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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接触这些大多已被尘封的书籍时，曾经推断，在法国大革命前夜的那些年里，它们是一股强大的意识形态力量。(28)但把它们放在所有其他订单的背景下做更仔细的研究后，我感到这个论断必须细化。卢丹的马勒布的订单特征明显，但由此产生了一个问题。他比纳沙泰尔出版社的其他任何客户都更热衷于专营禁书，并且订购过大量禁书——比很少在被禁书籍上冒险的正规书商所订的要多得多。实际上，与其他书商的生意模式相比，马勒布的生意模式看上去就像个另类，以至于我禁不住想把他从样本中排除掉。我之所以选择保留，是因为它代表了由大量零售商贩传播的书籍的种类，而且，如果我们要把毛细管分销体系和图书传播主渠道一样研究的话，就必须把他们的贸易考虑进来。但是，马勒布的订单过于偏好禁书，这就使得市场上有关毁谤性书籍的需求状况失真。(29)书商们总共订购了1001册《杜巴丽伯爵夫人逸事》，他自己占了278册，此书位于“畅销书”书单榜首（除了各种版本的《诗篇》，那是卖给胡格诺派读者的）。他还订购了324套《特雷修道院长回忆录》中的268套，以及294套《莫普先生对法国君主制组织进行改革的历史记录》中的110套。当然，这些书籍在更正规的书商如蒙彼利埃的里戈、马赛的莫西、波尔多的贝尔热雷和贝赞松的夏尔梅的订单中需求量也不小。但是还应该考虑另一个因素：订单的日期。所有与路易十五相关的毁谤性书籍，都是在1774年11月8日到1777年12月3日之间订购的（夏尔梅在1781年还下了一份大单订购《路易十五的私生活》是个例外）。大部分订单集中在1775年和1776年。【286】按照夏尔梅的说法，到1780年，市场对这种书籍的需求已大大减少。鉴于这条信息，我将放弃早前的解释，并提出一个更适度的结论：在1770年代中期，毁谤性书籍对法国读者有非常强烈的吸引力，但是在1769年到1789年这整个时期，它并不在图书需求中占优势，而且在我的畅销书书单中它也稍显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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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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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哲人的书籍在畅销书清单上表现突出，而且，如果对全部1145种书籍进行整体研究，它们甚至会显得更重要。法国启蒙运动中有纵横交错的许多思潮，故而很难对众多著作公允评判。但是有两部著作位居书单顶端是当之无愧的。一部是梅西耶的乌托邦小说《2440年》，它使哲人们的思想，尤其是卢梭的思想得到普及，它的影响广泛而持久，书商们经常会下单回购它。另一部是雷纳尔的《哲学和政治史》，其中含有一些狄德罗撰写的内容，向读者提供了有关启蒙运动主题的一个非常详尽的纲要，而且从书商们的订单和它的版本数量来看，读者对它的需求长盛不衰，尤其在它被巴黎高等法院禁止，并于1781年5月29日被行刑人焚毁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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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泰凭借其粗俗的反教权作品《奥尔良少女》和著名的《哲学通信》，卢梭凭借其各种版本的著作全集，双双顺理成章地占据畅销书榜的高位。如果进一步研究所有订单的总书单，我们会发现伏尔泰的影响力确实特别强。纳沙泰尔出版社很容易就卖完了他出版的九卷本《关于百科全书的一些问题》，还收到了二三十份订购他的其他著作的订单，涵盖的范围十分广泛，包括小说、历史、诗歌、戏剧、随笔、杂集，以及论战小册子——如此之多的订单汇在一起，足以表明伏尔泰体现的那种温和的启蒙思想迎合了很大一部分公众的需要。归纳起来，伏尔泰的启蒙思想有一套清晰的主题：一种对宽容、理性主义、反教权、自然神论以及正义和自由原则的不懈追求，这偏离了旧制度的主流价值观，但也并未直接挑战等级制的社会秩序或国王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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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梭1778年去世后，【287】纳沙泰尔出版社参与了抢夺他的《忏悔录》和其他未发表著作手稿的竞争，但均告失败。不过它还是设法从其他出版商那里弄到了这些书，而且它的客户们都在翘首以盼。它接到过要98套卢梭的《遗作集》（Œuvres posthumes）、129册《忏悔录》和136套各种版本的著作全集的订单。它也接到过只要4册《社会契约论》和6册《爱弥儿》的单行本的订单，尽管这两本书都收在卖得很快的著作集里。此外，订单里的其他著作——如梅西耶的著作和安托万·塞尔旺的《关于J.-J.卢梭的〈忏悔录〉的思考》（Réflexions sur les Confessions de J.-J. Rousseau）——也反映出了卢梭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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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运动中更激进的无神论思潮在订单样本中占据着一个从属的但也很重要的地位。