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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11 你知道吗?一个人,在法庭上认罪时讲的话,都是真话。今年六月份,我审了一个案子。一个五十五岁的女导演,故意伤人。她有个名字:崔翠穗,你听听,三个字,舌头根本不用动,咂三下嘴,崔——翠——穗。别看崔翠穗都五十五岁了,却天生一双让男人欲望丛生的手。那双玉手,巧夺天工,小小的,嫩嫩的,还细长细长的,看上去就柔软无骨。这样一双手,要是轻轻握住男人的鸡巴,真让人受不了。看过电影《爱神》吗?王家卫导演的,巩俐用手帮张震手淫,在胯下来来回回抚摸,轻拢慢捻抹复挑,从此君王不早朝,太销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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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13 (他伸出手,比画着,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似乎找不到更多的词来描述,就反复说了好几遍,嫩,真嫩,看着就销魂。他这么不淡定,我还是想不出那是怎样的一双手。我真的怀疑,五十多岁女人的手,能有多性感?爱上一双手?我不信,荒唐。然而朋友言之凿凿,又陶醉万分,我不好争论,且听他讲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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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15 崔翠穗怎么会杀人,那小手怎么能伤人呢,哪儿来的力气!伤了谁?一个女护士,二十二岁。讲老实话,那个女护士长得很一般,很大众的脸,还没屁股。你说现在的女人是不是都老坐着,把屁股都坐平了,年纪轻轻就没屁股了。女护士不是应该走来走去吗?臀大肌有锻炼啊,屁股怎么也不圆。怎么伤的?直接用手掐脖子,第一掐,挣脱了,第二掐,还是挣脱了,第三掐,终于掐住了,女护士很快就翻白眼,直蹬腿,差点就咽气了。后来审了,问她为什么要往死了掐人,老女人那个冷静,一点都不慌乱,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知道她怎么说的?说是因为爱情。你说爱情背了多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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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17 崔翠穗告诉我,她单身大半辈子,谁知鬼迷心窍,喜欢上了一个年轻男孩,二十岁,不是什么男演员,就是他们剧组的一个管灯光的。我看过照片,没什么特别,就是鼻子大,特别大,像只小象。有一次,女导演在说戏,小灯光在旁边调试设备,不知道怎么的,一道光从崔翠穗脸上穿过,她下意识用手一遮。也是巧,一个摄影师随手拍了一张。一切都刚刚好,崔翠穗特别喜欢那张照片。光温柔地穿过她的手,形成斑斓的光影,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明暗中的一双手。女导演就注意到了这个男孩,太会打光了。我挺纳闷,怎么会是小灯光?不应该是那个摄影师吗?照片是他拍的。反正,她动心了,就约聊,谈灯光,谈艺术,谈青春,然后就谈到了人生,谈到身心合一了。女导演说,在这个男孩身上,她很容易就有了。有了,是什么意思?这个我没细问。可是,男孩有女朋友,就是这个护士,她当然不乐意,有人把自己男朋友给睡了,还是一个比她老的女人。仗着年轻,她跑来问责,动起手来,结果被掐了。你问男孩在哪里,就在人群里,看着,拉都没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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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19 这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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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21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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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26 未被摧毁的生活 [:1704856515]
1704857227 未被摧毁的生活 奈保尔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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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29 要不要见作家本尊,得分人。有些作家的作品很迷人,但本尊故事寥寥,个人生活没什么传奇性,关于他的名字没有建立起可供谈论的文学形象。按钱锺书先生的经典说法,吃过鸡蛋,觉得不错就行了,未必要看下蛋的母鸡。我以为便是针对这类作家的。如果那只母鸡本身就足够迷人呢?就像有的作家,人本身都是其作品的一部分,譬如V.S.奈保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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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31 从我的经历来说,名字没有文学形象的作家不见也罢,熟读作品是最大的尊重。名字有文学形象的,就应该努力见一见。像奈保尔这样非凡又别致的人,作品迷人,本尊也充满魅力,见过和没见过还是不一样的。见过真神,就不会被小鬼忽悠了。