票红利将不再是无关因素。鉴于当时美国的税法,公司不应该采取支付股票红利的方式,但令人尴尬的是,大多数大型公司的确都会给股东支付股票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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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83 当时,包括股票红利在内的收益,其税率高达50%甚至更多,而资本利得的税率仅为25%。另外,资本利得需要缴纳的税款只有在收益兑现(即股票卖出)后,才需要支付。因为这样的税收规定,股东更愿意得到资本利得而非股票红利,至少对理性经济人而言是这样的。重要的是,公司可以用支付股票红利的钱回购股票,从而轻易地将股票红利转化为资本利得。这样,股东虽然没有拿到股票红利,却可以看到自己的股票价格上涨,还省下了税款。而让人疑惑的是:公司为什么要通过支付股票红利惩罚需要为此多缴税的股东呢?(这两种方法对那些无须缴税的收益而言,比如捐赠或存储在免税账户上的钱,就无关紧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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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85 谢弗林和斯塔特曼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涉及了自我控制和心理账户:有些股东,比如退休人员,希望流入的资金在心理账户中可以被列为“收益”,这样他们花这部分钱时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在理性世界,这是没有道理的。一名退休的经济人会购买不支付股票红利的公司股票,然后定期卖掉一定比例的股票,靠得到的收益生活,同时缴纳较低的税款。不过,人们一直认为,不动用本金而只花掉收益是明智的举动,这一想法在1985年左右退休的人中极为盛行,这一代人都经历过20世纪前半叶的“大萧条时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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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87 公平地说,默顿·米勒并不赞同谢弗林和斯塔特曼的论文,他在讲话过程中也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态度。他说,这种行为研究方法可能适用于他的姑妈明妮(Minnie),但仅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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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89 米勒的论文并不像他的讲话那样尖锐,但还是十分奇怪。论文的大量篇幅并没有批评谢弗林和斯塔特曼的假设,而是在清晰阐述他们二人想要解释的问题。实际上,这是我所见到的最清楚的一种解释,阐述了在经济人的世界中,为什么公司不会在当时的税制下支付股票红利。米勒认同公司不应该支付股票红利,但大多数公司却仍旧这样做。他还认为,描述公司应该支付多少股票红利的最佳模型是由金融经济学家约翰·林特纳(John Lintner)提出的,但米勒却将这一模型归为“行为模型”。在林特纳的模型中,公司只有在坚信收入涨幅足够大,以至于未来也不会降低股票红利时,才应该增加股票红利。(如果这篇论文发表的时间晚一些,林特纳就可以用损失厌恶来解释为什么公司不愿意降低股票红利。)而林特纳的方法比较过时,他通过采访很多大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得出了这一模型。米勒是这样评价该模型的:“我认为这是一个行为模型,原因不仅在于它的形式,还在于30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有人用它来解决最优化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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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91 我们现在来总结一下米勒的论文。理论告诉我们,公司不应该支付股票红利,但实际上它们几乎都在这么做。他也承认,有一个行为模型最恰当地描述了公司支付股票红利的方式。这听上去像是一篇赞同而非诋毁行为金融学的论文,但米勒既不打算赞同,也不打算否认。他写道:“本文的目的是,展示以理性为基础的市场均衡模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股票红利模型,依然很适用。至少它们不比其他经济学模型差。”所以,米勒论文的最有力论点是,金融市场中标准的理性模型,即有效市场假说,还没有完全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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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93 米勒不仅承认描述公司如何支付股票红利的最佳模型是一种行为模型,他还乐于承认描述个人投资者行为的最佳模型也是一种行为模型。米勒表示:“在每一份财产背后,可能都会涉及家族产业、家庭争吵、遗产、离婚协议,以及其他与投资组合选择理论几乎完全无关的因素。在建立模型时,我们之所以不考虑这些因素,并不是因为它们没有意思,而是因为它们太有趣了,会让我们分心,以至于无法集中精力研究我们关注的市场规律。”我们稍微解读一下米勒的话:我们应该忽视人们的行为,这不是因为它们没有意思,而是因为它们太有趣了。至少我搞不清楚米勒到底站在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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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95 米勒的演讲被安排在会议第二天的下午,主持人是尤金·法玛。法玛也供职于芝加哥大学,属于理性主义者团队的坚定支持者。当天下午还有一位演讲者艾伦·克莱顿(Allan Kleidon),他和米勒一样没有介绍自己的最新研究,而是将矛头指向罗伯特·席勒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我们将会在本书第24章做详细讨论。席勒和支持有效市场理论的理查德·罗尔(Richard Roll)、史蒂夫·罗斯(Steve Ross)参与了讨论,而谢弗林和斯塔特曼则只能在观众席中提出质疑。显然,在这部分讨论中,席勒处于不利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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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97 席勒在此扮演的角色很奇怪,他要评论一篇批评他本人观点的论文,所以也没有机会详细介绍他的原创性研究。不过,席勒讲话时还是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他指出,米勒和克莱顿都提到了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的科学革命。库恩表示,只有在人们广泛接受大量反常现象时,范式才会发生变化。克莱顿和米勒的论文相当于宣称,幸亏这样一场革命还没有来临。席勒对此的回复是:“也许这样一场重大的科技革命即将到来,但这并不代表这场革命会让我们‘为了大众心理而抛弃理性预期假设’。”席勒进一步解释说:“我认为,从行为分析的角度进一步研究有效市场模型,这种延伸从某种程度上说改进了这些模型。