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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在路上,终难忘,依旧是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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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霜降,风雨骤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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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雨滴,像云雾中射出的水晶之箭,沿着斜斜的冷风,嗖嗖地落向山峦、旷野、江河……我站在窗前,望着低沉的雾霭,回想着过去30年的往事。蓦然,一丝感伤的情绪袭来,像浓云一样布向我的额头,眼中的泪水也如清澈的雨滴,几乎要飘落下来。怎么了?我恨恨地责骂自己:为什么要感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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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这点“类小资”的情绪,源于《中国图书商报》的约稿。他们让我谈一谈,在过去的30年里,有哪一本让我终生难忘的书?听到这样的问题,我立即又想到那本书,还有那位久已逝去的作者,一下子就陷入感伤的情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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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的名字叫《世界数学史简编》(辽宁人民出版社,1980),作者是梁宗巨先生。我最初知道此书是在1982年,当时我们几个理工科大学毕业的青年人,被分配到辽宁人民出版社文教编辑室工作。上班的第一天,一位老编辑给我们来个“下马威”,他指着桌上的一部书稿说:“读一读稿子,限你们3天之内,每人写一篇审稿意见。”交稿的那天,老编辑把我们的“审稿意见”贴在墙上,让更多的老编辑们围观。他们一阵阵的议论,让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文化羞辱”的滋味。错字、标点、格式、文体……处处都是毛病。“这样的文字基础,怎么当得了编辑呢?”一位老编辑小声议论着。我忍不住接话:“我们是学理工的嘛,怎么能比得了你们这些文史哲出身的人呢?”闻此言,那位老编辑递给我一本《世界数学史简编》,他说:“读一读这本书,它的作者梁宗巨是复旦大学化学系出身,但他的文字水平远在我们这些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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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宗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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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晕头晕脑地捧着《世界数学史简编》,半为掩饰地翻读起来,没想到一下子就读进去了。它本来是一部地地道道的学术专著,梁先生的笔法却像讲故事一样,条理清晰,文字干净,注说完整,容易理解,妙趣横生。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数学史研究,并且后来在这一领域内徜徉了很久,读了很多科学史的书,编了很多科学史的书,还著译过几本相关的书,比如《自然数中的明珠》《数学经验》等。我常想,当年如果不是我更喜欢出版工作,一定会皈依梁先生的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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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审稿门”事件之后不久,我向那位老编辑表示对梁著的敬佩。他把我领到书稿档案室,找出梁先生的原稿让我看。阅后,我更加折服得五体投地。整整40万字的书稿,用钢笔一笔一画写成,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一处涂改。怎么会这样完美呢?老编辑说:“梁先生写作,选用比较厚的稿纸,写错字时,他就会用刀片将错字刮掉重写,决不肯涂抹。另外,你仔细看梁先生的字,它们的笔画都是绝对准确的,‘点’就是点,‘捺’就是捺,决不会混淆。”接着,他还谈到注释,梁先生坚持在给外国人标注外文名字时,一定要首先标出他的母语国家的名字,然后再根据需要,标注英文或其他语种的译名。他还谈到索引,梁先生坚持一定要列出中文、外文两套检索,等等。实言之,对于一个青年人、一个小编辑来说,这样的书稿范例无疑会产生终生难忘的记忆。1992年,我写《数术探秘》时,通篇书稿真的就没有一处涂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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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梁宗巨先生成为我最重要的作者。他是辽宁师范大学数学系教授,我多次登门拜访,坐在他窄小的书房里,了解他学术研究的思路和动态,甚至更愿意了解他充满个性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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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为什么选择“世界数学史”研究?他说:“这是一个学术空白,也容易出成果。你看西方的科学史名著,像丹皮尔的《科学史》、沃尔夫的《十六、十七世纪科学、技术和哲学史》等,都很少提到中国古代科学的贡献。《古今数学思想》的作者克莱因甚至在序言中明确写道:‘为着不使资料漫无边际,我忽略了几种文化,例如中国的、日本的和玛雅的文化,因为他们的工作对于数学思想的主流没有重大的影响。’英国的李约瑟博士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毅然投身于中国科学史的研究,结果他的成就轰动整个世界。我们是中国人,更应该有所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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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那本《世界数学史简编》为什么写得如此流畅、如此完美,甚至超越了学术专著固有范式的窠臼?他说,这里面包含着一个人生命的意义,还浸润着生活的泪水和血水。其实梁先生早在上世纪60年代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一部40万字的《世界数学史》书稿。但是,“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打破了他宁静的生活,也摧毁了他的学术研究。他的妻子被说成是国民党特务,他的女儿受到造反派的惊吓而精神失常,他的哥哥梁宗岱被关进牛棚,他的书稿也被付之一炬……等到这一切都烟消云散的时候,他再拿起笔,心中的学问已经化成一种宗教式的崇高与冲动。生活与生命的意义都被结成文化精神的力量,支撑着梁先生那支神来的妙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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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下一篇文章是什么?他说是《零的历史》。此文一发表,就轰动了数学史界。我问他下一部学术专著是什么?他说是《数学历史典故》。此书一出版,台湾九章出版社立即购买了它的繁体字版权。我问他再下一部学术著作是什么?他说是《世界数学通史》。我们马上签下此书的出版合同,渴盼着这部巨著的完成。1995年秋,他终于完成了《世界数学通史》上卷。但是,不久他就病倒了,再也没有了提笔的力气。当生命耗尽最后一点脉动的时候,他精神的支撑也在瞬间消散。1995年11月20日,梁先生溘然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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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1996年元旦的那天晚上,我打开自己的《编辑日志》,试图从“我的作者”栏目中划去梁先生的名字,禁不住热泪喷涌而出。后来,我这样感伤的情绪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世界数学通史》上卷出版,直到梁先生的学生孙宏安、王青建接续完成下卷的写作,直到中国出版集团将这部大作收入“中国文库”,直到今天,我又一次伴着秋日的凉风斜雨,回望那一点书与人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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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宗巨:《世界数学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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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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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坚守理想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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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出版就这样快速地变化着。先是政事分开,接着就试点企业化;可“试点”还没有试完,一下子又全面铺开了。当然,有了“与时俱进”的观念,我们就不必慌张,一切自然在掌握之中。正值此时,我收到《中国编辑》的约稿函,说是要讨论一下“坚守编辑理想”的问题——真是一个好题目!我一个做了20多年出版的编辑,哪里是要坚守,简直是想赖着不走。现在却要讨论“坚守编辑理想”,看来这阵营中确实出现了某些思想的信风。那也是必然,正所谓“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只是我这个惯于“抱残守缺”的人,一谈到理想,就会想到那些兢兢业业的先辈们。他们历经沧桑,不为时势所动,抱着一个宗旨,终日伏案劳作。这样的精神,更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我更敬重他们!于是,冲动之余,就有了下面的一些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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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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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原先生刚刚离开我们。他是一位智者,更是我们的导师!如果他活着,此时我一定会发个“伊妹儿”,向他请教如何“坚守理想”云云。现在不行了,好在陈原先生的精神还在。你看,沈昌文先生参加陈原先生的追悼会,逢人却说:“我刚从陈老总的聚会上归来!”有人问:“你看到陈原先生面色如生么?”沈先生说:“没有啊,为什么如生?我看大家的面色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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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陈原先生确实还活着。一说到编辑理想,我立即想到他的那句名言——“作为一个编辑,作为一个老总,他的自我修养的头一条,应当使自己成为‘书迷’。”为什么?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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