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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关系网在经济上的重要性促使我们提出如下问题:社交关系网是如何形成的?社交关系网的形成基于三个基本点:共享的社交关注点,共享的伙伴,同质性。前两个基本点能帮助我们理解我们从哪里交到朋友。共享的社交关注点的意思就是,拥有共同社会关注点的人们更容易建立联系(比如同学、同事、一起去教堂的同伴等)。共享的伙伴是说,当人们有共同的好友时更容易建立联系。同质性是用来解释长久的联系的,即有共同的兴趣和特点的人更容易建立联系。这些机制组合起来的结果是:社交关系网是由一群群相似的人构成,他们拥有的知识和信息有很大重叠。这种重叠对求职方面的研究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它说明了社交关系网会使得进入一个公司的人与公司内的员工相似。这种相似有好有坏:一方面,它更容易吸引能与公司其他员工在社交和职业上打成一片的人;另一方面,这种相似也会增加公司知识的重叠,这种重叠可能会逐渐积累,达到危险的程度,还有可能形成潜在的歧视(因为社交关系网趋向于种族和意识形态上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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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网络提供了潜在的“框架”,限制了职业网络的形成。这是格兰诺维特认为经济是镶嵌在社交关系网里的体系的原因之一。7然而,社交网络和社会机构不仅仅通过影响劳动市场来影响网络。实际上,社会机制,比如家庭和社会的信任水平,在职业网络的形成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它影响着经济体系中公司的规模和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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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福山是一位政治学家,他在职业生涯中深入地研究了文化、政府和市场的相互影响。在其1995年出版的《信任》一书中,他指出,社会形成大型网络的能力主要反映在社会信任水平上。福山很彻底地区分了他口中的“家族”社会,比如欧洲南部和拉丁美洲,以及“高度信任”社会,比如德国、美国和日本。家族社会中人们不信任陌生人,但对自己的家庭成员高度信任(意大利黑手党就是家族社会极典型的一个例子)。在家族社会中,家庭网络是影响经济活动的社会组织形式的主导,所以在这个社会里,商业活动更像是亲戚之间的风投。与之相反,在高度信任社会里,人们对信任他们的亲戚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偏爱,因此专业运营的公司更容易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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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社会和高度信任社会间不仅是网络的构成不同(亲属与非亲属的不同),网络的规模也不同。这是因为高度信任社会里,专业运营的商业活动更容易形成包括大型网络在内的各种不同规模的网络。反之,家族社会中则更多的是小型商业以及几个主导家庭控制着的若干大型联合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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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像我们之前所提到的,网络的规模很重要,因为它会决定经济活动发生的场所。生产高度复杂的产品需要大型网络,从而得以使社会达到更高程度的繁荣。所以,根据福山的理论,不同规模的工业同时存在就表明了信任的存在。用他的话来说:“工业结构告诉我们一个关于国家文化的有趣故事。如果一个社会中有强大的家庭,陌生人之间的信任很微弱,社会就会主要由小型的、家庭拥有的产业占据。另一方面,如果一个国家有着活跃的私人非营利性组织,比如学校、医院、教堂和慈善机构,那么强大的、超越家庭的私人经济机构也就更容易发展起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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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国家工业结构看作知识的表现抑或信任的表现这两种观点并不矛盾。庞大的社会网络可以积累更多有效知识的人比,有信任的社会则有利于大型网络的繁殖,例如日本、美国和德国,这些社会会渐渐倾向于需要大型网络支持的活动,比如医药品和飞机的制造。然而,正如酒杯不能决定自己装的是什么酒一样,促使大型网络形成的信任并不能决定何种知识会被累积,是汽车制造还是喷气式飞机引擎制造,无法确定。换句话说,让网络诞生的机制和负责决定网络内容的东西是不同的。信任这一资本社会的关键形式,是建立和维持大型网络的“胶水”。它和我们在网络中积累的知识技术是不同的。9最终,这使得网络中积累的知识技术变成与促成积累知识网络形成的信任或社会资本不同的生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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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信任是如何促使大型人力网络形成的呢?