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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厘订艺文,亦綦难亦。一类之中即排比先后,苟于其人所生何世无从考核,必至混然淆乱矣。昔圣人有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则有所不知亦势之莫可如何者也,故《汉志》于莫可如何之中,既立一并时之例(说见前),其于农家《宰氏》、《尹都尉》、《赵氏》、《王氏》则直云“不知何世”而已矣。亦有明知其朝代而无由决定者,如儒家之《周史六弢》,班氏云“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则备引异说,用以存疑。墨家之《尹佚》,班氏云“周臣,在成、康时也”,则又兼称两朝以浑言之,凡此皆可见考古之难也。至农家之《董安国》,班氏始云“汉代内史”,是知其为汉世官也,继之曰“不知何帝时”,然则知其世矣,或不知当时帝号,亦无以编年矣。或曰目录家于此将若何而部次之?曰,凡所不知者,附录每类之后,倘已确知为某朝人,则附列某朝之末可也。《书录解题》于《周易口诀义》云:“河南史之证撰,不详何代人。”盖即本《汉志》为例,以其书载唐陆希声下宋范谔昌上,为之说曰:“《三朝史志》有其书,非唐则五代人。”是陈氏参稽前志,故以厕唐末,其法亦良可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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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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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志》称“传言”者,凡两见,其一《雅琴师氏》云“传言师旷后”,盖谓师旷以知音闻,此师中者能传其家学也;其一杂家《大禹》云“传言禹所作,其文似后世语”,则谓文非夏禹所造,其书名《大禹》者,乃是传言,如是也。吾观古书中有相传为某氏作,不能不据以著录,而其实可疑者多矣,试举《读书志》证之。易类《易乾凿度》云:“旧题仓颉修古籀文。”《坤凿度》云:“题包羲氏先文,轩辕氏演籀,苍颉修。”《卜子夏易》云:“旧题卜子夏传。”春秋类《帝王历纪谱》云:“题曰秦相荀卿撰。”此数书者,或称“旧题”,或省文为“题”,即《汉志》传言之例也。至于小学类《尔雅》云:“世传《释诂》,周公书也,仲尼、子夏、叔孙通、梁文增补之。”其曰“世传”者,则尤彰明较著矣(此就经部言,外三部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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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书中起讫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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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尝谓志艺文者于书中起讫亦当记之,及读《隋志》,而见其记载甚详,知史家目录固于此深致意焉。其于史部《东观汉记》云:“起光武记注至灵帝。”虞预《晋书》云:“讫明帝。”《晋中兴书》云:“起东晋。”《通史》云:“起三皇,讫梁。”《陈书》云:“讫宣帝。”古史《汉晋阳秋》云:“讫愍帝。”邓粲《晋纪》云:“讫明帝。”孙盛《晋阳秋》云:“讫哀帝。”杂史韦昭《洞纪》云:“记庖羲已来至汉建安二十七年。”《帝王世纪》云:“起三皇,尽汉魏。”《十五代略》云:“起庖羲,至晋。”《周载》云:“略记前代,下至秦。”则于一书中起讫可谓备哉言之矣。乃观班《志》,《世本》云:“古史官记黄帝以来,讫春秋上诸侯大夫。”然则孟坚创例于前,修《隋志》者遂踵而行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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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叙次不拘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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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艺文者于其人时代前后,自当叙次秩然,不可纷乱者也。余尝以《汉志》墨家之中随巢、胡非皆墨翟弟子,至我子为墨子之学,又后于随巢二家。今偏以墨子居末者,必其书晚出,故不列于前耳。其他道家之老莱子,在田子之后,郑长者在郎中婴齐之后,阴阳家之邹奭子在张苍之后,名家之毛公在黄公之后,杂家之吴子、公孙尼在荆轲论之后,或出传写之误,班氏原书当不至此。及今观之,有以知前后叙次,班氏不甚拘于是也,何以洞其然?于道家列子、公子牟云:“先庄子,而庄子则在前。”于阴阳家吕邱子云:“在南公前。”又将钜子云:“先南公。”而南公转在前。于法家慎子云:“先申、韩。”而申子亦在前。夫既知列子诸家而曰“先庄子”、“先南公”、“先申、韩”矣,则《庄子》等书应附于后,乃反列其前者,将孟坚之乱次以济乎?非也。盖班氏表章家学,苟其书或为儒,或为道,或为名、墨、阴阳,或为纵横、小说,入乎其中,无一乖迕,则叙次前后,原不必拘也。虽然,此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后世目录家自不必用其例,然不可执此以讥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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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事略先后不复注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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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书之法,叙事欲其详,然使他处已载,而此重复见,则转嫌复出,又失之繁矣。