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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中国外交的成果，主要得自于五位个人。一是孙中山，他设计了总的方案。但实际折冲外交问题的是颜惠庆、顾维钧、陈友仁、王正廷四位。他们都在外国受过教育，并都熟悉外国的政治经济情形。颜惠庆富于西方的外交经验。王正廷在做巴黎和会代表时，曾对西方的外交奥秘，得到一种深刻的观察。陈友仁生在英国并在那里受过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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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看这些人的书，对狭隘的民族主义会增加一些免疫力，因为这些人最知道事情的原委，很少情绪化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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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惠庆的自传在专业领域，肯定是一本重要的书，但对一般读者来说，它也是很有启发意义的。作者是老辈文人，谈历史，看人物，都能出以公心，对自己经历过的历史非常负责，对历史人物极有了解的同情。在他笔下，民初袁世凯以后的几位总统，颜惠庆都曾打过交道，对他们的能力和人品都有一些评价。这些评价，能让读者多少体会到历史的真相，因为他的看法差不多都是正面的，特别是对袁世凯的看法。历史人物的脸谱化，曾是不负责的历史教科书根据某种要求塑造出来的。颜惠庆这本自传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对中国近现代史的另一种评价，他眼中的历史不受意识形态的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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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了现代意义上的外交以后，外交的特点是自成格局，特别是在军阀时代，因为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客观上给了外交相对的独立权。那时，中国的外交政策，差不多完全由一小部分很熟悉国际公法、有外交经验及通晓国际情形的人物所决定。这些外交官员许多是从中国教会学校毕业的，有几位还在美国、英国或其他欧洲国家大学里得到过高等学位，他们都能操一国或几国语言。内阁和党系可往复调动，各省也可任由以前的土匪去当政，可是外交部同外交官员，却始终是在这种留学阶级的青年手里。他们曾在巴黎和会与华盛顿会议里，声诉本国的怨嫌。他们决心要努力达到中国应受主权国待遇的原则。当时有一位美国人曾说过：“要是中国政府的其他各部，都能显示像外交人员所常显示的才能，尤其在这十年中，中国便将成为世界大国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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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惠庆就是这些外交家中的一位重要人物。除了外交方面的贡献外，他在成为外交官以前，与他在圣约翰书院的同事编辑了《英华大辞典》，1908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中国早期英汉辞典编纂史上的重要成果。颜惠庆40年代写这本自传时提到此事，还有再修订这部辞典的愿望。我平时有收集老英汉辞典的习惯，这两大册辞典就在手边，看到自传里提到有关这部辞典的事，就随手翻翻，也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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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我看过颜惠庆的三大册日记，也是由英文译过来的，上海档案馆为此事费了很多力，非常不容易，可惜做过删节。而删除的一个部分，这次在他的自传中作了几页附录，主要是1949年初，颜惠庆受李宗仁委托，先到北平再到西柏坡访毛泽东和周恩来寻求和谈的情况，从中可以看出时代转折中各类人物的不同理想和心理矛盾。我对比了这几天的日记，想不通为什么原来要删除。因了这个删节的因素，我推想颜惠庆日记可能还有地方动过手脚。在整理历史文献时，这些办法其实都是最要不得的，因为日记里的历史事实，它的价值对每个研究者来说是不同的，就是纯粹的私事，也不能说就没有价值，关键是看谁来看，看什么，整理者很难判断，最好的办法还是保留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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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不住的历史：杂书过眼录二集 《高鲁日记》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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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在史学研究中的价值，正越来越为人认识。一般说来，日记的价值因作者所处的历史地位而定。也有一些日记，作者本人可能并不是特别知名，他们本人的历史地位也不是很高，但因为他们所生活的时代与重要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相关，同样可以使他们的日记获得很高的文献价值。而且因为这些日记的写作者不是历史的中心人物，他们的日记可能从另外的角度保留更真实的历史。所以对日记这种文献而言，可以说日记无大小，关键是看你从中取什么材料。最近看到内蒙古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高鲁日记》（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4年1月），就有这样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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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鲁是一个普通的职业革命家，在中共党内的地位也不高。1949年以后，他在新疆和内蒙古从事文化和宣传工作。但他的经历对研究中共党史、中国现代文学史和中国现代思想史的人来说都有意义，因为他早年在延安鲁艺学习，还担任过文学系的秘书，后来还到华北联合大学文学系学习过。更为重要的是，他参加了1942年由张闻天负责的晋西北农村调查。关于张闻天负责的晋西北农村调查，在以往关于张闻天的研究中，主要还是从研究革命史的角度来评价，而且旁涉的历史材料也不丰富。现在有了高鲁的这本日记，关于张闻天当年在晋西北农村调查的具体情况，就可以有现场感。因为《高鲁日记》的出版，研究者可以把当年张闻天在晋西北所做的关于中国农村调查的经过，从革命工作的视角拓展到学术领域里来。也就是说，张闻天关于晋西北农村调查的历史，不但是一种革命工作，而且也是一种学术工作。对于这次调查的方式和成果，应当放在1949年以前许多关于中国农村调查中来观察，这种调查的人员、思路、方式及最后的研究成果，如果放在中国现代经济学学术史背景下，可能会有许多新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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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鲁日记》不但记载了当时参加晋西北农村调查的主要经过，而且对于当时调查材料的来源和统计方式都有记载，对当年张闻天的几次重要讲话也有记录。