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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关于国内书价偏高以及上涨过快的抱怨越来越多，但另一方面，出版业者又哀叹“微利行业”，从您的角度来看，目前的书价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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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图书价格不断走高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有统计资料表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图书价格不断走高，并且是以超过整体消费品价格上涨的速度在不断走高。但是，我个人认为，价格走高是符合图书的经济属性（高收入弹性、低价格弹性、垄断性）和图书多品种、小印数的发展趋势的，而出版业风险主要集中在出版社，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书价的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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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图书的实际售价并没有标示的那样高，仅仅从图书名义定价的角度来讨论书价是不全面的。整体而言，根据中国出版年鉴和北京开卷系统监测的结果显示，图书的实际销售的价格远低于名义上的价格，前者一般是后者的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因此，尽管图书价格确实在不断上涨，但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无论与其他商品相比，还是与国外图书相比，中国的图书价格都谈不上昂贵，在某些领域，比如专业图书，甚至还偏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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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专业角度看，您说得很有道理，但并没有正面回答为什么许多人认为书价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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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需要说明的是，书价高与不高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一个客观结果，而是人们的一种主观上的感觉。因此，当我们说书价很高时，事实上已经隐含了一个比较的基准，即相比于这个基准，图书的价格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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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书价上涨会成为众矢之的？我认为，关键在于图书除了是一种可以为出版产业带来经济利润的工具外，还承载了太多的非经济功能，比如教化民众，传播知识和思想，提高社会文化水平和文明程度等等。考虑到这些非经济因素，如果图书价格让大多数人难以承受或给其带来很大的生活压力的话，所产生的社会影响远比“高价烟”、“高价酒”、“高价月饼”要大得多。这也正是为什么医疗和教育市场化后的价格高企最容易为人们所诟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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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中国社会的收入差距扩大，尽管从平均收入的角度而言，中国书价并不是很高（无论是同其他商品比较还是同国外图书比较），但由于中国读书人口的收入偏低，书价就显得有些昂贵了。中国并不缺乏有消费能力的群体，只是这部分群体同图书的潜在消费群体之间产生了“错配”，通俗地说就是：有钱人不读书，读书人没有钱。这个问题可能要比收入差距扩大、阅读率下降、深层次阅读比重不高所反映出的问题更为严重，它表明中国的财富并不是按照知识水平进行分配的。如果有读书需求的人由于收入低而读不起书，这会成为制约中国未来发展的一个最大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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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相比较精神层面的消费，中国国民更偏好物质消费。例如，中国已经成为全球奢侈品消费第一大国，但文化消费的比重却非常低。在文化消费中，娱乐性消费也高于图书报纸杂志的消费。这样一来很容易得出图书价格很高的判断，正如《经济参考报》一篇文章的标题所描述的那样，“是抽一包烟还是买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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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率说，图书贵不贵，图书价格相对于收入的比重仅仅是一个方面，国民对图书的热爱程度同样是一个重要因素。如果国民热爱读书，则相对而言就能够接受一个更高的图书定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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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各种电子读物很流行而且越来越流行，很多情况下阅读的成本基本为零，这对纸质图书的“高定价”想必冲击不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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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我们得承认，电子图书作为一种新的阅读方式和手段正逐渐成势，其存在和发展必然会挤占和侵蚀传统的纸质图书市场，但挤占和侵蚀的程度要受消费者阅读习惯的制约。从目前的发展情况看，这种挤占并未大量普遍发生，原因是目前的读者主体是在纸质图书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阅读习惯难以在短期内改变。在数字技术时代成长起来的读者，有可能会更偏爱电子图书，到那时，电子图书的替代作用将会表现得更加充分。这种替代性将对读者群起到细分作用，即把读者划分为偏爱纸质图书的读者和偏爱电子图书的读者，前者的购买对象仍然以纸质图书为主。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可预见的趋势是，纸质图书的市场将会减小，但图书的价格会比现在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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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以传递信息和知识为主的图书，比如各种年鉴、研究报告、专业类图书、教材和教辅图书，电子图书无疑对纸质图书形成更强的替代，这种现象目前已经表现得很充分了。但受版权的制约，这类图书的电子版和纸质版往往归同一家出版社所有（正如我们经常看到的那样，欧美出版巨头一般都拥有这类图书的两种版权）。此时出版社会在两种产品之间进行平衡，制定更为复杂的定价策略。我们看到的现实是，在美国，相对于纸质图书来说，专业类电子图书的价格并没有由于低廉的边际成本而大幅度降低，有的甚至还有所提升，这是版权唯一性所导致的图书垄断性的结果。可以这样说，图书产品（不论它是电子图书还是纸质图书）的价格更多的是由需求方决定的。在这种情况下，尽管电子图书对纸质图书形成替代，但对纸质图书价格的影响却是不确定的，它既可能推升纸质图书的价格，也可能抑制其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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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产业自身是否也存在一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直接引发了民众对图书价格高企的普遍不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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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作为一个商品，所谓“昂贵”与“便宜”都是相对其质量而言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性价比。