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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66 纳粹政治理论,是从坚信现代工业大批量生产工厂正是极权主义国家的模型样板开始的,这是20年前的两位作家的观点,他们据说是对纳粹的社会政策和社会理论影响最大的两位作家:小说家恩斯特·约恩格和浪漫主义社会主义者穆勒·冯·登·布鲁克。纳粹的组织被卓有成效地设计出来掌控并且整合城市民众。包括纳粹党本身在内的所有纳粹组织,本身也都是由一个个小“细胞”构成──一个城市街区、一家工厂、一所大学等。这一制度只有在那种人们密集生活在一起的具体环境中才能运转起来。从纳粹运动早期阶段起,它也遭到了各种抱怨,说该组织在乡村环境中根本就难以发挥什么功能,因为在这种环境中纳粹组织运转所需要的严密监督和基层头目等级体系根本无法运转。纳粹主义的显著进展始于1927年──远远早于大萧条,始于将这些原则在一个工业城市──柏林的首次应用。在此之前,纳粹主义虽然得到来自乡村的和小中产阶级分子的有力支持,却从来不曾组织起什么大规模的政治行动。纳粹的标准组织模型是在柏林市郊西门子城的大工业区建立起来的,在那里,许多工厂(“工厂细胞”)的工人组织,担当着工余时间里将人们组织起来的基础,而且在那里,工厂中热衷政党活动的人同时也是选区的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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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68 这一点看上去有点与纳粹颂扬农民的光荣以及“生存空间”和“血与土”等口号的意识形态相矛盾。当然,所有这些廉价的瓦格纳式伪浪漫主义仍在继续。甚至很有可能的是,连希特勒本人也对此深信不疑。但是,这一点就如同哥伦布直到临死都仍然坚信他所发现的真是印度大陆一样,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希特勒主义的现实纵使可以是任何别的什么,但惟独决不会是浪漫主义;也可以是任何别的什么,但惟独不可能是瓦格纳式,而且它与任何农民或土地的荣耀也根本就扯不上任何关系。实际上,在纳粹主义中,农民已经被变为了遗弃的贱民。著名的《农场继承法》,表面上看是使农民永久拥有了对其土地的牢固所有权,实际上不如说是使土地永久牢固地拥有了农民。它又倒退回了隶农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农夫为了虚构的社会保护而放弃了对社会身份和社会功能的要求权。纳粹的平均地权运动只是一种舞台道具,并且不过是那种最蹩脚的道具而已。纳粹政权的重点从一开始就在于对整个工业生产进行政治性组织。纳粹主义在国内的真正敌人,从一开始就是前工业时代的重商主义社会的统治阶级(甚至纳粹反犹太的种族主义也基本上是一种手段,借以摧毁重商主义社会代表性阶级:专业人士、银行职员、工业家等上层有产阶级。导致这一阶级对中欧犹太人和非雅利安人认同的具体历史和社会条件,以及为什么反犹太的种族主义(与宗教相对)意味着对这些阶级的实际毁灭的原因,我在《经济人的终结》(The End of Economic Man)“奇迹抑或幻想”一章中已经详细探讨。)。纳粹主义本身所基于的人性观念,是英雄史诗时代的人的观念。而纳粹主义的人所身处其中的社会,其目的宗旨的实现就是“战争与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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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70 战争成了社会的主要目的,成了人的本质的真正自我实现,而且还是社会秩序和政治组织的基本原则,这些想当然地成了纳粹领袖和理论家们的基本信条,这些信条还在他们的运动不过只是无数后厅秘密集会中的一种时就有了。但是,如果说英雄史诗时代的人成了纳粹社会的基础,战争成为其目的,只不过是因为希特勒和他的尉级军官党羽们就想要如此,那就未免过于简单了。实际上,纳粹党内部和纳粹领袖当中,都曾经过多年的努力,想要找到一个替代性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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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72 但是,没有替代性的原则可以充当起为一个极权主义工业体系的社会整合和政治权力提供基础的角色。只有全面备战才能为失业者提供就业。而军事或半军事组织则是惟一能赋予工业体系中的个体成员以身份和功能,而又不依赖于经济身份和经济功能的组织。而且只有战争以及为战争备战,才能使集权政府建立起对生产体系的全面和直接控制,并接管之前掌握在工业经理们和工会领袖们手中的政治和社会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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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74 多数人都可能相信,正是这种战争和征服的信条导致了纳粹主义变为当今全世界的危险。其实,正是这一信条可能阻止了纳粹主义征服世界。多数人还可能相信,这种对战争和征服狂热专注的热衷,是纳粹分子力量的主要源泉。但是,其实这却可能正是他们最大的、最致命的弱点。而且,更多的人相信,如果没有其军国主义的狂热黩武,纳粹主义本来没什么危害。但是,最终将证明,其实正是这种战争和征服的信条,才是摧垮纳粹主义的因素。除了战争和征服,希特勒主义再也找不出任何别的什么来充当工业社会的基础,这一点最终将拯救那些痛恨和排斥纳粹主义及其所代表的一切的人。纳粹的战争和征服的基本目的,非但不能成为其力量的源泉,倒反而是其失败的真正根源。它非但不是对自由的最大威胁,倒很可能给我们机会去为一个自由的工业社会而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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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76 纳粹分子除了战争和征服之外,再也为其社会找不到任何别的什么赖以存续的基础了,因此他们的社会也就还算不得是一个功能社会。