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4588747e+09
1704588747 “错误”的行为:行为经济学关于世界的思考,从个人到商业和社会 [:1704586912]
1704588748 “错误”的行为:行为经济学关于世界的思考,从个人到商业和社会 第20章 狭窄框架与出租车司机的工作时间
1704588749
1704588750 罗素·赛奇基金会对行为经济学的贡献并不仅限于发起了圆桌会议,基金会还设立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访问学者项目:学者可以申请到纽约访学一年,住在位于上东区的基金会附近的公寓里。访问学者的唯一任务就是在中午时露个面,享用一顿美味的午餐——恕我直言,还是免费的;其余的时间就用来思考和写论文。1991~1992年这一学年,科林·卡默勒、卡尼曼和我申请到了这个项目。卡尼曼的妻子安妮·特丽斯曼也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加入了我们的团队。锦上添花的是,特沃斯基会定期来找我们,所以我们对这一年满怀期待。但是,幸运并不总会降临到我们的身上。
1704588751
1704588752 在此期间,我和妻子离了婚,安妮和卡尼曼在伯克利的房子被大火毁烧,这已经很不走运了,但我们要克服的分心之事绝不只是这两件。自温哥华之后的6年里,我们都十分忙碌,不可能抛却所有其他事物而专心做一项研究。我们都有要指导的博士生,卡尼曼和安妮在伯克利的实验室还有一大批需要指导的研究生。另外,我们各自供职的大学里还有各种各样的事务要处理。我们连续几个月专心致志研究一个问题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1704588753
1704588754 不过,当时我和卡尼曼的头脑中都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对我和科林的一项研究来说十分重要。我们思考的是“狭窄框架”(narrow framing),这与一个更宽泛的心理账户问题有关:人们什么时候会把不同的经济事件或交易看成一件事,什么时候又会区别对待?如果出去度假,你会把每项花费(比如交通、住宿、餐饮、远足、礼物)看成一次次独立的交易,还是把它们统统归为度假花费,就像一切费用全包的邮轮旅行一样?人们什么时候会不怕麻烦地一个个区别看待所有交易,而不是将其视为同一种交易?
1704588755
1704588756 卡尼曼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源于和丹·洛瓦洛(Dan Lovallo)一起做的一个项目。洛瓦洛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名研究生,在我们做访问学者的那一年给我们做了一年的研究助理。他们俩的想法是,管理决策会受到两个相互抗衡但不一定会抵消的偏见的影响,即胆大的预测和胆小的选择。胆大的预测源自卡尼曼对“内部观点”(inside view)和“外部观点”(outside view)的区分。
1704588757
1704588758 为了区分内部观点和外部观点,卡尼曼讲了一个团队计划的故事。这个故事在卡尼曼的《思考,快与慢》中出现过,但为了防止大家已经忘了这本不该被遗忘的书,我在这里再简要复述一遍。具有不同背景的学者组建了一个团队,他们的任务是为中学生设计一门决策课程。该项目做了几个月以后,卡尼曼想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它,于是在不同的团队成员中做了一次调查,让每个人分别写下他们预测的完成时间。大家估计的时间范围跨度很大,从18个月到30个月不等。卡尼曼发现,其中有一位课程设计专家,多年来已经参与完成过很多次类似的项目,可谓经验丰富。所以,卡尼曼让这位专家评估一下他所在团队的进度,并根据自己的经验预测该项目的完成时间。在之前的调查中,这位专家的预测当然也是在18个月到30个月之间,但此时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很不情愿地表示,根据他的经验,没有哪个团队在7年内完成过类似的项目,更糟糕的是,有40%的团队最终根本就没有完成!