信任有没有可能是网络的结果而非成因呢?确实,这些不断发生在工作和民间组织中的社交行为可以增强信任,人们会与其同事成为朋友。但是,我们还有其他的理由相信,社交关系网的形成早于现代经济活动。在近期一个关于坦桑尼亚的猎人群体——哈达部落的社交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哈达部落和其他工业化社会的重要社交关系网结构间有很多相似之处。10此外,研究人员还发现,合作的个体之间更容易产生联系,这意味着即使在哈达部落,社会机构也镶嵌在社会群落中。11正如研究人员所提出的:“社交关系网结构的一些重要元素可能在人类历史很早的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自然,也比现代市场的形成要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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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们重视的一点是,“社会联系早已存在”这一本质并不能证明科斯关于联系成本的观点是错误的。相反,交易成本理论和经济社会学是互补的,因为已存在的社交关系网的经济效果可以被理解为联系的成本。用福山的话来说,“一些社会在交易成本上能够节省很多,因为经济个体在他们的互动中相互信任,所以此类社会会比信任程度低的社会更有效率。信任程度低的社会需要非常详细的合约和强制机制”。12因社会资本方面的著作而闻名的社会学家詹姆斯·科尔曼,也强调了信任对减少交易成本的重要性。在社会资本的研讨论文中,科尔曼描述了犹太钻石商在纽约的交易,他们有着在正式交易之前让其他商人私下看货的传统。他认为,信任和有助于加强信任的家庭、熟人社交关系网对交易的成功而言非常关键。如果没有信任,这些简单的交易很快就会变得昂贵,因为需要花费金钱和时间来建立合同、保险和强制程序。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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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同奥利弗·威廉姆森所描述的,信任和社交关系网使得除正式机构之外的选择变得可能。信任提供了一种非合约性的、非正式的但极高效的机制来阻止不正当行为,使一些本来风险很高的商业交易能够实现。事实上,当信任存在时,比起正式机构,信任是更有效率地建立经济网络的渠道,因为它没有昂贵文书和强制程序的负担。通过降低每一个环节之间的成本,信任使更庞大的、可以累积更多知识的人比的社会网络得以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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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机制,例如家庭的相对重要性和社会信任水平,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人们组成的网络规模的区别,进而理解经济活动为何会发生在不同的地区。这种解释在国际背景下成立,在文化不统一的那些国家内部也同样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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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国家内部社会机制以及经济网络运作的结果,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硅谷和波士顿128路间的对比。128路曾经也是科技中心,与硅谷相抗衡,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开始衰落。曾深入研究过这两个地区区域经济发展的专家——安娜丽·萨克森尼安声称,社会机制是解释这两个地区差距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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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密集的社交关系网和开放的劳动市场激励了企业发展和各种实验。公司们一边激烈竞争一边相互学习如何通过非正式交流和合作实践来改进市场和技术。松散联系的团队结构激励了公司各部门之间平行沟通,以及与外部供应商、顾客间的平行交流。在这个基于网络的系统中,公司内的职能界限是可以互相渗透的,公司之间、公司与贸易组织和大学这类的当地机构的界限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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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路这个由经济独立的企业主导的科技中心则反其道而行之,将许多生产活动内部化。保密协议和企业忠诚度控制着公司和它们的顾客、供应商以及竞争者之间的关系,也加强了区域文化,激励了稳定性和自我依赖。企业等级制确保了中央集权和信息纵向传达。社交关系网与技术网络在公司中极大地内部化。在这个独立的、以公司为基础的系统中,公司与公司间以及公司与当地机构间的界限泾渭分明。