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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80 此图显示了纳沙泰尔出版社的通信联系人、各类人员以及书商的分布密度,他们遍及法国各地。纳沙泰尔出版社几乎到处都有关系人,但是和书商们打交道时,它必须了解哪些是“有实力”的,可以信赖。法瓦尔热出差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获得这种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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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82 BPUN:纳沙泰尔出版社在法国的书业联系人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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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84 帮助最大的是雅克-弗朗索瓦·达纳尔(Jacques-François d’Arnal),他是纳沙泰尔出版社董事亚伯兰·博塞·德吕兹的女婿,是波马雷、里列和达纳尔公司的合伙人之一,该公司是一家银行,负责纳沙泰尔出版社在里昂的事务。达纳尔忠于博塞和纳沙泰尔出版社的利益。他的银行是法国和瑞士的新教金融家网络的一个重要结点,生意遍及法国,尤其在南部。法瓦尔热一到里昂,便去拜访达纳尔;在离开之前,达纳尔帮助他优化了行程,为他提供了拜访沿途联系人的推荐信——多半是值得信任的可以报告当地书商“实力”状况的商人。法瓦尔热还会依靠日志里列出的新教牧师和货运代理商,因为他们对当地的生意状况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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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86 法瓦尔热是通过一个个城镇地跑、一个个联系人地找来走遍法国的,因此他循的是一条条人文地理路线。对他来说,法国就是一张人员交往联系的网络。【49】当然,它也是在崎岖道路上长途跋涉所串起来的接连不断的风景。事实上,他发现奥斯特瓦尔德虽然是地理专家,却误以为到地处中央高原的城镇要60到80里格(league)(10),并且因此把勒皮和芒德这两个地方从他的行程中排除了。不过他头脑中的地图和作为其连结点的人际关系比物理的地形重要。就跟现在一样,那个时候的国家也是一种心理结构上的存在,而不只是由明确划分的边界确定的地形学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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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88 由于有《年鉴》、出版社给他的指示、推荐信和机密简报,法瓦尔热到达一个不熟悉的市镇时,就知道怎样着手为出版社开展生意。在1778年出差期间,【50】他只有一次提到缺乏内线,那是在罗什福尔(Rochefort),他不得不依赖客栈老板提供的情报。他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捕捉有关书商的人品和财富状况的传闻,而且他知道如何根据店面的外观来评价生意的好坏,这是他在前几次出差时获得的本事。例如1776年,在他进行法国全境旅行两年前,法瓦尔热发了一个关于索恩河畔沙隆(Chalon-sur-Saône)的书商情况的报告,透露了许多他评估生意的方法:“洛朗差得很。鲁瓦耶先生(当地一位货运代理商)告诉我,把12苏交给洛朗保管一小时他都会不放心……莱斯皮纳的大部分生意是卖旧书,但至少他店里货品还算齐全。不过看他的声望算不上是有实力的……莫迪迭不在家。我给了他儿子一份书目和销售说明书,他告诉我他家很少做生意。他和他的店看上去都不如我跟你们说的有关莱斯皮纳的情况,而且据说他们的实力都不强。据鲁瓦耶先生说,利瓦尼有实力;至少他的店面吸引人,且存货也不错。他有个读书会(cabinet littéraire),生活习惯似乎也比较朴素,做生意也比较有悟性。”(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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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90 对像法瓦尔热这样的旅行推销员来说,评估书店的技能至关重要。他们必须知道如何去盘问客栈老板,让书商们相互扯闲话,并用行话跟经销商聊,从而判断他的经营水平有多高。他们尤其重视书籍的品种和存货在书店的陈列。一个书店陈列布置有条不紊,备有能跟上时代的新书,就表明这是一个潜在的重要客户。反之,如果书店杂乱无章,就暗示汇票到期时有可能兑付不了。例如,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Aix-en-Provence)有一位名叫叙尔(Sûre)的书商,尽管享有相当高的声望,法瓦尔热也没有给他好评,因为他的存货中新近出版的书很少,这说明销售疲软。相反,卡斯特尔的勒波蒂埃却明明白白地被评为“佳”。“他的销售似乎很火爆,因为货架上的存货备得很齐全。他看上去是个正派人(brave homme)……我只听到人们说他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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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92 财富状况当然也重要,因为纳沙泰尔出版社需要知道客户有没有能力付账。