《汉书》于列传中往往有“语见某篇”者,所以删除繁复也。乃今于艺文志,不特其人有传者,但书“有列传”三字而已(说详书有传例);至于一人事略既注于先,而其后则亦从简也,请征之诸子一略。儒家《景子》云:“说宓子语,似其弟子。”《公孙尼子》云:“七十子之弟子。”《孟子》云:“名轲,邹人,子思弟子。”于杂家之《公孙尼》,兵家之景子、孟子,不再注。道家伊尹云:“汤相。”《鬻子》云:“名熊,为周师,自文王以下问焉。周封为楚祖。”《孙子》云:“六国时。”于小说家之伊尹、鬻子,兵家之孙子,不再注。名家李子云:“名悝,相魏文侯,富国强兵。”于兵家之李子不再注。纵横家庞煖云:“为燕将。”于兵家之庞煖不再注。杂家伍子胥云:“名员,春秋时为吴将,忠直遇谗死。”尉缭云:“六国时。”于兵家之伍子胥、尉缭不再注。岂非《汉志》体例先后之间,其事略,无有复注者乎?或曰小说家之师旷既云“见春秋”,而于兵家复云“晋平公臣”,将为其变例与?曰,此亦非也。小说中六篇,班氏称“其言浅薄,似因托也”,殆以书非旷作,故特于兵家注之,且所谓“见春秋”者,实以明旷为春秋时人,今乃其假托者耳。若力牧之或称“黄帝相”,或称“黄帝臣”,先后似用复注者,然其书均出依托,遂不惮一再辨正之,何尝稍乱起例哉。《四库提要》凡某人撰述录入前篇者,其下则曰“某有某书,已著录”,虽亦得参证互观之意,与史家目录则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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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缺标注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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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有原本若干卷,流传至今有缺佚者,则必注明之。《汉志》春秋家《太史公》百三十篇,注云:“十篇有录无书。”无书者,张晏注所谓“十篇迁殁后亡失”是也。是班氏以十篇已缺,特标注之矣。又小学家《史籀》十五篇注云:“周宣王太史作大篆十五篇,建武时亡六篇矣。”则《史籀》之书虽仍以十五篇著录,其六篇既缺,亦为标注之也。吾观《隋志》尝用其例矣,试举易类言之。《周易》二卷,魏文侯卜子夏传,残缺,梁六卷;《周易》八卷,汉曲台长孟喜章句,残缺,梁十卷;《周易》四卷,晋儒林从事黄颖注,梁有十卷,今残缺;《周易》三卷,晋骠骑将军王暠注,残缺,梁有十卷;《周易》八卷,晋著作郎张璠注,残缺,梁有十卷。其于书之残缺必一一注出者,正以见今本所存实异于旧本耳。虽然,此但记书中篇卷之残缺,而与后世目录家分注存佚者不同,何也?夫书之存佚欲以一人见闻强为剖别设佚者尚存,岂非自形谫陋,转不如不注之为愈乎。且《隋志》总序谓“今考见存,分为四部”,于每一类后,如乐家云“今录其见书以备乐章之阙”,《谶纬》云“今录其见存,列于六经之下,以备异说”,吾亦不必悉数之。顾其时称见存者,盖据中秘书而言也。以中秘之见存,故凡梁有而今无者,乃名之为亡;若局于一隅,而或则曰存,或则曰佚,恐失之臆决而不足为典要也。(近见省志以下均注存佚,吾未敢谓然。)即如班氏之志艺文也,郑樵讥其见名不见书,亦岂然哉。其序云“以备篇籍”,夫谓之备者,则是六略之书,当时无不全备也。王应麟作《考证》,于《汉志》未载者补《连山》、《归藏》等书,都二十六种。其间若《星传》、夏氏《日月传》,皆天文志所引,《五纪论》则律历志述之,明明有其书,不为之登目,吾意此必内府未备者耳。不然,岂不可如书家之刘向《稽疑》、小学家之扬雄《杜林》,重为增入乎。由是观之,书之存佚不必注矣。颜之推有言“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其说良可取法,盖所当标注者,亦唯于缺篇缺卷加之意耳。(春秋家《夹氏传》注云“有录无书”,亦谓其目录尚存,非记亡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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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名易混者加注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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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姓名相同者,自古以来不可枚举,昔梁元帝作《同姓名录》,盖有此专书,使后人易于考订也。《汉志》于儒家平原君注云:“朱建也。”是人名易混者,编理艺文须为加注,否则平原君者在战国则有赵胜,使不加以注,将为赵胜乎?抑为朱建乎?莫能识别矣。《唐志》僧彦琮《大唐京寺录》注“隋有二彦琮”,又《宋艺文志补》方岳《深雪偶谈》一卷,“字元善,天台人,与歙秋崖别一人”,殆深恐人名易于混淆,故从班氏加注之例乎,然则史志皆然,其可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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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上署职官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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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目录家于一书之后先列姓名,次其里贯,以及官终何职,亦几相沿成习矣。