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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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森尼安的观察结果告诉我们,地区间的社会机制差异是如何影响公司(或者我们称之为“区域群体”)的网络规模和适应性的。128路的公司对其员工和其他公司不信任,这便推动了等级森严、难以渗透的结构的形成,导致了适应性差的区域群体的产生。适应性的缺乏进而导致了网络规模的差异,因为从长期来看,比起硅谷群体,适应性差的128路群体的规模在不断萎缩。所以,社会机制不仅会影响人们组成的网络规模,还会影响它们的适应性,正是这一点帮助硅谷把128路远远甩出几条街。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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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硅谷的渗透性界限和适应性,一个典型例子是1979年乔布斯去施乐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参观的那次有名的经历。在那里,乔布斯学习了图形用户界面(GUIs)和面向对象的程序设计。最终,苹果而不是施乐,成为成功将这些技术商业化的公司。知识产权的拥趸或许会抱怨是苹果而非施乐从这些技术中获利,但实用主义者则认为,对硅谷的长期持续发展而言,苹果公司(或其他公司,就这件事而言)能发展这些想法并使其商业化反而更好,不然这些点子就可能会在施乐管理者的手中消亡,甚至更糟,被竞争公司利用、商业化。从长远来看,渗透性的界限为硅谷网络提供了适应性,使得公司可以彼此传递接力棒,即使在偶尔的情况下,这种传递是很不情愿的。16这种适应能力是128路的网络所缺少的,这种缺乏则影响了其构建能累积大量知识的网络的能力,使之累积知识的总人比值无法与硅谷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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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乔布斯能够去施乐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参观,是因为带他去那里的人信任他。这再次表明信任促进了我们社会积累知识技术所需的大型网络的形成,尽管信任有时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发挥作用。通过减少联系的成本,信任为网络的规模做出了贡献,同时也通过提供渗透性界限使得这些网络能够适应市场和技术的变化。在高度信任的环境里,联系更容易产生,因为很显然,高度信任环境中的人们会普遍假设新的联系没有那么高的风险。然而,在低信任环境中,人们并不情愿与陌生人建立联系,所以不得不去寻找其他方式来建立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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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造就了社交网络,社交网络也成就了信任。即使在高度信任的环境下,人们也不会很傻很天真,轻易相信任何陌生人。社交网络则帮助了人们从完全陌生的人群中,筛选出那些与自己有共同好友的“陌生人”。这就是为什么“轰趴”(House Party)与酒吧不一样。在一个“轰趴”上,人们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一定是有共同好友的。然而,在酒吧里,这种情况大概就不会出现。让我们回到劳动市场的例子,现在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雇佣者倾向于选择熟人推荐的人了。因为相比于完全陌生的人,熟人推荐的人更容易获得信任。而且,那些被推荐者往往不会轻易离职。17总的来说,在密集的社会群体中,当人与人有更多联系时,信任感就更容易产生。高信任社会已经成功创造出了许多助力催化这些密集网络形成的例子。就如同政治学家罗伯特·普特南在《独自打保龄球》一书中描述的那样,在历史上,非血缘组织的形成——比如扶轮社、共济会、美国童子军和红十字会——是构建社交关系网的有效方式,而我们的社会正是通过这些网络累积信任感和社会财富的。在美国,大部分这样的组织都是在19世纪末或20世纪初建立的。1900~1910年是其鼎盛时期,每200个美国人中就有一个是类似组织的成员。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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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低信任社会不善于通过建立组织和协会来联系陌生人,所以会更依赖家族中的人脉关系。人们渴望并依赖家族关系,是因为这些联系有很重要的特质。家族关系比商业互动更早产生,高度稳定,而且深受家族成员们的制约,因为当家里人之间有嫌隙时,其他成员往往会充当和事佬,劝和不劝分。此外,这种关系具有高度利他主义的特点,人们觉得这种关系应该是无条件的,因为它建立在诸如爱、友谊、忠诚等情感之上而非商业目的。这便使得家族在低信任社会中成了创造信任的源泉,同时也令家族成员之间的关系变得更有意义。就像弗朗西斯·福山所说的,“如果家族业务是由本质上完全利己的理性人之间签订的合约,那么我们很难想象有意义的家庭生活”。家族信任取决于对家庭纽带会延续下去的无条件期望。这种期望提供了一种先于现代经济活动存在的网络形成机制,也因此不同于被市场和正式机构所推动发展的网络形成机制。