授课时,如果我可以把有效市场模型解释为极端状况下的特例,再讲授更符合现实的模型,我想课堂内容会变得更加丰富。”席勒说得很好,事实也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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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599 在这种会议或是在政治候选人的竞选辩论之后,一般而言双方都会认为自己是赢家。不过,对于研究行为金融学的人与支持有效市场假说的人来说,他们双方的辩论才刚刚开始,并且自此之后一直持续了30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辩论就开始于那天下午的芝加哥大学。我们会在后文中看到这场辩论将我们带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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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01 [1]长久以来,基金会一直都按照此法运作,即保留本金、花掉“收益”,这往往会促使它们持有可以支付高额红利的债券和股票。渐渐地,这些机构认识到这种做法很愚蠢,于是采用了更合理的方法,比如以基金连续三年的平均收益率基础,花掉一定比例(比如5%)的基金,这样它们就可以根据长期潜力而非现金支出选择投资方式。这种策略变化可以让基金会选择新的投资产品,比如风险投资基金,这种投资一般很多年都不会兑现任何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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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06 “错误”的行为:行为经济学关于世界的思考,从个人到商业和社会 [:1704586910]
1704588607 “错误”的行为:行为经济学关于世界的思考,从个人到商业和社会 第18章 股市、赛马与反常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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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09 芝加哥大学的会议结束前,有人提到了托马斯·库恩的科学革命,库恩有一个观点很重要,即只有在专家认为有足够多的反常现象无法解释时,范式才会改变。如果只是个别现象无法解释,将无法颠覆传统观点。我觉得库恩的观点与我的研究存在一定的关联,而芝加哥大学的那次会议并不是我第一次想到这一点。之前我就思考过这个话题,但只是在心中悄悄想过。作为一名刚刚过了“有前途”年龄的人,将自己的研究说成一场“革命”会被视为傲慢、不得体的举动,并且会导致自我毁灭的结果。我的目标没有那么远大,我只想多发表几篇论文,证明将心理学引入经济学是值得从事的研究。不过,我确实读过库恩那本具有创新性的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并且在闲暇时常常独自思考,经济学领域是否会发生一次“范式转移”(paradigm shi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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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11 范式转移指科学领域中发生了一次罕见的巨变,人们摆脱了原来的发展方向,开始追求新的路径。哥白尼革命也许是范式转移最著名的例子,哥白尼指出,太阳才是太阳系的中心,并取代了托勒密的地心说。虽然行星并不围绕地球运转,但有人竟然可以建立相应的有说服力的地心说宇宙模型,这一点现在看来似乎很奇怪。几个世纪以来,尽管天文学家们对地心说的基本模型做了无数次改进,但他们也确实运用地心说模型很好地解释了行星的运动。在该模型中,各行星都沿着一个较小的圆运动,而每个小圆的圆心则在以地球为中心的圆上运动,其中绕地球的那个圆叫作“均轮”,每个小圆叫作“本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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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13 在芝加哥大学的那次会议上,当支持传统观点的发言者提到范式转移时,他们显得十分害怕。他们的发言主旨是,没有必要认为革命一触即发。当然,他们不断提到范式转移,这至少说明传统主义者有着某种担忧。他们的防御之策一般是严厉批评某一研究结果,并解释为什么这种结果没有看上去那么重要。只要有必要,传统范式的卫士们总能找到类似“本轮”的东西,以证明某一个令他们感到尴尬的事实是合理的。另外,每一种反常现象都会被他们斥为一次性问题,如果足够努力,肯定可以找到一种令人满意的解释。要想实现真正的范式转移,我觉得我们需要一系列反常现象,而且每一种都需要特别的解释。在我人生中的最恰当的时间和地点,一个能够撰写并记录这些反常现象的机会从天而降,我也明智地抓住了这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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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17 从温哥华回到伊萨卡后,有一次参加会议时我恰好坐在经济学家哈尔·瓦里安(Hal Varian)旁边。瓦里安当时是一位著名的理论经济学家,后来他成为谷歌的首席经济学家。他告诉我,美国经济学会正在创办一份新期刊——《经济展望期刊》(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瓦里安是顾问和编委。期刊编委会想找人为其定期撰写专栏,聪明的巴里·奈尔伯夫(Barry Nalebuff)将要负责其中一个专栏,写一些与经济学相关的趣味谜题。我和瓦里安都觉得我可以写一写反常现象,而期刊编辑约瑟夫·施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是个很喜欢“煽风点火”的人,于是他很容易就被说服了。一年当中,我需要撰写4篇关于反常现象的文章。我可以通过这些文章证明那些看似无关的因素实际上很重要,或是罗列出一系列与标准经济学理论相矛盾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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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19 1987年,第一期《经济展望期刊》出版,上面刊登了我的第一篇文章。我在文章开头引用了托马斯·库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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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21 发现始于意识到反常,即始于认识到自然界总是以某种方式违反支配常规科学的范式所做的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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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8623 ——托马斯·库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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