西方世界──更不用说在德国人中,没有任何人天生就愿意将战争视为社会的终极最高目标。最终,这种通过纳粹组织中的身份和功能而将个人整合入社会的努力,作为一种无效的功能整合而归于失败。个人都未能将战争和征服接受为生活的基本目标──既不是其个人生活的目标,也不是群体生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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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78 纳粹主义未能找到战争和征服之外的其他任何别的基础,来建构一个工业社会,未能形成英雄史诗时代的人性之外任何别的人性观念,这正好将为自由奋斗的机会给了我们这些信仰自由的人。更重要的是,它将千千万万已经放弃自由的人(除了只会嘴上说说者除外,重新集结到了旗下,投入为自由而战的事业中来。几乎毋庸置疑的是,工业体系中的大多数民众──至少欧洲如此,可能都已经被威逼利诱着放弃了自由,接受奴役。他们所寻求的只是一种安全感。一群法国社会主义者在大战爆发前夕所喊出的那句著名的,或者说臭名昭著的声明说:他们宁可成为希特勒的奴隶,也不愿意打一场战争。这其实只不过是大声说出了其他千百万人萦绕已久的想法而已。而英国一位报刊撰稿人在慕尼黑协定之后竟宣称:捷克人应该感天谢地了,因为他们现在总算可以生活在和平与安全之中,用不着再为战争而担惊受怕。这种说法也绝不是孤立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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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80 假如纳粹主义能够在战争和征服之外,找到任何其他的奴役基础,那么其极权主义革命很可能就已横扫欧洲,而根本不会遇到任何抵抗。无论何时,只要纳粹分子假装要为其极权主义统治寻找战争和征服之外的另一种基础,他们就会在其他国家得到立即的响应。无论穷人还是富人,无论左派还是右派,在工业民众中间都怀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希翼:只要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和非军国主义的基础,纵使身受奴役也认了。在法国,纳粹关于以青年运动的伪浪漫主义为基础的极权国家宣传口号,将许多人,尤其是左派,都转化成了希特勒和希特勒主义的“合作”者。在英国,对一种基于“人体健美”的纳粹主义的向往,居然也以一种微弱但却得到政府赞助的健美模仿──即健美运动的形式表现了出来,所幸的是,这种运动迅速随同慕尼黑的废墟被一并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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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82 这些也许都只是在一个歇斯底里的精神失衡时期的一种非常轻微的精神失常。但是作为一种病症,它们却有着非常重要的内涵。它们表明:如果希特勒能够提供安全作为其奴役的基础,那么其极权主义对欧洲的工业国家将可能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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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84 所幸的是,纳粹主义奴役的基础只能是战争,而欧洲各国都不愿意接受战争和征服作为其社会的基本目的。因此,纳粹分子对他们的压迫,反而使他们拒绝和排斥奴役。毕竟,人民首先想要的还是安全,为了安全甚至不惜牺牲自由,但现在不得不为他们的自由而斗争了。正是希特勒自己,而不是任何别的人,在无意中非本意地重新赋予了自由曾经拥有但已经失却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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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86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只要摧毁了希特勒主义,自由社会就会自然而然来到。恰恰相反,甚至可以肯定地说,这种摧毁之举本身甚至不能创造出一个功能性的工业社会,更不要说是自由的功能性工业社会了。经过了这样一场灾难性的、灭绝性的战争之后,人民首先要求的就是一个功能性社会。他们甚至将比战前更情愿牺牲自由,如果这是建立一个可理解的、有意义的、功能性的秩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当今最大的危险在于,我们打败战争的希特勒极权主义,而只是为了代之以一个和平而安全的极权主义。将永久性和平这种安全性置于其他一切目标之上的战后秩序方案,凡此种种──比如说保持一个世界级的超级大国,这与放弃自由并导向极权主义的危险只是咫尺之遥,而且其威胁性甚至有增无减,因为它比起希特勒主义,还覆盖上了一种道德性和现实性的面纱,因此更是难以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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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88 我们不能期望胜利会自然而然、合乎逻辑地带来一个自由的工业社会。胜利只是第一个条件,只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不过,我们今天至少有了一个更好的机会来取得成功。可以肯定的是,西方人民的功能性工业社会,将在本次大战中产生和发展起来──如果战后西方还能存在的话。正是为了这一社会的基础和结构,本次大战还依然鏖战正酣。