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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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低信任的家族社会面临着一个困境,因为完全依赖于家族的企业很难壮大。即使家族企业能够扩大到一个可观的规模,它仍然需要一个比家族人脉更壮大的网络体系来取得进一步发展。这里,低信任社会的二元性就出现了,因为与高信任社会相比,低信任社会更加期待国家催生出一个他们所缺乏的大型经济社交关系网。正如罗伯特·普特南在讨论意大利南部的社会构成时发现,那里“几乎每个人都觉得法律可以被破坏,但是惧于他人的无法无天,每个人又都要求上司和政客们制定更严格的纪律”。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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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黑帮电影里演的不同,家族社会不只存在于意大利。很多欧洲南部、东部和拉丁美洲的地区都被描述为家族社会。甚至数学强国——法国都是其中一员,因为在法国,政府在工业构成中至关重要,这跟家族社会所展现出的特征一样。法国政府在大型工业的成功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比如在空客系列和一度流行的协和客机出现时达到鼎盛的航空航天产业。然而,法国政府也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巨大的损失,就像早已被人遗忘的法国计算机行业的失败一样。福山如此描述道:“(法国)政府20世纪60年代时的分析预测认为,未来计算机强大的能力将会逐渐集中到几个庞大的实时共享的主机上,于是政府就在这个微型计算机技术革命的前夕竟做出了在实时共享主机方面补贴投资的决定。法国计算机行业在20世纪80年代实现了全国统一,并受到大幅补贴,但紧接着这一行就开始财政大失血,给法国带来了经济萧条。”21法国计算机行业只是众多例子中的一个,这样的例子说明了“在主要以家庭和血缘关系为社交范围的社会环境中是难以建立起较大且持久的经济组织的,所以这个社会中的人会期盼政府的带领和支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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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章开始的时候,我们讨论了社交关系网和机制如何影响人类用以获取知识的网络的规模、适应性和构成。在简短地讨论了有关经济社会学和社会资产的文献后,我们能自信地说,社交关系网和社会机制能够决定人类用以获取知识的网络的规模、适应性和构成。首先是规模,我们能看到社会中网络的扩张能力是与信任的累积联系在一起的。这与交易成本理论相符,因为它显示出信任让联系变得廉价,从而使网络得以扩张。在高信任社会中,人们更倾向于通过自发的社交行为建立庞大的社交关系网。在过去,这些网络包括民间组织联盟的形成,但是近来这种联盟转移到了网上。23而低信任社会依然习惯性地依赖于家族人脉,并且更有可能要求政府努力发展促进大规模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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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在网络组成上,社会机制和之前存在的社交关系网也会在两个不同方面影响专业网络的组成。一方面,一个社会的信任水平决定了网络是否更有可能承载家庭关系;另一方面,我们也展示了人们通过私人关系找到工作,而公司也倾向于雇用与其员工沾亲带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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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社交关系网和机制也能影响公司的网络和社会适应性。正如我们在硅谷和128路的对比中所见,低信任地区产生的网络,边界渗透性更差,从而限制了长期的适应能力。这点对创新部门尤其重要。此外,我们可以看到,尽管在招聘中动用私人关系对网络的信任度和凝聚力来说是有益的,但它会促使整个过程冗杂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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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因为先前的讨论,就认为任何一个从发达国家来的人都可信显然是错误的。反之亦然,认为所有来自发展中国家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一样大错特错。就像我之前举的例子,因为莫扎特是奥地利人,所以推断所有奥地利人都有音乐天赋是不对的;因为发达国家的平均信任水平比较高,就推断那里的人更值得信任也是不对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要远大于群体之间的差距。因为来自发达国家或者发展中国家就做出可信或不可信的判断是对先前讨论的一种错误解读,应当避免。在个人层面上,人们应该更关注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因为个人的行为举止比分类和闲言碎语更有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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