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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01 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1704868557]
1704869402 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内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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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04 《时务报》上的那些文章如同大风席卷芦苇,草野为之歆动。办报老手李提摩太盛赞报纸的成功:“在从南到北的整个帝国激起了维新思潮的涟漪。”97赞扬的信件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如同春节联欢晚会上喜气洋洋的贺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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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06 湖南陈三立发来“贺电”:“忽见《时务报》册,心气舒豁,顿为之喜。……日起有功,必能渐开风气,增光上国。公度(即黄遵宪,作者注)书言梁卓如乃旷世奇才,今窥一斑,益为神往矣。”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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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08 南京郑孝胥发来“贺电”:“《时务报》灿然而出,如挈白日,照耀赤县,可谓杰哉。梁君下笔,排山倒海,尤有举大事,动大众之概。”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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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10 重庆吴樵发来“贺电”:“九月初一得七月初两公函并第一次报,急读之下,狂舞万状,自始至终,庄诵万遍,谨为四百兆黄种额手曰:死灰复炽;谨为二百里清蒙气、动物、植物种种众生额手曰:太平可睹。我辈亦当互相称庆。”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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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12 善化瞿子玖(即瞿鸿禨)给汪康年发来“贺电”:“大馆之设,意在觉世,孤怀闳识,极用佩仰,破一孔之陋习,开横览之远模,将使鄙儒皆知世务,收效良非浅。”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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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14 几十年后,老报人包天笑在回忆录中追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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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16 这时候,关于文学上,有一事颇足以震动全中国青年学子的,是梁启超的《时务报》在上海出版了。这好像是开了一个大炮,惊醒了许多人的迷梦。……不但是梁启超的文章写得好,还好像是他所说的话,就是我们蕴藏在心中所欲说的一般。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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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18 看上去,《时务报》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然而,因言论逾格而招致封馆的危机无时不在。大胆放言的篇章固然快慰人心,但同道朋辈却暗中为之捏汗,他们在信中热烈赞扬的同时,也谆谆告诫,办报有风险,言论要小心,只有走得稳,才能走得远。对于某些文章他们甚至责备汪、梁过于大胆,“同人书札往还,咸以戒慎恐惧相勖,抑亦鉴于警世骇俗之论,不可以持久,惧其将一蹶而不可复振也”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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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20 同样是吴樵,他在信中针对梁启超批评张之洞主持的南京自强军和把满族称为“彼族”,就很不认同,他说:“吾辈议论,当思非其时非其人不可发也。此时此人,当受之以渐,声闻不可以菩萨行告之,况佛法耶。以后此种吹求,恐天下发之者尚多,我辈羽翼未丰,断不宜冒犯此大阵。”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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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22 无锡裘葆良在信中说:“方今庙堂之上,支支节节仿行西法,有识之士,预决其不效。惟报馆大声疾呼,能收无形之益。万一再蹈京师强学之辙,则黄种一线之生机绝矣。鄙人私甚忧之。”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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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24 善化瞿子玖在褒扬之余则说:“近惟有时议论恢张,不能无矫枉过正之弊,如所列知耻学会前序,直斥至尊,心何以安,授人口实,大率在此。尚愿少加谨慎,留意选收,即保令名,亦全盛举。”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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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26 邹代钧褒扬汪康年的重磅政论不啻两颗炸弹,但同时提醒汪:“此后议论,一切忌讳,须加审慎,非不欲尽言也,虑炸弹之伤我报馆也。何如?”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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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28 这些规劝,固然由各人所处的位置、所持的立场不同造成的。