见过奈保尔本人后,再读起他的作品,我脑子里就会想起他那种冷冷的面孔,以及他似乎等着看人笑话的微妙眼神,虽说感受有点诡异,但确实有些暗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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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35 条件允许,要见就选作家们最好的年纪、最能说的时候,风华绝代,色不凋零,不然等到岁月摧残了皮囊,颜值下了降,就确实有些不堪入目。说作家的颜值,虽不免夸张,谁又不曾爱漂亮的人。第一次见到奈保尔的时候,我就大为感叹,真是见晚了,已经不是最风趣乃至最刻薄的年纪。听聪明人骂人,看智者训话,都是各种爽。实在没得选,来了就好,能见才是真。变老是自然现象,老有老的好处,自然也有坏处。人老了,要么就不乐意多说,要么就拼命啰唆,都挺让人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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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37 二〇一四年上海国际文学周,经多方协调,颇费周折,作为文学周的合作伙伴,出版方新经典文化联系了V.S.奈保尔,他答应作为文学周嘉宾,携带作品《大河湾》奔赴上海。名满全球的印度裔英国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八卦缠身又骄傲的小说家,经长途飞行,抵达上海。飞机一落地,奈保尔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海。八十多岁的奈保尔先生,带着老婆,一位相对于他的年纪算是年轻但姿色也正在自然地垮掉的女人,一起来到了上海。从面相来看,她是一个比较厉害善于张罗的女人,名字叫作纳迪拉,依然看得出来年轻时肯定也是妙人。为了方便讲述故事,就叫她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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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39 谁也未曾料到,这个家属会在之后的上海之行中扮演奈保尔的嘴巴。奈保尔先生看上去并不拒绝这一点,似乎也乐得少说,让家属尽情发挥。家属也有此意,有时候主动拿起话筒,接过话头,根本停不下来。这个组合训练有素,经验丰富,显然走过不少场子。家属负责阐述、传递和举例子加以说明奈保尔的观点,奈保尔大多数时间负责严肃地闭嘴,偶尔点评下他家属的发言。有一位记者朋友在报道中写道:“他只需要把自己埋在沙发和他那套好看的雪青色西装里,偶尔点点头。”埋在沙发里是真的,那套西服的好看也是真的,但奈保尔确实老了,也有点累了,没什么精神,有些枯萎。估计他也懒得和家属字字较真。总之,奈保尔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偶尔现出一抹犀利。要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犀利的光,那需要等待,像等待极光一样,需要运气,需要耐心,还需要一直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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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41 脾气也不是没有。在“诗歌之夜”的晚上,来自电视台的优雅女主持人,问奈保尔先生怎么看待诗歌在现代社会的意义。坐在轮椅上的奈保尔,缓慢地有点坏意地说,这个问题好大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回答比较好。现场哄堂大笑,他话音未落,突然向主持人发问,那你觉得诗歌在今天的意义是什么?主持人显然有点意外,很一愣,但很快镇定下来,老老实实地开始答题。在奈保尔和上千读者面前,她用流利的英文说诗歌对每个人不一样,就像吃多了海鲜就要换换口味吃吃青菜,吃多了青菜要吃吃海鲜,云云。读者笑得更欢,气氛瞬间被点燃了。那一刻,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摇曳的女主持人被奈保尔以看似严肃的方式当众“调戏”了。读者显然很享受这种善意的“调戏”。如果当初主持人选择不答题,而是用奈保尔的方式回答奈保尔,譬如说,我无比认同您的观点,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我们都不回答更好。那会是读者更乐意见到的,毒舌也好,吐槽也罢,棋逢对手才是大会,说不好奈保尔兴致一高,口吐莲花,妙词迭出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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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43 对话,得对得上,对方才有话说。对不上,那就很遗憾,奈保尔毕竟不是来传教的,没有义务喋喋不休。就像他的杭州之行,与作家麦家见面,有记者注意到了奈保尔的少言寡语,从下午六点半到杭州,直到晚上十点吃完晚饭,拢共就说了六句话。关于这个数量,也有记者说是五句。不管是五句还是六句,总之谈兴不算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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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45 对奈保尔来说,“调戏”真算不了什么,有兴致才有“调戏”,不然就是嘲讽,甚至咒骂。即便是诅咒,对奈保尔来说也都是小事一桩。英国《文学评论》杂志二〇〇一年八月号,该刊记者法鲁克·德洪迪采访了奈保尔。提及英国作家E.M.福斯特的《印度之行》时,奈保尔简直暴跳如雷,不但说该书通篇弥漫着一种撒谎的神秘,而且,“他(福斯特)鼓励人们撒谎。他是那种不知道印度人的人。