1704588759
1704588760 一位专家竟然会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预测,这就是卡尼曼所说的内部观点和外部观点。当这位专家以项目组成员的身份思考这个问题时,他被内部观点局限住了,即陷入了由团队共同努力而产生的乐观情绪中,所以没有费神去思考心理学家所说的“基准率”(base rates),即完成类似项目的平均时间。不过,当他以专家的身份思考这个问题(外部观点)时,自然会联想到他所知道的其他项目,从而做出更精确的预测。如果加上合适的基本数据,外部观点就会比内部观点更可靠。
1704588761
1704588762 但问题在于,内部观点会很自然地出现在人们的脑海中,从而影响人们的判断力。即使是了解这一概念的人,甚至创造这个名词的人,都摆脱不了内部观点的影响。在得知特沃斯基因患癌症而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后,卡尼曼和特沃斯基决定收集一些有关决策的论文,然后编辑成册,但这本书尚未完成,特沃斯基就撒手人寰了。卡尼曼独自担负着撰写前言的重任,之前他们打算共同完成。特沃斯基于1996年6月离世,记得那年秋天我还和卡尼曼谈论过那本书,并问他什么时候能完成。卡尼曼说应该用不了6个月。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卡尼曼明白了我的意思,难为情地说:“哦,你在想那本书(其中收入了他解释内部观点时讲到的那个故事)啊。这本书完全不同,只是收集一下论文,而且其中大多数都已经发表过了。我只要催那些速度比较慢的人把新论文写完,我自己再写一个前言就行了。”等到最后一篇论文交上来,卡尼曼再把前言写完,这本书终于在2000年出版了,但比计划出版的时间晚了4年。
1704588763
1704588764 卡尼曼和洛瓦洛用损失厌恶理论来解释“胆小的选择”。对于一切会归因于自身的结果,每位经理都会厌恶损失。在组织体系中,奖惩措施会进一步加剧经理们对损失的厌恶程度。在很多公司,如果经理为公司创造了很大的收益,一般只会得到适度的奖励,但是,如果他们给公司造成同等程度的损失,却一般都会被辞退。在这种情形下,即使一开始对风险持中立态度的经理,也会变得极度厌恶风险。公司的组织结构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雪上加霜。
1704588765
1704588766 现在我们来看一个案例。在纽约为期一年的访学生活结束后不久,我给一家纸质媒体的高管做了一次有关决策的讲座。这家公司拥有很多出版物,以杂志为主,我讲课的对象是每种出版物的负责人。公司的CEO也出席了讲座,坐在房间后面旁听。我给在座的高管出了一道题,假设他们有一次投资机会,可能会产生两种结果:有50%的概率可以获得200万美元的利润,有50%的概率会损失100万美元。因为有一半的概率可以获益200万美元——期望收益为100万美元(200×50%),而有一半的概率会损失100万美元——期望损失为50万美元(100×50%),所以这次投资的期望收益为50万美元。这家公司规模很大,损失100万美元甚或几百万美元都不会有破产的风险。然后,我请愿意接受这个项目的人举手。当时听课的共有23位高管,但只有三人表示愿意投资。
1704588767
1704588768 我又问了公司CEO一个问题,如果这些项目是“独立的”,也就是说每个项目的成功与其他项目是没有关联的,那么你愿意接受几个项目。他的回答是:所有项目全部接受!公司如果接受这23个项目,期望收益将为1 150万美元(因为每个项目的期望收益为50万美元),懂点儿数学知识的人都能算出来所有项目均亏损的概率低于5%。他认为应该接受所有项目,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1704588769
1704588770 我对公司CEO说:“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出现了,因为结果不是投资23个项目,而是3个。你肯定是哪里做错了,要么是任命了不愿意承担风险的无能经理,要么是公司的奖励机制不会对承担这种风险给予奖励,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CEO会意地笑了笑,但仍保持沉默,等着看其他与会人员会怎么说。我让其中一位拒绝这次投资机会的高管说明原因,他说如果项目成功,老板会拍拍他的肩膀,也可能会有奖励,比如三个月的薪水,但是,项目一旦失败,他就很可能会被炒鱿鱼。他很喜欢这份工作,不愿意为了三个月的薪水而承担50%的风险。
