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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末,伴随着网络“搜索引擎”的出现,有人预言,新世纪将是一个“索引的时代”。如果说电子书正在冲击着传统的出版形式,那么搜索引擎正在彻底地改变着我们的阅读方式。据说,西方的索引专家们如今都成了抢手货,他们大多兼任着一些网站的工作,或者干脆离开了传统的部门,到“谷歌”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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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传统的出版人,还要为“索引”的事情争吵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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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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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旧三厄,新三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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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在《病后杂谈之余》中写道,除了水火兵虫之外,古书有“三大厄”。首先是清代陆心源所言“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因为他们妄行校改。后面“两厄”是鲁迅提出的:一是清人纂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因为他们变乱旧式,删改原文;再一是今人标点古书而古书亡,因为他们乱点一通,佛头着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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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70多年前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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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国运亨通,书业也跟随着发达起来,其中一景,正是古书出版的风起云涌。在这一段时间里,几乎全国所有的出版社,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这场商业争斗。我想,如此状况,一定不是70年前的鲁迅先生想像得到的。以他的学养,以他一贯的挑剔与尖刻,以他“三厄说”的判断,倘若他死去的魂灵可以醒来,看到这一轮轰轰烈烈的“思远古之幽情”,一定又会发出冷冷的笑声,再伴随着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口诛笔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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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的“三厄说”是有道理的。我初读古书时,就有老师指点我学习的方法:首先是看出版社,中华书局、上海古籍为最好;其次是选择本子,最好看影印本,重排的东西总会有差错的概率;再次是看整理者,一定要选择行家的作品。回想1989年,我编辑出版《九章算术汇校本》,汇校者郭书春先生始终战战兢兢,不断强调不能有一处一字的桀误。我不太理解,还说:“国家规定,允许有万分之几的差错率;时下无差错的书,大概只有《毛泽东选集》了。”闻此言,郭先生正色道:“既然称汇校,重要的任务,就是要遍查古人的错。我辈原本习古不精,若又添新乱,哪还有自称汇校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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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新世纪万有文库”,反响不小,其中古代文化部分,却陷入不讨好的境地。有人批评如此简体、白本、重排、横排,问题太多。网上甚至有人(网友谭伯牛)写道:“一个辽教,一个晋古,都属于‘好刻古书而古书亡’的典型案例。”这样的话,当然来自上述鲁迅先生“三厄”的说法。后来,《新京报》采访“新世纪万有文库”古代文化部分学术策划杨成凯先生时,杨先生承认,文库中存在一些问题,但他也引用鲁迅先生《关于翻译(下)》中的话加以反驳:“这苹果有烂疤了,然而这几处没有烂,还可以吃的。”那篇采访的题目就是《吃烂苹果有总胜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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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点儿题外话。鲁迅的那篇文章中还谈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道理,最受毛泽东赞赏。据说在毛逝世的前一年8月,他还让身边的工作人员给他朗读此文,并且用颤抖的手,在《鲁迅全集》的封面上,写下“吃烂苹果”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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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往矣。如果我们把鲁迅先生的话称为“旧三厄”,对应时下的局面,显然它们的弊端尚未消去;遗憾的是,新的三厄又款款而来。何谓书之“新三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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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白话。这当然是新文化运动的功劳了。近30年,古文今译之风大为盛行,几乎所有的古书都有了白话的本子。且不论译得对错,“今人好译古书而古书亡”,这话总是有道理的吧?