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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瓦捷，蚀刻画，摘自《新版法国风光游》，巴黎，奥斯特瓦尔德，1817（BiC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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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瓦尔热怀着深深的遗憾，决定把它卖掉，再买一匹壮实一些的马，但是他没把握如何在外国跟陌生的马贩子讨价还价。幸好他遇到一位瑞士同乡，从拉绍德封（La Chaux-de-Fonds）来普瓦捷做生意的商人，并且还得到了纳沙泰尔出版社在普瓦捷的一位主要客户米歇尔-樊尚·谢弗里耶（Michel-Vincent Chevrier）的帮助。最后，他谈成了一笔交易，比上次在马尔芒德谈的稍好：卖马得了4路易（96锂），花9路易（216锂）另买了一匹——比前一匹几乎高出一个手掌（10厘米），也强壮得多，6岁，并且“名声好”。“我很遗憾这笔损失”，他在给出版社的信中这样写道。想必这是指不得不买马所蒙受的钱财损失，但也可能是抛弃一匹朝夕相伴四个月并骑行了数百公里的马伤了他的心。即使在当今，据说一个旅行推销员也会对他的小汽车产生深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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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过普瓦捷的马市后，法瓦尔热勘察了该市的其他地方。尽管普瓦捷在现代观光者眼里魅力四射，但是在18世纪，它从旅行者那里得到的却是差评。他们抱怨它街道狭窄，路面高低不平，房屋破败不堪，一派落后的景象。它的人口在整个18世纪增长停滞，维持在大约18，000人，“因为缺乏贸易，也因为天性懒惰，人们很贫穷”。(6)普瓦捷其实是一个外省首府，有总督，也有一些重要的司法和行政管理机构。1778年，那里有12家书商，它们的营销对象是比较富裕的居民（这些人在大革命前的一般特点是“文雅、机智、懒散，而且不适合做生意”）(7)，以及几个法院、当地驻军部队和一所大学（其法学院有200名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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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法瓦尔热的考察，大多数书商被评为“差”。【178】有四家被评为“一般”，但他们的生意不够大，不足以支持从瑞士进货的运输费用。一家是雅克·博班，1776年12月曾下过一份大订单，但纳沙泰尔出版社拒绝向他供货，因为不相信他有支付账单的能力。博班在普瓦捷法院里设了一个书摊，以满足律师的需求。根据1764年的图书贸易调查报告，他是个既不能读又不能写的小摊贩。他给纳沙泰尔出版社写的信倒是清晰易读，但那很可能是他儿子写的，他儿子曾经违背他的意愿就任过神职，后来离职回家做生意。博班（或者是他儿子以他的名义）在一封信里坦率承认，“我不想用铺张的展示向任何人炫耀，我说我没有大量财产，决不会感到丢脸。”他最终同意用现金支付，纳沙泰尔出版社也就于1782年向他发了一趟货，其中各类书籍都有，就是没有非法书。可是这次货运花的时间太久，费用也太高，随后他就再也不继续订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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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法瓦尔热的估计，只有两家书商有能力维持与出版社的生意往来。一家是菲利克斯·福尔孔，是当地书商行会的一位理事，家境殷实。法瓦尔热觉得他“性格古怪”，而且特别忠实于自己的理事角色，不会买任何盗版书。但另一家，米歇尔-樊尚·谢弗里耶，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答应为纳沙泰尔出版社提供帮助，让它的货包在书商行会接受检查时绕过福尔孔，而且如果他们能同意他的条件，他想继续扩展生意往来。努力达成互利的条件确实是出版社跟谢弗里耶之间通信的主题，这类通信从1772年6月就开始了。要把货物运到普瓦捷，出版社首先要应对图书进口关税，然后是偷运／保险系统的违法运作，最后是从里昂到奥尔良路途上的意外障碍。谢弗里耶似乎不在乎长途进货的困难——他提到过他曾从布永出版社订购图书——他在乎的是价格要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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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沙泰尔出版社提供的各类图书谢弗里耶都想要一点儿，包括手写的“哲学书籍”书目里列出的作品。尽管禁书只占他生意的一小部分，但他对它们的了解却非常专业。其实他也向出版社提供了一份自己的“哲学书籍”的“书目”。它精选了67种——比出版社提供的还多出了很多——按字母顺序列出，【179】但4种色情书籍除外，谢弗里耶把它们加在书单末尾，即《哲学家泰蕾兹》《女子学校》《梅萨丽娜，穿睡衣的修女》和《缝补女马尔戈》。除了这些色情图书，他的书单里还有当时可以印刷的门类齐全的反宗教书籍。其中许多得自秘密手稿，这些手稿在18世纪上半叶流传甚广，包括英国自然神论者和自由思想家——约翰·托兰（John Toland）、安东尼·柯林斯（Anthony Collins）、亨利·圣约翰（即博林布鲁克子爵［Henry St. John，Viscount Bolingbroke］）和托马斯·伍尔斯顿（Thomas Woolston）——的著作的译本，以及法国的论著。和帕维的订单一样，这些论著包含伏尔泰的反教权主义著作和霍尔巴赫小圈子的无神论著作。谢弗里耶的头几封信里提到的图书，只有少数几种运到过普瓦捷，因为除非出版社建立一条直通到他的书店的安全路线，否则他不会承诺大批订购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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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2年12月，他们进行了一次试验性货运，货包经由里昂运到，没有出差错，但是在路上走了五个月。谢弗里耶答应，如果出版社能够解决货运问题，他就会扩大双方的生意规模。实际上，为了垄断纳沙泰尔出版社在他书店方圆百里内的生意，出版社印制的书籍，以及它的普通存货中通过交换得到的书籍，他都要求每订购12册白送一册。