也正是因为我们社会的根基构成了本次大战的支柱,所以将这种功能性的工业社会建设成为一个自由社会也就不再只是梦想,而是曙光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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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90 到现在为止,我们在本书中已尽力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是功能性社会,以及建构一个工业体系的功能性社会需要些什么?下面,我们就要开始回答另外一个同样具有根本性的问题:什么是自由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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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995 工业人的未来(珍藏版) [:1704624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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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5002 工业人的未来(珍藏版) 第6章 自由社会和自由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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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5006 早在美国参战之前不久,纽约市召开了一次“自由集会”,集会的口号是“自由好开心”。这一口号的选择不太可能是受到某些更为深刻的思想所支配,就当时的大思想家、广告业和宣传界的大家们看来,就像为唇膏做宣传一样,这场集会也能用同样的方法,以同样的手段,为同样的目的,创造自己的“消费者需求”和“市场”。然而,作为一种征兆,这场集会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它反映了当今自由国家之最大弱点,即:政治感觉和政治理解的混乱和匮乏。“自由好开心”的口号,近乎是对真正自由的背弃。罗马帝国的暴徒们至少从不曾借口伪称角斗场与自由是内在一致的,他们有勇气承认自己更喜欢角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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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5008 自由并不一定使人开心。自由与个人幸福不同,与安全感或和平和发展亦有所不同。它并不是艺术和科学的鼎盛状态,也不是什么廉洁的好政府或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这并不是说自由与所有这些或其中的任意一种价值观内在地不相兼容──尽管不兼容确实有可能发生而且时有发生。但是,自由的本义不在于此,它是一种负责任的选择。自由与其说是一种权力,还不如说是一种责任。真正的自由不是从纷繁世界中逃避,逃避就是放任。真正的自由乃是抉择的自由,做或不做,这样做或那样做,观点一致或观点相左,你可以自由抉择。自由从来就不是逃避,它永远是一种责任。它不是一种“开心”,而是人们所肩负的最沉重的担子:决定自己个人的行为,同时也决定社会的行为,并且为两者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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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5010 如果没有抉择和责任也就没有了自由。幸福、安全感、和平和发展或许尚存。然而,此时可能是最暴虐专制者的幸福与和平时代,是陀思妥也夫斯基笔下的宗教法庭大法官所假想的幸福与和平时代,此时的宗教法庭大法官甚至不许臣民有不开心的权力,人们甚至无权决定自己是否想生活于这种和平与安定的状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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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5012 我们知道,自由并非人类生存的“初始”状态。在原始社会,选择权的消解和责任的逃避随时随处都在发生──选择权的消解诉诸于风俗习惯、禁忌和传统等僵化的制度,而责任的逃避则是以巫术仪式的形式来实现。同样,人类也并没有谋求自由的本能。“善于自我调整”的人类会本能地设法逃避承担抉择和责任的重负。我们都知道“人,生而自由”这句话有违事实,如果说要找一句比它更为荒谬的话,那就是:“只要人类可以选择,他就会选择自由。”陀思妥也夫斯基小说中的那位宗教法庭大法官在反驳耶稣时认为,人宁可做幸福的奴隶,也不愿做需承担责任的自由人。从心理学意义上说,他无疑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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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5014 然而,自由确是人类生存的“自然”状态。它既非人类历史的初始状态,亦非人类心理上的直觉或情感选择。它是哲学先验意义上天然、必需和不可避免的一种状态──尽管其依据只是一个关于人类天性的哲学概念。自由不仅仅是一种可能,而且基于每一个人都必须在善与恶中做出选择的信仰,它也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群能够永远拥有绝对的知识、绝对的保证、绝对的真理或绝对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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