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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其实并非真的读懂了,但若照实承认,可能会被嘲笑:“连这样的事情都不理解!”因此,每个人都显露出理解的神色。读者想着:只要我努力读的话就应该能懂吧!拥有这种想法的读者越多,不像日文的日文就越能行得通,发生这种状况就不足为奇。然而事实上,一般读者对翻译文章的怨恨可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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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翻译汲取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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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最近,终于有人认为那种像恶劣文章范本一样的翻译作品,对日本似乎也有出人意料的贡献。这种说法绝对不是讽刺,因为的确有值得赞扬的地方,才有人会这样认为。我也开始反省,以往把这种文章当成死敌是否考虑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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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日本知识分子几乎都读过各种翻译文章,最具代表性的日本出版商岩波书店的古典文学代表作品,全套多达一百册。翻开目录,其中半数以上是翻译作品。这点说明了近百年日本是处于翻译文化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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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人们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得读翻译文章。因为不是很理解,心中可能诅咒翻译文章,即使如此,多数人还是宁可承受痛苦、忍着不说。受此影响,日本人对语言的感觉和逻辑理解力也变得很怪异,不过好处是因此可以获得更多不同的见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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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难解至极的译文恶战苦斗的结果,对读者而言,不是正好把恶文变成求知欲的泉源了吗?有些译文可以说是未消化的日文,完全无视日文的结构与语法。文章本来的内容是已知的,翻译之后的文章却完全走样,变成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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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对读者而言,阅读翻译文章其实也是阅读未知事物。只是年轻时读教科书是被老师强迫,现在则是为了不落人后而阅读。因为阅读翻译文章表示文化先进,这种社会认可成了后盾,足以让人的阅读欲望沸腾,不至于像年少时在教室里,会产生反弹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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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这种心理,再怎么难理解、受尽批评的译文还是继续存在。再者,心中没有这是困难未知的意识,便不以为苦,一直读到现在。也就是说,不读报纸社论的人,却爱读难懂的翻译文章。翻译也属于未知的领域,就像阅读教科书一般,其效果也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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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考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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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手边的翻译作品,德国美术史家沃林格(Wilhelm Worringer,1881—1965)的著作《抽象与移情》为例。我读这本书时非常感动,有段时期甚至无法摆脱它的影响力。草薙正夫(1900—1997,哲学家,神奈川大学名誉教授——译者)的译文绝非容易读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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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艺术的需求(从我们近代的立场来说,就是“样式”的要求)的心理学从来没有人写过。我们应该可以称它为一部世界感情史了吧!它也跟相关的宗教史具有同样的价值。根据我的解读,所谓的世界感情就是人类对宇宙,也就是对外在世界的需求,换句话说,就是以绝对的艺术欲望呈现。再者,外在显示为艺术作品,但是其特性(同时呈现心理需求的特性),却以样式之姿与作品凝结。就这样,艺术样式的发展融入各种民族的神学(theology)当中,后人才能借此捕捉到世界感情的种种发展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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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可以一口气读完的文章。记得过去我第一次阅读时,好像对此段印象特别深刻,还在旁边画线、写上自己的评语,我想我是对“艺术需求的心理学”有所感触,才会在旁边写下“难道不可能称之为诗形心理学?”的感想。现在重新快速翻阅这本书,发现很多文字旁边都有画线,看得出来当时自己心有所感,我一边看着用铅笔画线的地方,一边思索这种翻译文章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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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本《抽象与移情》是用流畅的日文翻译出来的,我怀疑自己阅读时还会有当初那种程度的感动吗?或许反而为简明文章所骗,根本没汲取到新的知识。在读让人产生排斥感的文章时,我们会边读边思考。结果就会像登高山一样,一步一步登上危险的山峰,世界也因此在眼前展开。总之,会感动才是好的。容我批评,这篇文章就日文表现而言,我想足以列为恶文章,但是为了让人感动,我认为有必要作此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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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益的恶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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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我把恶文章分成两种:好的“恶文”与坏的“恶文”。坏的“恶文”是指把很简单的事写成很难懂的文章,花费苦心读完却没有收获;好的”恶文”是本来就应该很难读,但是努力去读,就一定能够得到收获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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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过的好的“恶文”不算多,《抽象与移情》算是其中一本。因为这本书让我尝到阅读未知的乐趣,而这样的体验也令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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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条文虽然不属于翻译文章,但也是难读文章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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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不得让使用者使用劳动契约附带的储蓄契约,或制定管理储蓄金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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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使用者欲受委托管理劳动者的储蓄金,必须通过在该工作场所半数以上劳工所组成的劳动工会,若无过半数劳工组成之工会,必须与可以代表过半数员工者拟定书面协定,且向行政官厅提出申请。(日本劳动基准法第十八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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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绝非容易理解的文章,亦不是很像日文的表达方式。整天接触这种条文的法律工作者一定很辛苦。我以前总是担心这些人头脑会因此变得奇怪,因此很同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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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刻意留意后,发现翻译的恶文具有意想不到的功能,同时也注意到,读法律文章其实也是一种阅读未知的途径,试着读也会发现乐趣。于是我开始觉得阅读法律或许能让人产生获得知识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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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也提到过,现代人对阅读未知没什么兴趣,却喜欢读有趣味性的文章,为迎合读者的要求,发行商就要用尽心思避免引起读者抗拒阅读的心态,结果可读性高的文章非常之多。如果“恶文”分两种,那么可读性高的“好文章”也可以分两种:好的“好文章”与坏的“好文章”。我觉得,现代社会已经被坏的“好文章”席卷与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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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处于这样的时代,好的“恶文章”角色才显得重要。如果能让人体会到阅读未知的喜悦,就更加贵重。把不好读的原文翻译成容易读的文章固然好,但如果变成坏的“好文章”就没有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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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了读充满翻译腔的文章,已经吃尽苦头。或许因此痛恨这些文章是错误的想法,但是,一百年来的日本文化,就是靠想要读懂难理解的翻译文章的能量,和认定自己不应该无法阅读未知的气魄,才能一路往前推进至今。这样的说法,绝非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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