不过在法瓦尔热的评估中,其他品质具有相当大的分量。一个书商应该积极向上,即工作勤奋、精力充沛、事业心强。【51】科尼亚克(Cognac)的一位名叫德利耶(Deleys)的书商就是这样:“存货选得合适,像是一个挺有干劲的(trés actif)年轻人。”在关于阿维尼翁的布歇的报告中,法瓦尔热表达了同样的看法:“有事业心,很殷实的一家。”家里不得有太多的孩子。在瓦朗斯(Valence)的书商中,奥雷尔(Aurel)评级最高,但是法瓦尔热记下:“他得养一大家子人,赚得又不多。这样是很难成功的。”欧塞尔(Auxerre)的博纳尔(Pierre Bonnard)看起来更有前途,因为他没有养家的负担:“他是个单身汉,图书也选得不错,我觉得他是个诚实的人(honnête hom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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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94 法瓦尔热在他的日志和信件中常常用“honnête homme”这个说法来界定诚实、正派和值得信赖的品质。他从不滥用这两个词,因为做图书贸易的人中无赖太多,尤其在像里昂和波尔多这样的大城市,他发现在那些地方欺诈和背信已成主流风气。在阿维尼翁的众多书商中,只有两位印刷商兼书商——法布尔(Fabre)和博内(Bonnet)——被评为“诚实的”,有些较小的城市如阿普特(Apt),一个都没有:“我遇到一个从阿普特来的商人,他说他的城市里唯一一个书商叫索雷,他连6锂的信用都不会给他,而要砍掉一半,因为他既不守信用,也没有能力偿还。”马赛除了有几个诚实的人外,情况更糟。尽管那里有好多家书店,法瓦尔热还是警告说,有三家书商值不到5个苏的信用,剩下的除了五家,丝毫不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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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96 在法瓦尔热的评估中,“可信度”(confiance)是一个关键词。它既表示风险较小的信用对象,还包括广泛的道德品质,如值得信赖、可靠和勤勉。纳沙泰尔出版社对客户授予和撤销可信度要经过精心计算,因为它必须判断要把价值多少的书委托给客户去销售,以及要等多久才能收到货款。大多数款项以汇票形式支付,或者以另一种期票的形式支付,期票一般应在货物运到12个月后支付。但是书商常常以各种理由推迟邮寄期票:比如说货包中折帖有毁损,运输费用过高,因交货不及时增加了销售成本,另一版本的书以较低的价格问世,等等。书商甚至能找到更多理由避免在到期日支付期票。不过,关于书商的表现的传言散布得很快,【52】因此法瓦尔热不仅搜集了有关书商财富状况的情报,还搜集了他们支付账单记录的跟踪情报。例如在欧塞尔,他警告出版社要小心该镇的两位书商(包括博纳尔,尽管他总体上为人正直),因为他获知他们的“支付能力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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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898 可信度作为一种信用评价总是有升有降的,最有实力的书商除外,他们永远不会无力承兑汇票。要是一位实力不强的书商有太多同时到期的期票,他可能就会拿不出钱来,于是就不得不中止所有支付,这是一种形式的破产,可能会毁了他并致使他坐牢。如果他头脑灵活,他也可以设法与债权人就还款时间再达成一项协议,这常常需要付出利息,但有时也可获得减免。如果成交,书商就能继续做生意,小心翼翼经营,争取把债务还清,以便重新从体系内所有其他玩家的眼中赢回一些信任。法瓦尔热必须调查这种情况。例如图卢兹的尼古拉-埃蒂安·桑斯(Nicolas-Etienne Sens),一位实力不强但声誉好的书商,似乎就从四年前发生的破产中恢复过来了。但法瓦尔热从指示中得到警告,跟这人做生意风险仍然很高,不宜向他发货,除非付现金。卡扎梅亚,蒙托邦(Montauban)的一位已经宣布破产的书商,他的前景看起来更好些。当地商人对他褒奖有加,而且其他出版商也在给他发货。是否给予他信任,法瓦尔热让上司去做决定。布卢瓦的莱尔(Lair of Blois)不及时付款的次数太多,纳沙泰尔出版社就“撤销了对他的信任,他也承认这是他活该”。不过他允诺,如果出版社继续把剩下的几卷《百科全书》和《艺术与工艺全书》发给他,他会预付现金,因为他需要把已经卖给客户的这套书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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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00 当然,理想的情况是,一家出版商兼批发商只做能坚守诚信原则的贸易,而且所有客户都值得信任。但坚守诚信原则的贸易其实并不存在;尽管人性(这是法瓦尔热在跟人聊天时最爱谈论的话题)有缺陷,纳沙泰尔出版社仍需要扩大销售。同时它自己也有账要付。纸张需要很多投入,【53】至少占大部分书籍成本的一半,而且必须在印刷、销售和销售回款很久以前就要购进。每周六,印刷厂的工头就要给排字工人和印刷工人发工资,给的是硬币。不时购入的新铅字也是一笔庞大的支出,而且还有没完没了的偶然性开支,以红字“零星开支”(menus frais)加在账上。