不瞒你说,我也组织出版过“中国古代科技名著译丛”,包括《周髀算经》《洗冤集录》《天工开物》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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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个人也收藏了不少白话版的古书,其中有三本书自认为最有特点。第一本是“文革”时中华书局版的《论语批注》(1974),它有三好:标准的索引注释、周到的白话翻译、几乎见不到错字。更值得收藏的是文中的批判词条,读起来能把你气死、笑死、呛死——那水平,那幽默,那政治,绝不是今日之学术明星们可以相比的。比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批判曰:“拉拢来自远方的反革命党羽”。“朝闻道,夕死可矣”,批判曰:“复古之道,复辟之道。”第二本是台湾学者孙振声先生《白话易经》(星光出版社,1981),我存的这一本还是影印的海盗版。它的好,表现在品质上,更表现在台湾民众的国学水平上。第三本是沈玉成《左传译文》(中华书局,1981),书名是沈雁冰题字,全书译得也好。我读此书时,曾与中华书局胡友鸣先生交流,谈到书中关于数术的翻译有不准确之处。友鸣兄说,像《左传》《梦溪笔谈》等横跨多学科的书最难译注,沈先生的译笔已经很难得了,读此书,权作一种阅读欣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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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简体。关于此事,一直颇有争议。像《九章算术汇校本》,只能用繁体字,否则还汇校什么!当时东北没有一家印刷厂能排繁体字,最后还是到深圳排的版。后来出版《周一良集》,周先生也坚持全书繁体竖排。中华书局《二十四史》点校本的出版,堪称是一个文化奇观,尤其是《汉书》,如果改为简体字,会是什么感觉呢?李学勤先生主编《十三经注疏》标点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简体横排,真是一件不得了的出版工程。是耶?非耶?反正我很喜欢。为什么?因为读中华书局两卷本影印版的《十三经注疏》,几乎弄瞎了我的眼睛——毕竟人有些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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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网络版。几年前,我还不知道网络版的厉害。当时写《数与数术札记》,做笔记时每天敲字,字库中的古文字又不全,整天累个半死。后来读《五行志》,我手下的一位电子书编辑告诉我,网上什么古书都有。他给我弄来《二十四史》《十三经》《春秋繁露》……真是想什么有什么。我问:“这都是谁干的?还不收费!”他开玩笑说:“雷锋啊!”东北人哪是活雷锋?网虫们才是活雷锋呢。只要你不怕文中有错误,书目是应有尽有。我且喜且忧,心中却自然地想起鲁迅先生关于“烂苹果”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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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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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两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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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前,王一方先生在《搞出版,一定要读陈原》一文中写道:“听钟叔河先生谈出版心得,有一句很私房的话至今记在心头——‘好编辑是编出来的,也是写出来的’,戏称‘编辑要有两支笔’——蓝笔自娱,朱笔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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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钟先生的这个观点。因为编辑做久了,往往会养成一些不良习性,比如眼高手低、嘴勤手懒、思想空洞等等,弄不好还会走向疏远学术文化、埋头于技术性操作以及崇尚极端商业化的道路。那么,怎样才能避免呢?解决此类问题的方案之一,正是一面编书,一面坚持自己写一点东西,即所谓“编辑要有两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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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两支笔”并不是编辑的专属。按照钟叔河先生的另一个观点,知识分子的身份,也可以根据他们的职业,划分成从事教育、创作和文化传播的三个类型。其中的精英分子,会相应地成为教育家、作家和出版家。但是,我们稍作观察不难发现,这样的职业定义是无边界的,许多文化人都会携着所谓“两支笔”或几支笔,在这三个职业之间跨来跨去。一般说来,在他们的“多支笔”中,那支“最主要的笔”,决定着一个人的身份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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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甫先生是以编辑工作为“主笔”的。他从事出版工作近60年,编了很多好书。其中最有名的是编辑钱锺书先生的著作《谈艺录》《管锥编》《管锥编增订》,并且为之代拟目录。钱先生在《管锥编》序中写道:“命笔之时,数请益于周君振甫,小叩辄发大鸣,实归不负虚往,良朋嘉惠,并志简端。”但是,周先生又是一位勤于笔耕的人,他从第一部著作《班超》(1935)起步,流年辛劳,亦编亦写,数十年下来,竟然有50余部著作面世。他的写作文体独特,大不同于那些正统的学术文章,看上去更像是一篇篇高质量的“编辑审稿意见”。当有记者问:“您一生著述丰厚,却终年‘为人作嫁’,没有成为一位专业学者,不感到遗憾吗?”周先生淡淡地答道:“我是中华书局的编审。”实际上,周先生始终是把编辑的那支笔放在首位的,即使做学问,做的也是编辑式的学问。所以,与其称周先生是一位“学者型的编辑”,不如说他是一位“编辑型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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