然而，这里我们也必须考虑到由马勒布订购的书籍所造成的失真。他重金投资最偏激的“哲学书籍”。就爱尔维修的唯物论著作《论人》来说，总数144册中只有6册不是他订购的，所以我不认为它是真正的畅销书。畅销书单上另一本著作，霍尔巴赫的《揭开面纱的基督教》，总共128册，马勒布也订了50册。再拿纳沙泰尔出版社出版的霍尔巴赫《自然的体系》这唯一一部无神论著作来说，取样的订单中共计订购306册，其中马勒布就占了230册。一些杰出的书商，如里戈、帕维、罗贝尔、戈蒂埃和夏尔梅，都下过很多订单要后两本书，但这也并不足以说明彻底的无神论对法国读者有强烈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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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激烈反基督教的作品中，最直言不讳的共有16种，而且全是匿名的，出自霍尔巴赫男爵的小圈子。(30)订单的总数看上去很可观，但就像《揭开面纱的基督教》的情况一样，很大一部分是专营这类书籍的马勒布订购的。如果从每种书籍的订数中减掉他订的数量，霍尔巴赫的著作被订购的总册数就降到了179，比伏尔泰和卢梭的著作要少得多。(31)爱尔维修著作的订购册数中，马勒布的订单占大多数：除了《论人》，还有《论精神》和《论幸福》（Le Bonheur）。《论三个骗子》是爱尔维修最有名的反宗教小册子之一，这本书马勒布的订数稍少，50册中他订了16册。总的说来，这种过于激进的反基督教哲学，比起那些渗入了反教权主义的虚构作品和伏尔泰的著作来，【288】渗透力要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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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哲学家如孟德斯鸠、狄德罗和孔多塞，他们的著作散见于订单中，数量都不多。孔狄亚克的《指导帕尔默王子的基础课程》值得专门一提，因为它包含的启蒙思想范围非常广泛，多达13卷，许多书商都曾经少量订购过，总共订了28套。被认为是“启蒙运动圣经”的《百科全书》，汇集的材料则要多得多，形成了一个36卷四开版的巨制。它是一部富丽堂皇的畅销书，但在上面那个书单中没有位置，因为对它的订单要交由一个国际出版联盟统一处理。纳沙泰尔出版社作为这个联盟的一员，曾征集了大量四开版《百科全书》的订户，但它把这些订户都转到了这项合作出版事业的总部里昂。(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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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百科全书》、孔狄亚克的《指导帕尔默王子的基础课程》和雷纳尔的《哲学和政治史》这种多卷本的书籍，所需的投资比像梅西耶的《2440年》这种较薄的作品要大得多。在比较时，把篇幅和费用的差异考虑进去很重要。因此，如果我们考虑到个别哲学家的著作全集的订单，那么对于启蒙运动书籍的需求就会显得相当可观。前面提到，订单中卢梭著作的总订数是236套，其中在1778年卢梭死后出版的《遗作集》的订数是98套。孟德斯鸠著作的总订数为33套；狄德罗著作的总订数为25套；让-弗朗索瓦·马蒙泰尔的著作的总订数为56套。马蒙泰尔属于后一代哲学家，而且是在纳沙泰尔出版社经营活动最为活跃的时期成名的，而孟德斯鸠在该出版社创立14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当该社进入经营期时，市场对许多重要著作的需求或许已经饱和，于是他们的生意就偏重于当时流行的书籍了。对所有订购著作全集的订单进行分析(33)后可发现，一个作家虽去世很久但读者对其著作的需求仍很强盛的例子有莫里哀，74套的总订数表明了他的人气不衰。但在当时流行作家著作全集的订单面前，这个订数就相形见绌了：《多拉先生著作全集》（Collection complète des œuvres de M. Dorat），【289】总订数为331套；《里科博尼夫人著作全集》（Collectioncomplète des œuvres de Madame Riccoboni），总订数为121套。克洛德-约瑟夫·多拉和被称为里科博尼夫人的玛丽-让娜·拉博拉·梅齐埃尔，以及弗朗索瓦-托马-玛丽·德·巴居拉尔·达诺，是1770年代和1780年代的畅销书作者，尽管如今几乎已被人忘得干干净净。这种考量也适用于下面一类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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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虚构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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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销书书单中含有几部小说，它们顶着数世纪审美趣味的变化幸存了下来，仍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其中有尼古拉-埃德默·雷蒂夫·德拉布雷托讷的色情小说《堕落的农民，或城市的危险》和劳伦斯·斯特恩的《伤感之旅》。