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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结束后,一名年轻的德国上尉因为犯下屠杀无辜的罪行,在法庭上受审,他说:“1943年8月初,我收到了80个囚犯,要我用希尔特给我的毒气把她们杀死……在几个党卫队人员的协助下,我把那些女人的衣服剥光,并把她们推进毒气室。门一关上,她们就开始尖声号叫起来。我通过一条管子把一定数量的毒气送入室中……从一个窥视孔看室内发生的情况。这些女人只呼吸了大约半分钟便栽倒在地上。我开了通风机以后,把门打开。我发现那些女人都已死在地上,浑身都是粪便。”当检察官问他当时的感觉时,他的回答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毫无感觉,因为我是奉命用我已告诉过你的办法杀死这80个人的。而且,我正是按照这种方式训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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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德国上尉接受反人道罪行审判的事,是一位曾经在“文革”时当过“红卫兵”的中国人在反思自己的过去时叙述的。这位中国人想知道,纳粹德国的那一代年轻人是怎么被教育出来的,就像他想知道自己这一代人是怎么被教育出来的一样。他说:“作为这一代中的一员,我不喜欢听受害者对当时青少年们的‘革命行动’一味地控诉,不喜欢听诸如‘红卫英雄’之类的鄙称,我总是下意识地维护着少年时代的‘圣洁的情感’。但有一次,当我又读到一位老人在回忆录中作这种控诉的时候,有一声长叹却触动了我——‘这些坏人是怎么教育出来的啊’。我蓦地想起那些眼熟的军用皮带,那些涂在老师脸上的墨汁,还有,一个出身很好的中学生,把同学绑在木桩上做稻草人,用军体课上学来的很标准的甚至很优秀的刺杀动作,向同学前胸不断突刺……快三十年了,我几乎不再想起这些,这无疑是一种回避。而在读到别人的历史和别人对自身的剖析之后,我想我们有必要明白我们这块土地曾发生的事情,我们有必要回答那个总是被回避着的问题——这些坏人究竟是怎么教育出来的?”58这些坏人究竟是怎么教育出来的?——这正是我们在回顾德国纳粹教育的时候也不能不对自己提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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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治与教育:从国民到公民 第十三章 德国纳粹的宣传和国民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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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学家亨利·斯蒂尔·康马杰(H. S. Commager)说:“民主政体培养人们持久而积极的公民意识,其他政体则在训练消极服从。……成功的民主,它的必要条件是全体公民对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自己思考;而成功的极权主义则要求人们服从替代他们思考的人。”他还说:“如果我们以安全和忠诚的名义放弃自由,那么最后就会连安全一起放弃。”1德国纳粹实现了20世纪最为成功的极权宣传,它训练了无数甘愿以安全和忠诚的名义放弃自由,并接受消极服从训练的德国“新人”。它实行的是非常成功的极权主义,而这个政权的领袖和党魁更是确实非常成功地成为代替德国人思考的人。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个的呢?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中,汉娜·阿伦特从极权主义原型的特点中概括出它成功统治的三大要素,它们分别是暴力和恐惧的统治,迫使人民成为相互隔绝的、无助无援的散沙个体,以及充分运用“组织”和“宣传”的力量。阿伦特亲身经历过她所思考的极权主义中最为成功的一种,那就是德国纳粹的极权。她对极权主义三要素的总结便是从她的直接经验中观察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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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极权统治的三大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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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权主义统治的首要支柱是恐怖和暴力,而集中营则是极权国家这部恐怖大机器的样板机构,其样板作用是在于最大程度上显示了极权主义的暴力。极权主义的暴力统治不是要从肉体上消灭所有的人,而是以下列的“三步程序”消灭真正意义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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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是“杀法权之人”,即剥夺人的基本政治权利和公民权利,“摧毁人的权利,杀死他这个法权之人,这是全面宰制一个人的前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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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是“杀道德之人”,使被杀者“在历史上头一次成不了烈士”。在政治高压下人似乎可以用“良心来作抵抗,良心仍然可以让人宁愿被人害死,也不愿因害人而活”。但这种良心的抵抗在极端严酷的极权统治下也会被摧毁。良心是一种纯个人的逃脱,“当极权恐怖取得最可怕的成功时,它能顺利堵死道德之人的个人逃脱之路,让良心决定变得极端可疑,模棱两可。当一个人的选择是要么出卖并因此杀害朋友,要么让妻儿送死的时候,当一个人的自杀会立即给家庭带来死亡的时候,他怎么作良心决定呢?他这时候已经不是在善和恶之间作选择,而是在谋杀和谋杀之间作选择”。3在极权主义的统治下难有道德清白之人,被害者往往在某种程度上参与过对他人的加害,因此没有一个人的遭遇能具有烈士本应有的那种道德控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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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步更可怕,它杀绝人的个性思想和创造性,最终把人变得像行尸走肉。极权主义统治下的人无论受什么残害和凌辱都不反抗,“摧毁人的个性就是摧毁人的自发性,摧毁人靠自己重新开始的能力”。4一位经历过纳粹统治的德国牧师这样描绘极权对个人的“改造”:“他一步一步地被推着,越走越远,终于越过了底线。在不知不觉之中,他的脊梁一毫米一毫米地弯下去,弯下去。”5曾经在1954-1958年担任过东德文化部长的贝克尔(Johannes R. Becher,1891-1958)写过一首诗,直到东德共产党倒台后的2000年,也就是在他去世42年后,才有机会发表,这首诗的题目是“烫伤的孩子”,描述了极权统治下的人性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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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断过脊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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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叫他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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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不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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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折断脊梁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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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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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那折断了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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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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