他只知道宫廷和一些中产阶级印度人,以及他想诱奸的花园里的少年”。何其刻薄,对逝者尚且如此!要知道,福斯特逝于一九七〇年,是三十年前。福斯特生前写小说,也治评论,《小说面面观》就有不少拥趸,曾十三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奈保尔完全不避讳这一点,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了,刻薄又任性,还能说什么呢。以至于记者无言以对,只好说,好吧,我们谈点别的。究其原因,也许是福斯特关于印度的叙述,让印度人奈保尔不舒服。一个自我的人,对这种不舒服有权利表达不满,哪怕此君死了几十年了,谁让他是奈保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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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49 关于面无表情这一点,想必奈保尔的读者是理解并且喜爱的。读过奈保尔作品的人,多数不会把他想象成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也不期望见到一个言不由衷的八面玲珑的家伙。奈保尔的面无表情,很好地呼应了他的文学形象,就像我们不会把奈保尔的毒舌理解为装酷和卖萌,那原本就是性格的一部分。奈保尔从来就不打算修饰这一点,何况他认为真实就是最大的价值,他从不销毁以往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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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51 我们只能而且必须,将生活的奈保尔和文学的奈保尔割裂开来,况且生活的奈保尔只有家属和他本人知道。关于奈保尔的八卦新闻、个人喜好和花边新闻,也只有当事人熟悉细节,那些真正隐秘的细节。尽管在传记《如此人世间:奈保尔正传》中,性虐已经是公开了的事情,但当事人不张嘴,总是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即便当事人讲述,是否与事实完全一致,也未可知。奈保尔说,在情人玛格丽特身上,他所有的欲望和想象都得到了解放。他有两天对玛格丽特施虐,打得手都疼了,不过她一点都不在乎,说打她是因为对她有激情。该传记出版十个月后,玛格丽特写信给《纽约书评》,说法完全不同:“奈保尔说我不在乎受虐,我当然非常在乎。”真相是怎样的?连当事人的说辞都成疑,自然没法断定。除非两个当事人同时承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又怎么可能呢!八卦的魅力正在于真假难辨,越不能判断真假,就越传得云舞飞扬,越能引发旁人的好奇心。八卦的传播也就全部在挤眉弄眼和会心一笑中实现。倘若真坐实了,也就成陈年旧事了。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谣言也可能始于智者,沸腾于智者,这是一种沾沾自喜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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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53 我们想象中的奈保尔不就是这副样子吗?拽拽的,少言寡语的,偶尔张嘴呛得你下不来台的,往文学的意义上说是机敏的、睿智的、刻薄的。奈保尔先生很好地扮演了这个著名角色,即便他这么老了,也丝毫不影响他对奈保尔这个角色的理解。他太清楚读者是如何想象奈保尔的,也太清楚表演是怎么回事,他深知读者都在暗暗地期待作家奈保尔说点什么,但他更加清楚,相比较说一点什么,不说或者少说一点更能让读者感到满足。没错,是满足,不是满意。与满意不同,满足是非理性的,是内心情绪的投射,读者不都是非理性的吗?倘若读者都像批评家那样怀着貌似严谨的审视的目光,作家真该挠头了,至少书的销量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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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55 当奈保尔来到你身边,他是生活的奈保尔。当他远去,就成了文学意义上的奈保尔。生活是文学的演员,这句毫无道理的话刻在了奈保尔的表情里。没有什么比看到想象中的奈保尔更让读者满足的了。所以,老去的奈保尔需要一个家属代他言,最好是一个看上去聪明活泼表达欲强的女人,懂不懂也没那么重要,似懂非懂的更好。经过练习,奈保尔的家属的确做到了。以后人们谈起奈保尔的上海之行,显然必须会说到他的家属,并且是摇着头一副彼此心知肚明的样子,笑话笑话,开心开心。同样,想起这趟上海之行,没怎么说话的奈保尔大概也会笑一笑,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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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259 孙甘露先生在长篇书评《像奈保尔那样谈论奈保尔》中谈道:“读者真的应该考虑不要轻易和作家交朋友,如果是杰出的作家那更应该唯恐避之不及,问题是普通读者该如何选择呢?人们有兴趣的不外乎那些特殊的写作者,如果是不入流的,人们何苦操这份心。”关于观察细致、准确表达以及不留情面(未必是故意的刻薄,问题在于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这几点,奈保尔先生可是毫不含糊,他作品里有无数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奈保尔要怼起人来,寥寥几句,就够人受的了。重读《米格尔大街》时,就想起书里面这些倒霉的家伙,生活中总有些原型,被奈保尔这么妙笔一书,不出意料地青史留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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