财务压力必然存在,缓解这个压力只有靠销售,更确切地说,靠销售所得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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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02 印盗版书看起来可能是一条容易致富的路径。出版社重印已经得到市场认可的书籍,而后只需把它们提供给零售商即可。但是,如我们所知,图书贸易的性质——无处不在的风险,有实力的客户分布不均,债务人遇到困难,运输安排出问题,以及法国书籍管理当局的警惕——总有将纳沙泰尔出版社的资产负债推向崩溃的危险。法瓦尔热1778年出差时,已经学会了对书店进行专业评估,但他的任务最终能否成功,还取决于他推销书籍和收账的能力,而当他离开隆索勒涅赶赴下一站布雷斯地区布尔格时,这两个任务尤其艰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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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04 (1) 当然,有几篇关于个别城镇和地区的印刷与图书贸易的详细研究,其中一些很久以前就发表过,还没有过时,例如让·凯尼亚尔(Jean Quéniart),《18世纪鲁昂的印刷厂和书店》(L’Imprimerie et la librairie à Rouen au XVIIIe siècle),巴黎:法国大学出版社,1969;以及勒内·穆利纳斯(René Moulinas),《18世纪阿维尼翁的印刷厂、书店和出版社》(L’Imprimerie,la librairie et la presse à Avignon au XVIIIe sècle),格勒诺布尔:格勒诺布尔大学出版社,1974。更近期的研究论著,尤见让-多米尼克·梅洛(Jean-Dominique Mellot),《鲁昂的出版业及其市场(约1600年——约1730年)》(L’Édition rouennaise et ses marchés[vers 1600-vers 1730]),巴黎:École des chartes,1998;以及克洛迪娜·亚当(Claudine Adam),《18世纪图卢兹的印刷商兼书商及其产品》(Les Imprimeurs-libraires Toulousains et leur production au XVIIIe siècle),图卢兹:图卢兹大学出版社,2015。其他次要文献列在www. robertdarnton.org网站上。自从罗贝尔·芒德鲁(Robert Mandrou)的《论17和18世纪的通俗文化:特鲁瓦的蓝皮丛书》(De la culture populaire aux 17e et 18e siècles. La bibliothèque bleue de Troyes,巴黎:Stock,1964)发表以来,关于所谓通俗书籍如历书和畅销故事书的研究就一直很活跃。有关这项工作的一个相当晚近的例子,见利斯·安德里(Lise Andries)和热纳维埃夫·博莱默(Geneviève Bollème),《蓝皮丛书:沿街叫卖的书籍》(La Bibliothèque bleue:Littérature de colportage),巴黎:Robert Laffont,2003。关于宗教书籍贸易的一般情况,见菲利普·马丁(Philippe Martin),《一种书籍的宗教(1640—1850)》(Une Religion des livres[1640-1850]),巴黎:Cerf,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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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06 (2) 1764年的调查报告可以从巴黎国家图书馆的法文卷宗22184-85查到。里面的一些片段和相关文献复制后放在了robertdarnton.org网站上,列在法瓦尔热到访过的城镇的部分。有关这个报告和图书贸易管理的综合讨论,见蒂埃里·里戈涅(Thierry Rigogne),《在国家与市场之间:18世纪法国的书籍出版和销售》(Between State and Market:Printing and Bookselling in Eighteenth-Century France),牛津:伏尔泰基金会,2007。一本集中讨论印刷厂的类似著作是简·麦克劳德(Jane McLeod)的《特许忠诚:现代早期法国的印刷商、赞助人和国家》(Licensing Loyalty:Printers,Patrons,and the State in Early Modern France),大学园: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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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08 (3) 在法瓦尔热进行他的法国之行的时候,“literature”(文学)这个词的现代意义才开始逐步使用。1762年的标准版《法兰西学院词典》(Dictionnaire de l’Académie française)把“littérature”定义为“学识、学说”,还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用法:“C’est un homme qui a beaucoup de littérature”(他是个学识丰富的人)。但是它又补充,“更严格地说,这个词涉及纯文学。”关于“letters”的传统概念和“literature”的浪漫概念之间的区别,见阿尔文·克南(Alvin Kernan),《印刷工艺、文学与塞缪尔·约翰逊》(Printing Technology,Letters and Samuel Johnson),普林斯顿: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87,第7页。