斯特恩的作品有各种译本，在法国市场上表现不俗。如果把纳沙泰尔出版社自己的版本考虑在内，畅销书中还有两种著名小说，即让-弗朗索瓦·马蒙泰尔的《印加人，或秘鲁帝国的毁灭》和皮埃尔·肖德洛·德拉克洛的《危险关系》。这些作家——拉克洛除外——还写下其他一些销量不错的小说，如马蒙泰尔的《贝利萨留》、雷蒂夫的《新阿贝拉尔》（Le Nouvel Abelard）和斯特恩的《绅士特里斯特拉姆·尚迪的生平与见解》（La Vie et les opinions de Tristram Shandy）以及他的《约里克致伊莱扎的信》（Lettres de Yorick à Eliza），它们在所有订单的总书单上都有很大的数量。不过，跟言情小说比起来，它们的订数还是很小的，而言情小说的流行程度可以根据订购总量做出大致的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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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居拉尔·达诺的《情感的考验》：15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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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妮·伯尼的《塞西莉亚，或一位女继承人的回忆录》：14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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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拉的《反复无常的不幸》：1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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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利斯夫人的《阿代勒和泰奥多尔》（Adèle et Théodore）：9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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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蒂夫·德拉布雷托讷的《私生女》（La Fille naturelle）：88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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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拉的《爱情的牺牲》：8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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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卡里夫人（笔名）的《范妮·斯平勒回忆录》（Mémoires de Fanny Spingler）：5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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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统计数据只能粗略地反映需求量，因为从18家书商的订单上得来的数字只构成全部发行量的一个小样本。不过综合起来看，它们显示了读书界偏好的是，【290】言情和道德说教的故事、富有特色的浪漫阴谋、备受情感煎熬的女主人公和深深浅浅的感伤情调。最受热捧的是塞缪尔·理查森的小说（其次是卢梭），而不是伏尔泰的“故事”（contes）——伏尔泰的作品主要在图书市场的非小说类走红。这些小说中有几种是以英国为背景的，或是采用了带英国口音的温情腔调。纳沙泰尔出版社的客户没有订购大量翻译的理查森小说，(34)不过他们常常要求订购戈德史密斯的《弗朗索瓦·维尔斯传》（Histoire de François Wills）。他们尤其喜欢里科博尼夫人表现英国女主人公个性的书信体小说《范妮·巴特勒小姐书简》（Lettres de mistriss Fanni Butler）、《朱丽叶·凯茨比夫人书简》（Lettres de Milady Juliette Catesby）和《珍妮小姐传》（Histoire de Miss Jenny），这些作品都包含在她不同版本的选集里。书商们经常订购的中篇小说和故事集也是以言情和道德说教为特征的，如马蒙泰尔的《道德故事集》和萨洛蒙·热斯内与狄德罗的《道德故事和新田园诗集》（Contes moraux et nouvelles idylles），而狄德罗就是理查森的热烈崇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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