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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由此想到上世纪80年代,李一氓先生提出:“古籍的整理工作最终结果应有一个归纳,就是要总结出一部有关学科的概论来,这种整理方法就是研究……研究也是整理,并且是很重要的整理方法。”他划分出文学、哲学、经济、艺术等10个门类,包括43个书名如《中国文学史》《中国音乐史》《中国绘画史》《中国小说史》《中国佛教思想史》等等。他深情地说:“假如有一天这40来种研究著作都出版了,我们的古籍整理的局面将大为改观。”以此与上世纪30年代王云五先生的工作比照,两者似乎“英雄所见略同”,但“顶天立地式”的大学者,却再难像王先生那样,聚合得那样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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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原典的数量太大,后学们的理论著作更是多如牛毛。我在1990年编辑“国学丛书”时,选书的工作主要是由葛兆光先生等人完成的。说是选书,其实主要是选人。再好的国学问题,没有好的专家撰写,也拿不出好东西。像《载道以外的文字》,本拟请钟叔河先生写,他不肯写,别人又写不了,结果未能得以出版。正如《系辞》所言,“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国学丛书”共出版20余本,成为“经典”的不多,其中有江晓原先生的《天学真原》,最近被收入“中国文库”。记得1995年,葛兆光先生与我讨论“国学丛书”的后续作品,提出一些冷僻的题目,诸如《中国历代植物志研究》《四裔志书研究》《近代乡绅与城市地主的互动》《近代中国民间信仰中的经济伦理》等,找不到名家执笔,只好作罢。所以,站在读者的角度上看,选书首先要看作者,这是一条重要的阅读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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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克木:《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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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阅读国学的门径,金克木先生10年前写的《少年时》中有一篇文章《史学老话》,仅千把字,可作为很好的参考。他说:“史学指对中国历史的研究。所谓国学大致可以算是别名。”金先生总括1898~1948年间中国学术的状况,以人为线索,列出20个国学研究的主线。比如,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以古为今,以今为古;章炳麟—黄侃—刘师培:是古非今,以今谤古;蔡元培—胡适—冯友兰:移外为今,欲外体中用,结果仍是中体外用。其他还有傅斯年、顾颉刚、李济、夏鼐、王国维、董作宾、郭沫若、唐兰、陈寅恪、钱穆、马建忠、赵元任、罗常培、李方桂、王力、冯承钧、向达、陈垣、汤用彤、许地山、鲁迅、郑振铎、吴梅、李俨、钱宝琮等数十人,金先生一一点明他们的专长与学旨。后人按照这样的路径步入浩如烟海的国学领域,以人索书,以书知理,自然会产生“航标灯”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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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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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国学,使我们诗意地栖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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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散论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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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来,我国出现两次“国学热”:第一次发生在上世纪初期,第二次是自上世纪末延至今日的态势。究其共性,它们的发生都与西学的强势有关,“西盛东衰”的历史循环,自然地演化出两个递进的文化环节。在这样的热潮中,我们看到了许多表象的、局部的、片面的东西,但它们不足以说明一段历史的本质走向,更为深层的文化冲突需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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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近百年来,西方经济的强势带来政治的强势,政治的强势又试图转化为文化的强权。在这样的背景下,文化被认为有优劣之分,文明被认为冲突不可避免。冲突的结果自然是优胜劣汰,用所谓的“优秀文明”一统天下。于是,不同的“文明”有了等级之分,任何文明试图与西方文明对话,似乎都有伤于它们的高贵与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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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11月2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第31届会议通过了一个《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宣言,它的社会背景是“全球化”的滚滚洪潮,它的思想背景是上面那段“西方文明论”,它的学术背景是塞缪尔·亨廷顿的文章《文明的冲突?》(1993)以及以此文为基础的专著《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1996),它的时事背景是刚刚发生的“9·11”恐怖事件。显然,对赞成文化多样性的观点而言,上述背景都是负面的,但也正是这些“负面背景”的激发,匆匆地催生出这个《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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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认为:人类文化的冲突是可以避免的;文化的对话是可能的和必需的,它是人类和平的最佳保证;文化的多样性是人类共同的财富,它正如生物的多样性一样,必须得到保护和尊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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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世界文化背景下,冷静地审视我们的“国学热”,我们一定会产生不同的感觉。应该说,面对如此国际化的文化探讨,中国文化界最为正式的回应,产生于2004年“文化高峰论坛”。