1704588771
1704588772 正是因为狭窄的框架效应,公司未能拿下23个投资项目,而只拿下3个。如果把这23个项目看成一个投资组合,公司很显然会觉得这项投资极具吸引力,但是如果将这些投资相互分开,区别对待,经理们将不愿意承担风险,公司最后会错失投资良机。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一个方法就是将这些投资项目视为一个整体。
1704588773
1704588774 我是在一次短暂的咨询工作中,明白了这种聚合效应的价值。当时,我正给一家大型制药公司做咨询。像很多大型制药企业一样,这家公司每年的研发经费超过10亿美元,用于研制几千种新药,希望发明下一种畅销药品。但是,这种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使对大公司而言,每两三年能研发出一种畅销药品就不错了。公司每年要研制这么多种药,每种药能达到期望收益的概率就像买彩票中大奖的概率一样低。你可能会认为,公司既然把这么多钱投在成功概率如此小的事情上,它肯定知道如何看待风险,但是,你的想法是错的,公司只在研发阶段能正确地认识风险。
1704588775
1704588776 我负责提供咨询服务的项目恰好与市场营销、定价有关,而与研发无关。一名员工提出了一个计划,可以通过实验来比较某些药的不同定价方式,其中一个目的是提高患者“遵医嘱”的频率。“遵医嘱”是医学上的说法,就是按照医生开的处方吃药的意思。对某些药而言,尤其是那些无法减轻疼痛或没有显著疗效的药,很多患者都会停止服用。在某些情况下,比如心脏病发作后,服用某些推荐药物,效果会十分明显。如果能改善患者“遵医嘱”的情况,的确会得到双赢的结果。患者会更健康,医疗费用会降低,制药企业也会因为卖出了更多的药而获得更大的利润。尽管有这些潜在好处,但我们仍被告知,如果按照我们的设计做实验,试图直接与消费者沟通,则风险太大。当然,我们的想法不一定会成功,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做实验。[1]与公司的规模相比,实验成本其实很低,但与某位经理的预算相比,这种实验看起来似乎风险又太大。在这个案例中,狭窄框架扼杀了企业获得长期成功的两个必要因素——创新和实验。
1704588777
1704588778 这个案例指出了委托–代理模型的一个重要问题。在经济学领域,这种失误往往会被归咎于代理人,董事会会指责他们的决策未能使公司的利益最大化,而是只考虑到自身利益。有人说,这些代理人之所以做出糟糕的决策,是因为他们想使自己而非公司的利益最大化。虽然这种说法通常不无道理,但在很多情况下,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老板而非经理人。
1704588779
1704588780 为了鼓励经理人承担适当的风险,公司必须营造出一种环境,奖励那些在特定时刻与地点做出价值最大化决策的经理人,也就是说,他们根据当时所有的信息做出了最优策略,即使后来造成损失也无所谓。因为后见之明的偏见,这种策略实施起来都比较困难。只要决策时间和最后结果之间存在时间差,老板就可能会忘记他起初也认为这是个好点子。所以,在大多数代理人做出糟糕决定的情况下,行为不合逻辑的往往是委托人,而非代理人。之所以说老板的行为不合逻辑,是因为他们未能提供良好的环境,让经理人愿意承担值得承担的风险,即使失败也不会受到惩罚。我把这种情况称为“愚蠢的委托人”问题。
1704588781
1704588782 ––––-
1704588783
1704588784 前面的故事主要说明了卡尼曼对狭窄框架问题的看法。我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是和一名博士生一起做的,他就是什洛莫·贝纳奇(Shlomo Benartzi),当时他刚进入康奈尔大学金融学专业学习。什洛莫成功地解决了我的懒惰问题,他精力充沛,似乎什么事都不会让他退却。什洛莫还掌握了如何“烦扰我”的高超技艺,反正我们是这么定义的。我们都亲切地叫他什洛莫,我常常对他说:“我真的太忙了,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个问题。”什洛莫说:“好的,那你什么时候会有空呢?”我说:“哦,大概两个月后吧,之前肯定不行。”两个月后,什洛莫就会打来电话问我,准备好研究那个问题了吗?当然,什洛莫早就明白,我认为两个月后就会有时间,其实也属于“内部观点”,但他还是会打电话给我,我最终也总会抽出时间来和他一起做研究。正是因为他不厌其烦的“叨扰”,以及他泉涌般的有趣想法,我和什洛莫合写的文章比其他人都多。