虽然张闻天晋西北农村调查的报告上世纪80年代曾由人民出版社以《神府县兴县农村调查》为名出版过，但《高鲁日记》中记录的讲话肯定是最直接的，至少可以与发表的调查报告相互对比，从中看出张闻天的思想变化过程。关于张闻天晋西北农村调查的具体材料，据《张闻天传》的作者程中原在书中介绍，张闻天当时直接参加了任家湾和碧村的调查，重点在土地占有和租佃关系。其他人在张闻天的指导下也写出了一些调查材料。据程中原说，这些材料都在中共中央1947年撤离延安时销毁了。这样看来，高鲁的日记就更有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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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和中国当代学术的变迁，离不开对当年鲁艺和华北联合大学情况的考察。因为在中国当代文学和学术的变迁中，这两个机构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1949年以后，中国文学艺术界的主导力量来自于鲁艺，中国学术界的主导力量来自于华北联合大学。当年曾在这两个机构中学习和工作过的人，成为负责中国意识形态工作的主要力量。高鲁的日记中恰好有他在鲁艺和华北联合大学学习的记载，虽然简短，但通过他的日记仍然可以看出一些鲁艺和华北联合大学的学风及文学和学术思想倾向。这些日记可以帮助历史研究者回到现场，找到在一般文献中很难产生的历史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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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不住的历史：杂书过眼录二集 罗家伦的《黑云暴雨到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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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谈论罗家伦的文章很不少，特别是他早年在清华大学和中央大学的情况，人们已耳熟能详。他早年的著作也偶有出版，前几年上海学林出版社还专门印过他一本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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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伦是名符其实的五四健将，著名的《五四运动宣言》就出自罗家伦之手。五四一辈文人学者，多已用白话文写作，但因为他们早年有文言的底子，所以一般都是文章高手，特别是“宣传性”的文字，后辈很难写过他们。白话文中用四六句子，这是宣言、广告一类文章中必用的办法，但用得好很不容易，一般说来，没有文言底子的人是不敢在这方面出手的。从文言到白话，其实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中国现代作家中，凡文字好的作家，多数有文言的底子。胡适他们虽然不用文言做文章，但对文言的感觉始终存在，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文章作者的文言功夫。周汝昌当年在燕京用文言写了关于《红楼梦》的文章，胡适就劝过他不要再用文言写文章，因为周汝昌的“古文功夫太浅”。虽然周汝昌不很服气，但我感觉胡适的话是有道理的，因为从旧文化中出来的人，在这方面特别敏感。胡适说过陈寅恪学问极好，但文章不高明，想来也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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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暴雨到明霞》是罗家伦抗战后期出版的一本言论集，商务印书馆1946年印出，书中的文章多数是抗战前后罗家伦的随感。这些随感，对后人深入了解抗战期间中国的情况有帮助。虽然这些文章也属于时论性质，但因为所涉都是大事，几十年后再看，还是很有文献价值，特别是书中提到许多当年的人物、事迹和相关言论，对研究历史非常有参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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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期间，罗家伦的见识很高。他早年游学欧美，丰富的经历使他具有世界眼光，深厚的中国文化基础使他有强烈的民族情感，同时又有切实的中国生活经验，所以后人读他的抗战言论，不能不由衷佩服。比如他对抗战期间一种现象的概括是：“武人没有降将，文人偏有汉奸。”罗家伦对此有许多评判和分析，这对我们今天评价落水的文人和学者还多有启发。另外罗家伦对抗战期间的国际形势也了如指掌，他对美国、日本和苏联的观察非常深入，对当时中国军队的能力也很清楚。他有一篇《现代军人对于现代战争应有之态度》，专门对中国军人所应当具有的现代战争智慧和科学头脑做了分析，此文极有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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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见识高明外，我还特别喜欢罗家伦的文章。他的这些短文，篇篇都有激情，而又不乏文采。1936年冬天，罗家伦代表中央大学师生到绥远看望抗日将士，写了一篇《告绥远将士书》。文章不长，抄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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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远前线各军武装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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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我们血染的山河，一定永久为我们所有，民族的生存和荣誉，只有靠自己民族的头颅和鲜血才可保持。这次我看见各位将士塞上的生活，已认识了我们民族复兴的奇葩，正孕育在枯草黄沙的堡垒中，等候怒放。我深信各位不久更可以使世界认识我们中华男儿还是狮子，并非绵羊。我们全国同胞的热血，都愿意奔放到塞外的战壕里，助各位消灭寒威，激荡忠愤。我现在筹俸国币一千元，本欲供各位杀敌前的一醉，但是想起这是长期斗争，并非一次的慷慨赴难，所以愿将这些小的款项，改为医药卫生设备之用，备各位壮士裹伤再战。现在整个民族的命运，抓在我们手里，我们大家都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只有我们血染过的山河，更值得我们和后世的讴歌和爱护。我诚恳热烈地向各位致敬，更愿代表国立中央大学三千教职员和学生，向各位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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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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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二日 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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