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783124
1704783125
课本:风猛烈地摇撼着路旁的梧桐树。我顺着林阴路望去,看见一只小麻雀呆呆地站在地上,无可奈何地拍打着小翅膀。它嘴角嫩黄,头上长着绒毛,分明是刚出生不久,从巢里掉下来的。
1704783126
1704783127
按照屠格涅夫的本意,顺着“我”的目光,出现一个凝视小麻雀外貌的特写镜头,再作出它是从巢里跌落的推断,紧接着括弧里的风摇动树木一句,是对跌落原因的补充说明,然后定睛细写小麻雀无助的动姿,自然地衔接了下一个猎狗逼近的镜头,形成了充满危机感的蒙太奇。
1704783128
1704783129
课文则重新编排了这一切,把风摇动树木挪到了最前面。这样,原本是补充说明的句子就变成了统摄整段的环境描写,读者在望见那只小麻雀之前,先得过风吹树木这一关,于是就不能在第一时间目击那只小麻雀,借用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的概念,显然不够“迅速”了;要知道,作为插入语的风摇动树木,之所以只在括弧中一闪而过,就是因为作者不希望我们分神,他希望所有的读者就像猎狗特列左尔一样,从一开始就全神贯注地死死盯住小麻雀。
1704783130
1704783131
课文的译者显然没有领会原作者的手筋,只顾着自己粗浅的打谱信手布局——接着又把小麻雀的动态与外貌颠倒了位置;其次,原著中明明白白地用嘴角的黄色、头上的柔毛写出了麻雀的幼小,课文还要加上一句“分明是刚出生不久”,这样的画蛇添足,既不尊重作者的版权,也不尊重读者的智力;最后,这一段的结尾判断小麻雀是从巢里跌落的,这个议论句,与下一段接踵而来的猎狗的描写句,不能顺利对接。
1704783132
1704783133
第四段也有窜改,试看末句:
1704783134
1704783135
黄伟经译本:它全身倒竖着羽毛,惊惶万状,发出绝望、凄惨的叫声,两次扑向露出牙齿、大张着的狗嘴边去。
1704783136
1704783137
智量译本:全身羽毛竖起,完全变了形状,绝望又可怜地尖叫着,一连两次扑向那张牙齿锐利、张大的狗嘴。
1704783138
1704783139
沈念驹译本:它张开全身羽毛,样子都变了,向着龇牙咧嘴的血盆大口的方向扑棱了两下,同时发出绝望凄厉的尖叫。
1704783140
1704783141
课本:它扎煞起全身的羽毛,绝望地尖叫着。
1704783142
1704783143
这里有两处很大的变动:第一,猎狗露齿张嘴的描写,被挪到了第四段的第一句。第二,老麻雀的身体的扭曲变形、叫声中的可怜以及奋不顾身扑向猎狗利齿的次数,都被省略了。一般自杀者被救回之后,往往会打消寻死的念头,因为迎向死亡跟打仗冲锋一样,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老麻雀扑了第一次之后,居然还有第二次!这死意已决的惊人勇气,通过词语“两次”才能尽露无遗,课文为什么要把它删去?
1704783144
1704783145
第五段的文字如下:
1704783146
1704783147
张守仁译本:它俯冲下来救护。它用躯体掩护自己的幼雏……但它瘦小的躯体,吓得浑身颤抖,小声音变野、变哑了。它垂死挣扎。它准备牺牲自己!
1704783148
1704783149
智量译本:它是冲下来救护的,它用身体掩护着自己的幼儿……然而它那整个小小的身体在恐惧中颤抖着,小小的叫声变得蛮勇而嘶哑,它兀立不动,它在自我牺牲!
1704783150
1704783151
沈念驹译本:它俯冲下来救护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身躯作掩护……但是它整个小小的身躯却因恐惧而瑟瑟发抖,它叫得嗓音都变了,嘶哑了。它站定了,要拿自己作牺牲!
1704783152
1704783153
课本:老麻雀用自己的身躯掩护着小麻雀,想拯救自己的幼儿。可是因为紧张,它浑身发抖了,发出嘶哑的声音。它呆立着不动,准备着一场搏斗。
1704783154
1704783155
课文将原著段中的省略号、段末的感叹号,一律改成了句号,观者的情感无论是绵延还是高涨,一律被抹平。
1704783156
1704783157
从内容看,老麻雀的动作是在极短的时间里一气呵成的:降落、叫喊、两次扑上前去,再凝然屹立以身体作为屏障保护幼儿——“它准备牺牲自己”,因为猎狗实在太强大了,它连一个合格的对手都算不上,根本不必谈什么搏斗了,俄文原句“Он жертвовал собою”,直译就是“它牺牲自己”,可是课文中此段的最后一句是“准备着一场搏斗”,这个译者自我发明的句子,貌似增加了老麻雀的勇气,其实降低了情境的真实度。
1704783158
1704783159
再来看第七段:
1704783160
1704783161
黄伟经译本:我的特列左尔站住了,向后退了退……看来,它也感到了这种力量。
1704783162
1704783163
智量译本:我的特列索尔停住了,后退了……显然,连它也认识到了这种力量。
1704783164
1704783165
沈念驹译本:我的特列佐尔停住了,开始步步后退……显然它也承认了这种力量。
1704783166
1704783167
课本:猎狗愣住了,它可能没料到老麻雀会有这么大的勇气,慢慢地,慢慢地向后退。
1704783168
1704783169
读者在课文中没有机会了解猎狗的名字,只能算一个轻微的遗憾。本段的问题在于,“勇气”与“力量”的不同——“勇气”是内在的、本有的、自发的,“力量”是外加的,给予的、驱动的。这种力量,就是上一节所说的那种比它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课文译作“一种强大的力量使它飞了下来”,“飞”字显得轻飘了;巴金选了一个力携千钧的“推”,张守仁、刘季星、张铁夫、沈念驹四位不约而同地都用了“抛”,都能写出这种外在力量的强大迅猛,以及老麻雀如石头坠地般的沉重(黄伟经用了“扑”,智量用了“催促”,任子峰用了“推动”)。
1704783170
1704783171
第八节中有两个重要的形容词,描摹着当时猎狗与猎人的心态:
1704783172
1704783173
黄伟经译本:我赶紧唤住惊惶失措的狗——然后,我怀着尊敬的心情,走开了。
[
上一页 ]
[ :1.70478312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