会议的主题是“全球化与中国文化”,它的形式是产生于民间的,但具有明显的官方色彩。许嘉璐、季羡林、任继愈、杨振宁、王蒙、白先勇、周汝昌、杜维明等80多位学者签署并发表《甲申文化宣言》,再一次敲响了保卫与抢救中国文化的警钟。为什么说是“再一次”?因为类似的事情还有两次:一次是1935年1月,10位教授发表《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还有一次是1958年元旦,牟宗三、徐复观、张君劢、唐君毅4位教授发表《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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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甲申文化宣言》,赞扬之声不少。曾敏之先生就认为,“这样的警示是极其必要的”。因为西方文化的强势表现已经变了味道,比如美国一位高官大卫·罗斯科普说:“未来世界文化一定要由美国文化来支配。”另一位美国人摩根在《国际政治》中说,文化扩张的目的“在于征服并控制人们的心灵,以此改变国家间的权利关系”。事实上,美国的传播势力所向无敌。有人统计,以美国为主的西方通讯社垄断世界新闻发布量的80%,美国电影票房占全球电影市场份额的80%以上,美国控制全球75%的电视节目和80%的互联网信息资源,全世界有50%的语言正在消失。曾先生说,面对这样严峻的局势,《甲申文化宣言》“为世界上许多古老民族、经济欠发达地区的文化命运深感忧虑”,绝非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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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文化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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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英时先生的评价比较中性。他说,《甲申文化宣言》与清末张之洞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中国的道德、政治体制要维持原来的,西方的科技也要接受,那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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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反对的声音也是有的。比如,在人权与主权的问题上,在国家与民族的概念上,在“中国特殊论”“文明的多样性”“文明无优劣”“东方价值观”等尖锐的观点上,一些人都有不同的判断。仅以国家与民族的问题为例,《宣言》主张,“每个国家、民族都有权利和义务保存和发展自己的传统文化;都有权利自主选择接受、不完全接受或在某些具体领域完全不接受外来文化因素;同时也有权对人类共同面临的文化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反对者认为,含混的概念有时会带来思想与行为的混乱,尤其要防止新的专制主义、新的“极左”思潮以及新的极端民族主义趁虚而入。对此,《宣言》签名者之一庞朴先生认为,有国家与政府的参与是一件好事,它使发生于上世纪末的“国学热”发生了“在野”与“在朝”的转变,对于“在全球化的大潮中,中国人能否挺立住我们的民族主体性和文化主体性的问题,以便争取中国文化成为全球多元化文化中的平等的一员”,也是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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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论归争论,问题的关键是在近百年里,我们的民族确实遇到了“生存合理性”的质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中表现出的忧患意识,一直笼罩在现当代中国人的心头。南怀瑾先生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亡国都不怕,最可怕的是一个国家和民族自己的根本文化亡掉了,这就会沦为万劫不复,永远不会翻身。”这样的话,与300多年前顾炎武先生的话何其相似乃尔!顾先生说:“国有学则国亡而学不亡,学不亡则国犹可再造;国无学则国亡而学亡,学亡则国之亡遂终古矣。”这样的话,与3000多年前《周易》中的忧患意识一脉相承。《系辞》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当时周文王被囚禁在羑里,作为一个丧失了自由的人,他潜心推演八卦,落手之处,充满了忧患意识与危机感。由此,逐渐形成了数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文化传统。在这一层意义上,“国学热”找到了历史的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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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国学的研究与学习,还有一个现实的题目争议不小,那就是国学的文化定位问题。在整理“国故”的意义上,大家似乎还可以求得比较一致的认同,但是在文化的层面上,争议就很多了,甚至在实用的生活领域,国学几乎成了十足的“反面人物”。因为,它不但“无用”,还“无趣”,只是“一大堆博物馆化的历史遗迹”。用一位外国记者的话说:“你们不要一开口就是5000年的历史,还是说一说近300年或近30年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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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就国学在精神文化层面上的意义,季羡林先生比较正面地给出了研究国学的现实依据。其一,是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填充内容。他说,科技很难表现出特色,一个国家的“特色”最容易表现在精神文化方面,而这方面的东西大都保留在我们所说的“国学”之中。其二,是“爱国主义”。在反对极端民族沙文主义的前提下,国学研究的目的在于侧重探讨和分析中国爱国主义的来龙去脉,弘扬爱国主义思想,激发爱国主义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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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种种言论,我更喜欢袁行霈先生的观点。他说:“经常有人问我‘国学究竟有什么用’,要说没用也真没用,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教人如何投资赚钱。但其精华部分能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增强民族的凝聚力,协调人和自然的关系以及人和人的关系,能促使人把自己掌握的技术用到造福于人类的正道上来。这是国学无用之大用,也是人文无用之大用。试想,如果我们的心灵中没有诗意,我们的记忆中没有历史,我们的思考中没有哲理,我们的生活将成为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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