出版社还必须承担将货包运到里昂的费用和风险，但是他会多支付售价的4%作为这项服务的补偿——如果运到奥尔良，则可多支付5%，那儿有他的一个货运代理商，弗勒里寡妇（Widow Fleury），她能安全处理这些货包。出版社回复了一个反向提议，提出了稍微不同的条件，价格也有点高。谢弗里耶又以一个反向提议来应对，谈判持续了三个月，各方都修改了自己的条件来回应，费用计算细化到三分之一个百分点。(8)其间，谢弗里耶又下了一个订单。出版社把货物发运后不久，就给他开了一张见票即付的票据（billet à présentation），列出他累计欠下的债务：474锂15苏，可在见到票据后10天内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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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弗里耶拒不接受这张票据。他反对的理由是，货还没有到，出版社不应要求付款。如果货包运到奥尔良的弗勒里寡妇（她丈夫刚刚去世，于是她接管了家里的生意）的库房，他自己就要开给她一张期票，期限一年，额外还加10%用于弥补运输费和风险金。他警告出版社说，【180】没有它，他做生意也容易，因为它卖给他的书，他也能从布永和荷兰的供应商那里弄到，他和这两地的供应商做过大量生意。“如果我们停止一起做生意，我会感到遗憾，但要是条件于我不利，我宁愿一点生意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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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谈判的每项细节都牵涉大额款项，因为谢弗里耶和纳沙泰尔出版社都指望做大规模的生意。对于谢弗里耶的反对意见，出版社抱歉未完成告知义务就把票据开给了他，但仍然坚持不修改条件——这倒不是因为不尊重他，而是因为出版社已经根据“计算这种实证之学”，对拟议的交易的各个方面都认真盘算过。谢弗里耶回答，他也很抱歉，但不会改变他的条件。“你们将失去一家优质客户，我本来是会帮你们卖许多书的，而且付款也不会有问题。”他同时抱怨说，出版社发运的两批货物，他都还没有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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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它们是在路上耽搁了，纳沙泰尔出版社的“承保人”吉永没有能力把它们偷运过克莱尔沃莱拉克附近的边境。于是出版社被迫用骡子沿着通往利摩日的山路运送这两批货，这条路安全，但是迂回曲折。从纳沙泰尔出发后，分别花了11个月和9个月，直到1773年12月，它们才运到谢弗里耶手中。价值626锂19苏9德尼的货物，运费就花了160锂15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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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弗里耶最后以高出书单所列10%的价格开出了期票，6个月后到期，他还提议，如果出版社能免除运费和风险金把货物运到奥尔良，他就继续照这样付款。这个计划在1774年似乎可行，因为法国政府先是降低后来又取消了所有进口图书的关税，这项关税致使书价高得离谱。由于不再和税务检查官打交道，出版社现在就可以经由里昂运输货物，利用它自己的货运代理商来避免货物被里昂书商行会没收。他们与谢弗里耶的生意恢复了，并延续了18个月，尽管他始终在抱怨延误，还抱怨毁损——出版社仓库的工人若没有把货包包紧，折帖有时就会和绳索摩擦而被扯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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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严重的问题发生在1775年年中。谢弗里耶发现，在45公里外的卢丹有一家经销商叫让-弗朗索瓦·马勒布，【181】正在以比他低的价格销售纳沙泰尔出版社的图书。马勒布无权从事图书贸易，因为他既没有加入书商行会，又没有购得营业执照。但是他却能从纳沙泰尔订购大量书籍，以低价来进行现金交易，主要是卖给小贩，由他们在整个普瓦图大区和卢瓦尔河谷地区沿街兜售。谢弗里耶和拉罗谢尔的帕维、奥尔良的库雷·德维尔纳夫以及该地区的其他主要书商一样，对这种行业外的人参与竞争愤愤不平。“马勒布先生如果是一位书商，我不会这么生气。但是你们必须承认，一个对图书贸易一窍不通的人，能在普瓦捷到处宣称，任何渴望阅读的个人都可以依靠他以每张折帖1苏的价格获得图书，这是说不过去的。”1778年10月，谢弗里耶和法瓦尔热谈生意时，他的气还没有消。尽管他向法瓦尔热下了订单，但是出版社仍然觉得他提出的条件——免运费和风险金运到奥尔良——不可接受。到1778年底，他们就停止了和他的生意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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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这些困难，谢弗里耶订购的书籍也足以让我们来评估他的交易模式。如他在几封信中提到的，纳沙泰尔出版社提供的图书，他也能从其他出版商兼批发商那里弄到，如布永出版社，他经常跟它做生意。他的信证实了法瓦尔热在里昂和阿维尼翁与书商们商讨时得知的情况：出版商之间进行广泛交换，就意味着可以从不同的供应商处弄到相同的图书。谢弗里耶向纳沙泰尔出版社下的订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由于他是普瓦图两家最重要的书商之一，因此根据他的订单得出的统计数据，可以看出在大革命前的一段时期，该省各地的图书需求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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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拉罗谢尔的帕维一样，谢弗里耶也要迎合当地胡格诺派教徒的需要。他卖了许多新教版本的《圣经》和《诗篇》。梅西耶的《2440年》在他订购最多的书籍的清单上排第二位，紧随其后的是卢梭的著作。谢弗里耶也订购了大量伏尔泰、雷纳尔和几位霍尔巴赫小圈子的作家的著作，尽管数量都不多。启蒙文学肯定在他的贸易中占有很大比例。