如果市场的主流是优质、精品图书，则我们可以认为中国图书价格处于合理适度区间；如果市场充斥着大量内容低俗、抄袭、摹仿、粗制滥造甚至无病呻吟之作，则可以认为中国的图书市场处于价格“虚高”状态。所谓价格“虚高”，是相对价格“实高”而言的。如果一种商品的市场价格相对于整个商品价格体系定位并不高，甚至还存在结构性低估，但相对于其自身质量而言却又较高，则称这一商品处于价格“虚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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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不打算直接对中国图书的质量作出正面评价，就间接从几个角度说说吧。从竞争策略的角度来看，“价格战”已经成为目前图书市场的重要竞争手段，一般来说，靠价格取胜本身已经反映出图书商品的低质性，因为，凡是打“价格战”的产品，大多是低质产品。有质量、有品牌的产品从来都不轻易打价格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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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竞争模式来看，做“大书”、“伪书”、“跟风书”、“特价书”、“项目书”、“一号多书”的出版商仍不在少数，更不用说潜伏在地下的“盗版书”了。这不仅带来了无序竞争和过度竞争，而且也扰乱了出版业的正常运行秩序，导致价格剧烈波动。在普通读者看来，自然就会认为图书出版产业存在着“暴利”的可能，否则一本新书怎么可能以三折、二折甚至一折的价格出售呢？出版社为了一己之利，而且往往是蝇头小利，便置自身的品牌于不顾，廉价地出卖书号，出版一些应时、应景之作，从而在抛弃沉甸甸的社会责任的同时，也把自身等同于一个廉价的书号贩子。在这种模式下出版的图书，怎么可能是精品图书呢？不少图书的命运是经渠道转了一圈后又直接回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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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竞争的结果来看，中国图书产品的过剩已经成为困扰图书出版产业发展的顽疾，久治不愈，且愈演愈烈。近年来，中国图书库存量在逐年增加，库存金额从1988年的21.61亿元增加至2007年的565.9亿元，不仅超过了2007年的销售总额，而且二十年间增长了近二十六倍。中国图书市场早在2000年就已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二点三六的高库存率，远远超出一般公认的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的警戒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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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中国图书市场健康发展的关键是要提供大量的优质图书，而价格仅仅是作为激励出版社源源不断提供优质图书的必要和有效的手段之一。可以这么说，如果图书本身质量不高，读者不认可书的内容，无论价格多低，都会觉得贵，也就不会付款消费。因此，我在这里要大声疾呼，“控制品种、调整结构、提高质量”应该作为当前中国出版业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重要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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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出版产业应当负的责任，您已“自我批评”了很多，那么，书价的虚高中有无出版业自身无法解决的体制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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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这中间自然有其深刻的体制层面的原因。中国出版业的行政性壁垒是图书价格“虚高”的体制性根源之一。中国一直以来对出版社实行严格的准入制度，并且对书号也进行“配额”管理，因此，出版业事实上存在很高的行政性进入与退出壁垒。自2002年以来，中国的出版社数量一直维持在五百七十家左右，而在2001年的意大利、法国、德国、西班牙、英国就分别有出版企业三千家左右，显然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出版社数量相去甚远，而且尚未形成以大企业为龙头，众多小企业集群化发展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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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性进入壁垒带来的最大问题是扰乱了产业内正常的优胜劣汰机制。部分经营效率较低的出版社可以通过书号“寻租”而生存下来：不论是把书号“租”给民营图书工作室，由其来炮制一本本的低质“畅销书”，还是迎合某些个人和机构的需要，先收钱后出书，都是一种不顾品牌的短期行为。没有品牌，出版社便失去了灵魂。出版社忽视品牌的结果，必然是“跟风书”、“伪书”和“大书”等不正常现象的四处蔓延。更严重的是，这种低质图书唯一的竞争手段是价格战，其产生的“劣币驱逐良币”效应对图书出版产业的损害是非常大的，这在外国经典文学名著和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出版领域表现得尤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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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发行—零售环节看，目前中国大众图书市场基本上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即新华书店占百分之四十，其他实体书店占百分之四十，网络书店占百分之二十。但目前这一环节还存在着风险分担不均和恶性竞争与价格战的问题。由于退货制的普遍存在，图书出版的风险几乎全部由出版社承担。这一方面导致图书的源头——出版社倾向于高定价以规避风险，另一方面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直接与读者打交道、掌握第一手市场信息的发行—零售渠道营销图书的积极性并导致其能力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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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销售渠道竞争的日趋激烈，零售方的利润在大幅降低，从而形成向上游“倒逼”的机制，出版社不得不提高图书定价以给发行和零售商更大的折扣，而能拿到更高折扣的零售商又会率先进行新一轮的价格战，由此形成恶性循环。最终的结果是出版产业链条上整体环节利润降低，风险增加，诚信体系被完全破坏。例如，近年来快速崛起的网络书店就是通过低价竞争从而在市场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据中国发行协会非国有书业工作委员会的调查数据显示，由网络书店引发的新一轮全国性的价格战，使大众图书市场中下游的平均毛利率下降了百分之五，整个行业损失的毛利约为十五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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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盗版呢，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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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中国目前盗版和侵权现象的出现与泛滥，也是导致图书价格“虚高”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盗版实际上是对图书出版企业合法垄断力量的破坏，必然影响到图书的正常运作和市场定价。对一个知识产权保护严格的市场来说，“跟风书”、“侵权书”等现象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侵权受到的惩罚远高于其可能获得的收益。如果不能简单地靠侵犯知识产权获得利润，那么出版社就会踏踏实实地走精品图书的道路，或者是直接从出版市场退出，从而起到净化市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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