据《汉志》,则于书名上有署职官者,如儒家太常蓼侯孔臧十篇、钩盾冗从李步昌八篇,道家郎中婴齐十二篇,纵横家秦零陵令信一篇、待诏金马聊苍三篇,杂家博士臣贤封一篇,小说家待诏臣饶心术二十五篇、待诏臣安成未央术一篇(此仅录诸子略),则班氏于编次之中又一条例之可考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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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著书不列入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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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萧氏《文选》中不录何逊文字,识者谓其以并世也,体例可谓严矣。后人搜缉总集,往往生存人著作概不登载,亦其宜矣。乃吾观于志乘则不能无说也。尝见《畿辅通志》,凡同时人有题咏者,皆散入山川、古迹中,较之名为艺文而籍充卷轴者,岂不彼善于此,然而非也。近又见一寺观小志,将己所造述与友朋诗篇尽行载入,吾不知作志者欲以记寺观之故实乎?抑取声气以为标榜计乎?是直未达前史之例,徒为好事已耳。《汉志》小学家序论云:“臣复续扬雄作十三章。”所谓臣者,韦昭注云:“班固自谓也。”考《隋志》,固所作者为《太甲》,在昔两篇,今其书小学类无之。若是,撰艺文者于自著书籍不当列入也,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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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省称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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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之为《吕览》,《白虎通德论》之为《白虎通》,以书名烦重,因而省称之,后人知其故,亦无有质疑者也。然吾读《书录解题》矣,直斋之于《晏子》也,则振振有辞矣,其言曰:“《晏子》春秋十二卷,齐大夫平仲晏婴撰。《汉志》八篇,但曰《晏子》。《隋》《唐》七卷,始号《晏子春秋》。今书卷数不同,未知果本书否。”盖疑《汉志》省称《晏子》,不加“春秋”之目,遂以今本《晏子春秋》以为非原书矣。不知《晏子春秋》者,《史记》管晏传赞有之,班氏特出省称耳。以陈氏之博,乃不能取征《史记》,何其疏也,且《汉志》之省称者多矣,如《贾山至言》则省称《贾山》,《贾谊新书》则省称《贾谊》;《蒯通》本名《隽永》,则省称《蒯通》;《淮南王》本名《鸿烈解》,则省称《淮南王》;其他屈原之赋不名《离骚》乎,则又省称《屈原赋》;诸如此类,亡者不必言。若《新书》、《离骚》、《鸿烈解》亦将疑其为假托耶。吾故揭省称之例以告后之读《汉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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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卷并列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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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叔重云:“著之竹帛谓之书。”考竹者,篇也;帛者,卷也。是篇卷有分别矣。《汉志》中或以篇计,或以卷计,其于《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注云:“为五十七篇。”则以卷长篇短,故有此异同耳。要之,班氏此志篇卷固并列者也,后世之书有以册名者,有以帙名者,或有以种为数者,至元人《说郛》甚有从道书称弖者,理董艺文,但如题予之,无须顜然画一者也。盖著录之法贵明乎源流得失,岂徒于此等处斤斤致辨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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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总结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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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志》于每一类后必书若干家、若干篇,如“凡《易》十三家,二百九十四篇”,是其云“凡六艺一百三家,三千一百二十三篇”者,则是计六艺一略之数也。至其篇末云“大凡书六略三十八种,五百九十六家,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盖又取全志之家数、卷数而为之总结之矣。虽其中详细核算,或有不相符合者,师古注云:“每略所条家及篇数,有与总凡不同者,传写脱误,年代久远,无以详知。”此则在唐已然,莫可考矣。然其用总结之法,观隋唐各志亦既相习成例者也,惟宋《崇文总目》移书于前,则其体稍变耳。虽然,吾读《吕氏春秋》而知班氏亦有所本也,《吕氏春秋》云:“右为十二纪,凡六十篇”,“又序意一篇”,“右为八览,凡六十篇”,“右为六论,凡三十六篇”,则总结之为用,其由来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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