1704588785
1704588786 我和什洛莫都感兴趣的一个反常现象是“股权溢价之谜”(equity premium puzzle)。1985年,拉杰尼什·梅赫拉(Rajnish Mehra)和爱德华·普雷斯科特(Edward Prescott)在一篇论文中首次提出了股权溢价之谜。普雷斯科特竟然会指出这种反常现象,这确实令人称奇,因为他过去和现在一直都是传统经济学理论的坚定支持者。他在该领域的研究项目,即“真实经济周期”(real business cycles),后来为他赢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普雷斯科特和我不同,他没有把反常现象当作自己研究的一部分。从普雷斯科特的立场来看,我觉得他肯定认为这种反常现象让他有点儿尴尬,但他和梅赫拉也知道他们研究的东西很有趣。
1704588787
1704588788 股权溢价是指股权(股票)与短期政府债券等无风险资产的收益之差。历史上的股权溢价幅度会因为具体时间段和定义的不同而不同,梅赫拉与普雷斯科特所研究的1889~1978年这段时间,每年的股权溢价率约为6%。
1704588789
1704588790 股票比短期国库券的收益率高,这一点并不奇怪。任何一个描述投资者厌恶风险的模型都会这样预测:因为投资股票风险较大,只有当股票的回报率高于无风险的资产时,投资者才会愿意承担这份风险。在很多经济学论文中,分析到此就止步了。经济学理论预测,一种资产的回报率高于另一种,是因为前者的风险更大。如果论文作者能找到证实这一预测的证据,就会被视为经济学理论的又一胜利。
1704588791
1704588792 梅赫拉和普雷斯科特的分析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他们关注的焦点并不是经济学理论能否解释股权溢价的存在,而是经济学理论能否说明溢价率究竟会有多高。在经济学领域中,验证某种影响的实际大小的学者并不多见,而梅赫拉和普雷斯科特就是其中的两个。[2]通过计算,梅赫拉和普雷斯科特得出股权溢价的最大值是0.35%,这与历史上出现过的6%相比差远了。[3]投资者对风险的厌恶程度必须非常高,才能解释当时的回报率。因为梅赫拉和普雷斯科特的研究结果存在争议,所以历经6年时间论文才得以发表,但一经发表,这篇论文就引起了极大关注,很多经济学家争相做出解释或给出理由。不过,当我和什洛莫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所有的解释都不能令人满意,至少对梅赫拉和普雷斯科特而言是这样。
1704588793
1704588794 我们决定解开股权溢价之谜。要想弄明白我们的方法,先阅读一下保罗·萨缪尔森的一篇经典文章或许会对你有帮助。在这篇文章中,萨缪尔森描述了他与麻省理工学院的同事共进午餐时的一段对话。萨缪尔森说,他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如果谁不愿意在赔率为2∶1的赌博上下注,就会被称为懦夫。然后,他转向他的一个同事、经济史学家E·凯里·布朗(E. Carey Brown),对后者说,“布朗,就像你一样”。
1704588795
1704588796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萨缪尔森让布朗做出选择:抛一枚硬币,若正面朝上,布朗赢200美元;若背面朝上,布朗输100美元。正如萨缪尔森预测的那样,布朗拒绝做出选择。他说:“比起赢200美元,我更不喜欢输100美元,所以我才不打这个赌呢。”换句话说,布朗的意思是“我厌恶损失”。但布朗随后又说了一句话,让萨缪尔森觉得很奇怪。布朗说他不喜欢只赌一次,但却愿意赌100次。
[ 上一页 ]  [ :1.70458874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