这个词在图书贸易中使用的另一个例子,出现在法瓦尔热于1776年7月4日寄给纳沙泰尔出版社的关于布雷斯地区布尔格的贝松的报告中:“贝松只经营他自己印刷的祈祷用书。当我把书目提供给他时,他说他不经营任何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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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10 (4) 还要做大量的研究才能清晰地了解从古腾堡时代到现在法国和欧洲其余地区的图书市场。关于法国图书贸易最好的概述仍然是亨利-让·马丁(Henri-Jean Martin)和罗杰·夏蒂埃(Roger Chartier)编,《法国出版史》(Histoire de l’édition française),四卷本,巴黎:Pomodis,1983—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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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12 (5) 法瓦尔热在日志和信函中到处都提到这种分类。例如,他在关于贝济耶的报告中写道,“巴尔比去世了。布斯凯完全不值得合作。拉勒芒去马赛了。剩下的就是奥代泽内寡妇母子和莫尔比永,据说都相当好。但是我认为必须把他们归为‘一般’这个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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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14 (6) 在1776年8月11日的信中,纳沙泰尔出版社指示当时在里昂的法瓦尔热,按照潜在客户的“实力”来调整要授予他们的信用期限。给“实力强者”12个月的付款期限,给“实力一般者”6个月,对“实力弱者”则要求立即支付。要么付现金,要么以等值的实物支付。纳沙泰尔出版社在其资产负债表中(ms.1042),把债务人分成三类:“评级为好的债务人”“评级为不可靠的债务人”和“评级为差的债务人”。在一本1774年的人员记事本(ms.1056)上,奥斯特瓦尔德写下关于80位书商的评论,并把他们分为以数字表示的等级。1级是最守信用的。例如:“3勒弗朗索瓦……阿尔让唐;1勒鲁瓦……卡昂;2老勒梅……布鲁塞尔。”这就是法瓦尔热在评估书商的生意时所采用的分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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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16 (7) 比尔·贝尔,“‘书业先驱’:19世纪早期的旅行推销员”,见《印刷业的阶段》,第125—1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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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18 (8) 见1781年版的重印版,其中有热罗姆·韦克里斯(Jeroom Vercruysse)关于初版的介绍,见安托万·佩兰(Antoine Perrin),《出版年鉴》,欧贝勒:P. M. Gason,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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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20 (9) 例如,在关于卡斯泰尔诺达里镇的报告中,法瓦尔热写道,“我在卡斯泰尔诺达里镇见到了所谓的书商阿纳和塞列,年鉴把他们都搞错了,因为阿纳是个金匠,从不卖书,塞列是个卖布的,只顺带卖些祈祷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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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22 (10) 旧长度单位,约合3英里或4.8千米。——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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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24 (11) “法瓦尔热从第戎致纳沙泰尔出版社”,1776年9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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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44929 法国大革命前夕的图书世界 [:1704844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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