他们在大方向上相同,在具体策略和言论尺度上却又各自不同,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在言论自由无保障的时代,那条红线看上去不存在,实则无处不在,什么样的尺度才是安全稳妥的,这本身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同一言论在此人看来过于大胆,在彼人看来则太过含蓄。所谓言论尺度,只能靠各人捉摸揣测,如同玻璃屋顶一样,不跳起来试试,是无从知晓的。一百多年来,言论尺度难题是中国报人无法回避的宿命,多少人为之流血、坐牢、遁逃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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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30 《时务报》的成功创办,湖广总督张之洞发挥了巨大作用。创办报纸的经费最初移用了上海强学会的余款一千二百两,其中的七百两是张之洞捐给上海强学会的。《时务报》发刊之后,张之洞为之一振,他称誉该报“识见正大,议论切要,足以增广见闻,激发志气,凡所采录,皆系有关宏纲,无取琐闻……实为中国创始第一种有益之报”108。这种来自官方对报纸的公开赞美,且调门如此之高,在晚清官场上是第一次。不仅如此,他还以湖广总督的名义,下令湖北全省文武大小衙门及各局、书院、学堂一体购阅。按照梁启超的估计,《时务报》要发行4000份才能生存下去,张之洞的一道公款订阅的命令,等于给报纸买了保险。依张的命令,湖北全省要订报864份,总计每年报价1152元。难得的是,张之洞还同意将订阅《时务报》的饬札刊登在《时务报》第六期上,此举无异于公开表明自己的支持态度。在晚清的政治生态中,这意味着,张之洞深深卷入了《时务报》,说他是《时务报》的保护人也不算过分。在张之洞的“示范”下,山西、湖南、浙江、安徽等省的巡抚,江苏、贵州的学政以及江西布政使等,纷纷在自己的辖地指令自行购阅或公款订阅《时务报》。《时务报》发刊未久就能风行海内外,与张之洞的大力推广无疑有着重要关系,否则仅凭梁启超的生花妙笔也很难达到如此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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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35 张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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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37 但是,张之洞毕竟是体制内的高官,而《时务报》则是一份体制外的报纸,其中扦格之处自不待言。发议论的人总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倾向,而主持实际政治的人总希望言论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之内。这就决定了张之洞对《时务报》的支持不可能是毫无保留的,当然,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他做到这一点。当《时务报》上的言论逾越了他认可的尺度时,干涉和施压是必然的。对于康有为的“孔子改制”理论,他一向认为是“圣人僭妄而又作伪,似不近情理”。当他看到梁启超在报上引用乃师的改制说,他大感不快。更令张之洞不安的是,《时务报》上“干犯时忌”的文字越来越多,如梁启超称满族为“彼族”,谓“秦以来之为君,正所谓大盗窃国者”。从张之洞自身角度来看,这些言辞显然让他不安,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时务报》的背后支持者,《时务报》不出事则可,一旦出事他则势必牵连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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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39 矛盾的爆发点是梁启超在《时务报》第40册上发表《知耻学会叙》,在这篇火力十足的文章中,梁氏对官、士、商、兵无不猛烈抨击,笔锋所及,被他批得一无是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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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41 官惟无耻,故不学军旅而敢于掌兵,不谙会计而敢于理财,不习法律而敢于司李。瞽聋跛疾,老而不死,年逾耋颐,犹恋栈豆,接见西官,栗栗变色,听言若闻雷,睹颜若谈虎。其下焉者,饱食无事,趋衙听鼓,旅进旅退,濡濡若趋群豕,曾不为怪。士惟无耻,故一书不读,一物不知,出穿窬之技,以作搭题,甘囚虏之容,以受收检。褒八股八韵,谓极宇宙之文;守高头讲章,谓穷天人之奥。商惟无耻,故不讲制造,不务转运,攘窃于室内,授利于渔人。其甚者,习言语为奉承西商之地,入学堂为操练买办之才,充犬马之役,则耀于乡闾,假狐虎之威,乃轹其同族。兵惟无耻,故老弱羸病,苟且充额,力不能胜匹雏,耳未闻谭战事。以养兵十年之蓄,饮酒看花,距前敌百里而遥,望风弃甲。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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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43 在梁启超笔下,这四类中国最有势力的阶层一个个形同丑类,整个大清国简直是“洪洞县里无好人”。而一句“官惟无耻,故不学军旅而敢于掌兵”,在张之洞眼里则格外刺眼,他再豁达大度,心里也不能不打小鼓,这句恶评是不是把他也囊括在内,因为此时他正在湖北操练自强军。此前梁启超已经批评自强军里高薪聘用洋教官有媚洋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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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45 《知耻学会叙》一文引起张之洞震怒,认为此文“太悖谬,阅者人人惊骇,恐招大祸……若经言官指摘,恐有不测,《时务报》从此禁绝矣”。立即电饬湖南巡抚陈宝箴,“望速告湘省送报之人,此册千万勿送”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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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447 同时,张之洞通过各种途径对汪康年施压,提醒他不要惑于邪说,文字要格外小心。汪原系张之洞的幕僚,对张的督责当然不能充耳不闻。但一开始,面对张之洞的指责,汪康年的表现还“可圈可点”,他以总经理不能干预主笔为由加以婉拒。但随着来自张之洞的压力逐渐增加和各方朋友的劝说,汪康年的态度开始发生变化,毕竟报纸的生存是第一位的,报纸和言论之间才是真正的皮毛关系。所以汪康年开始注意对一些过激言论加以矫正,力求谨慎委婉。另一方面,他也接受张之洞僚属的告诫,开始加强对《时务报》人事、经济等实际权力的掌控。自此,《时务报》内部出现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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