历史书籍也很重要，因为他订购了保罗-弗朗索瓦·韦利的《从君主制建立到路易十四统治时期的法国史》、雅克·泰勒（Jacques Tailhe）的《罗林先生的简明古代史》和威廉·罗伯逊的《美洲史》。【182】谢弗里耶用一些宣扬色情的“哲学书籍”——如《缝补女马尔戈》——给他的订单添加调味料。但是他对消遣小说兴趣不大，尽管他也订购过里科博尼夫人的言情小说。总的说来，他喜欢经过检验已被证明是优秀的著作，如莫里哀的戏剧和雅克-克里斯托夫·瓦尔蒙·德博马尔（Jacques-Christophe Valmont de Bomare）的《博物志通用推理词典》（Dictionnaire raisonné universel d’histoire natur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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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谢弗里耶的成功可知，他是熟谙图书市场的。他的书店地处普瓦捷主要大街——总督路（rue de l’intendance）上，让整个城市及大部分周边地区都能接触到当时流行的书籍。从图卢兹到普瓦捷，法瓦尔热一路上遇到的主要书商可以说都是如此。他们需要最新出版的图书和像历史与旅行这些领域的正规书籍，以及相当一部分“哲学书籍”。法瓦尔热的法国之行已经走过了一半，他发现他所遇到的市场都有很强的同质性。书商们不仅要的图书种类一样，也都能从几家经营范围基本相同的出版商兼批发商那里弄到这些图书。然而，在法瓦尔热旅行的下一站，他见到了图书生意完全不同的方面：由无名的小经销商们进行的远离正规贸易渠道的图书销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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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法国国家图书馆，mss. fr. 22185，f.176。关于图卢兹，见克洛迪娜·亚当，《18世纪图卢兹的印刷商兼书商及他们的产品》，图卢兹：勒米拉伊的图卢兹大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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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当时有关马的兽医学观点，见克洛德·布尔热拉（Claude Bourgelat），《马医学原理，或关于马的知识及马医学的新准则》（Eléments d’hippiatrique ou nouveaux principes sur la connaissance et sur la médicine de chevaux）三卷本，里昂，1750—1753；关于马的历史地位的全面描述，见达尼埃尔·罗什（Daniel Roche），《16—19世纪西方的马术文化》（La Culture équestre de l’Occident，XVIe-XIXe siècle）三卷本，巴黎：Fayard，2008—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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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夏皮兄弟公司致纳沙泰尔出版社”，1774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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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关于波尔多的书籍的次要文献，已列在网站robertdarnton.org上，我要对简·麦克劳德（Jane McLeod）的帮助表示感谢，她在1982年6月30日的信中提供了有关贝尔热雷的资料。她在《特许忠诚：现代法国早期的印刷商、赞助人和国家》（Licensing Loyalty：Printers，Patrons，and the State in Early Modern France，大学园：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出版社，2011）中，对贝尔热雷和其他波尔多书商进行了探讨，尽管她研究的焦点是印刷商，而不是书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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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法国国家图书馆，mss. fr. 22185，f.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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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迪穆兰（M. Dumoulin），《地理，或以财政区划分的法兰西王国概况》（La Géographie，ou description générale du royaume de France divisé en ses généralités），巴黎：Leclerc，1767，第5卷，第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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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雅克-安托万·迪洛尔，《法国主要胜地概况》，巴黎：Lejey，1789，第41—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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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关于交换的详细叙述，见网站robertdarnton.org上关于谢弗里耶的论文及附随的信函，文中说明了牵涉18世纪生意交易的计算和谈判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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